将一头乱糟糟发一根根往下揪,他哀求道:“我出来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恐怕他们会起疑心!你留在这里别乱走,也别急着回肉身,等明个我再来。”
“再来教我怎样回肉身?”
“嗯。”
“为何不今日教我?”
“你这么急,是不是要去揭穿鸣萱?”
“如果是呢?”
“可他们已假戏真做,有了个女儿。”
“我只问你,如果是呢?!”
我盯住他的眼,那厮也在瞧我的眼,良久后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干嘛还问!”
我苦笑,道:“也是你,将事情弄到如此地步。”
他便不说话,又沉默了会儿,方涩涩开口:“听我的,现在不是时候。”仿佛生怕我不信,他竟用力抓住我双臂,再道:“痴儿,你总该明白,我绝不会害你。”
我定定瞧着他那双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的手,短促笑笑,道:“可你却会骗我。”
他身子立马绷紧,脸面上挂个僵僵地笑,道:“什么骗你?我怎么可能骗你?!”
我仍在盯着他手,缓缓道:“既然我只是真魂,为何别人见不到我,你却可以见到我?”
他明显松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道:“原来是这种问题。说你是痴儿你还真痴,别忘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仙,虽然本仙只是个小仙,但大仙小仙好歹也是仙啊!瞧见真魂也不算高深法术吧?!这是为仙的基本技能。”
他越是混扯我越觉他不妥,但究竟何处不妥却说不出。裴少玉的话似乎将我所有疑问解开,但细想却漏洞百出,他定然隐瞒了什么。
“呵呵,我本就是痴儿么。”我傻笑着推开他,道:“那你便回吧,明日可要早些来。”
他郑重点头,临出门时又回首深深瞧我一眼,终转身离开。待到那扇玉门合拢,我忙奔到冰棺前,俯身往内里瞧。
内里的肉身保存极好,竟似熟睡一般。我双手扒住冰棺两侧,深吸口气翻身入棺。
仰面躺在那具肉身上,我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屏息静气努力将自己往下沉。
忘记告知裴少玉,我曾偷瞧过灵山术数中的还魂术,即便他不肯教我,我也能将神魂合一!
☆、日更君赐我力量
我只觉脑中一空;所有过往皆在眼前迅速浮现再倒退,似坐在疾行的马车中看风景;明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只是两手空空。
眼前乍起一道白光;我不由伸手去挡,却发现所处地儿十分局促。使劲晃头,待眼前白光消失,眼角便瞥见一角水蓝色。
那水蓝似雨后澄兰苍穹。
惊喜的自棺内坐起;我动了动手脚;万不想竟如此轻易重回肉身!于是小心翼翼爬出棺。心中一瞬间有许多打算,但最要紧的;应是再回一趟叶府了!
对着面前那扇紧闭玉门照了照,我万分不满裴少玉弄的妆容!这厮想来竟是个俗人,本好生生一张脸,如今被他弄得浓墨重彩,恐是鬼见了都要活活吓死。
拿手使劲蹭了蹭脸,再拢拢发,我这才深吸口气去推玉门。
没有锁链连动之音,这玉门竟纹丝不动!难道该有个开启机/关?
我仔细检查玉门,越瞧心越凉!这玉门光滑平整,用的是整块青玉。别说机/关凸起之类,便是连个坑洼都无!
于是心就慌慌的,只恨当初未留心裴少玉究竟怎样开的门,此刻就算重回了肉身,却还是被困在此!连出都出不去,又何谈其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焦急倒是其次,最要命的竟是这室内寒冷难捱了。
也不知裴少玉寻了多久方寻得这样一处至寒界?虽说这种地界是保持肉身不毁的最佳去处,但如今我已神魂归一,在这种地界待久了,自然挨不住。
于是就更心焦,坐立难安中我只觉头脑空空,也不知怎的便爬回棺内?!将双臂尽量环拢,我仍感到温度正迅速离开身体,努力集中精神,暗道难不成要被活活冻死在此?
反正我早已成了死人,就算当真在这至寒界冻成了一坨冰,也是无人知晓了!
透骨寒气中,我无法抑制身体的剧烈抖动,心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到了后来便只剩出气却无进气儿。在意识消失的最后刹那,我不由忆起灵山脚那许多浑浑噩噩却快乐的日子。
灵山,陆少卿。。。。。。
嗬。再也回不去了!
猛然间,我眼前现出一片黑暗,而漆黑一片中竟缓缓地亮起一点微光来!这微光似暗夜中一盏引路明灯,惶惶然晃晃然,我随着那微光不停的飘;只觉一点孤魂飘离肉身,穿透玉门,在雪夜中不停的荡。
已是深夜。
我在叶府外徘徊。抬头瞧天,乌云遮月,夜幕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星,更觉夜色凄凉。
自打随着那微光飘,我也不知飘了多远多久,待到反应过来,已身在叶府朱漆门外。
我该进去么?
这两扇门对于我来说不再是难题。想来不带着肉身臭皮囊倒也有好处,至少我可来去自如,随意出入任何地界儿。
又在门外飘了几圈,我终是下定决心。于是便穿门而入,一路飘荡着过了回廊小院,按着白日记忆往陆少卿住处去。
俗语云近乡情怯,过去我不懂,如今却深有体会。眼瞧着那间客房越来越近,我竟觉心也到了嗓子眼,便是连掌心里,都起了薄薄一层汗。
客房已在面前。我控制身形,将半虚半实的身子停在窗外。
窗紧闭,内里一片漆黑。我将耳朵凑近却听不到人声,试探着闭眼凝神,竟感知到双眉间一热,接着窗内景象如在眼前!
仙眼术?!
从前裴少玉要教我仙眼术口诀,我一直无心学,却不想这次有失竟然有得!只可惜我不能像裴少玉那般,随心到透水而观。
却见房内空荡荡,油灯未点,被褥整齐。
人呢?
我不由有些奇怪。又在门外晃了许久,终是放弃。飘飘荡荡地往外走,远远便闻前方五角亭内有人声。
将自己隐在暗影处,我探头朝五角亭内瞧,就见庭中好一片热闹景象!
庭四角各放一盏莲花灯,石桌上摆许多精致糕点,灯火明亮,将内里的人脸面映红。如今已是深夜,但庭内却坐满了人,而每个人我都认得!
林云,玎珰,陆少卿,裴少玉,鸣萱,还有那将将蹒跚学步的幼儿。众人围坐着,不时有笑声传出。
他们在做什么?
我打开仙眼,就发现石桌上不但有精致糕点,竟还放着一盆面!裴少玉捋胳膊挽袖子正揉着面,他揉几下便大呼小叫:“喂喂,加水加水!面放多了!”
一会又抻脖子嚎:“喂喂,再加面加面,水又多了!”
陆少卿将白衣前摆撩起,斜斜掖到腰带上,笨手笨脚地与林云学着捏交子,一张白蛋壳般的脸面上,横一条竖一道,皆是面粉!
我这才恍然,原来今夜竟是更岁交子之时!难怪他们这般热闹!
于是眼再也移不开,我痴痴地瞧着五角亭,明明这热闹景象就在眼前,偏偏已远得到了天边。
“瞧你,弄了一头一脸呢!”花锦绣拿一方帕子去拭陆少卿脸颊,陆少卿侧脸要躲,却突地蹙眉,又将扭开的脸面递过去,花锦绣便认真为他擦拭脏兮兮的脸颊。
那幼儿瞧了,口中依依呀呀的要帕子,如愿了便也举着小手在陆少卿脸面上乱擦一通,直引得众人一阵捧腹笑。
我看不得这繁华,说不出心中何种滋味,恍恍惚惚地离了那藏身地儿,一路飘出叶府。
街上空荡荡,恐怕都在合家团圆的吃交子迎新春,有零星的炮竹音自远方传来,不知是哪家孩子在辞旧迎新?
我孤零零在夜风中飘,隐隐瞧见不远处阴沟旁,有个黑影。
近前了细瞧,方发现那只是具小小的尸体。应只是几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这种时候本该在爹娘膝下撒娇,却不想冻死在此!此时正是一年中极寒之时,他身上衣衫却破烂单薄,小小的尸体蜷缩着抱成一团,早已僵硬。一张小脸上挂着的泪痕,已结成冰。
我俯身瞧了会儿。
就发现这孩子肩胛处有一对小小翅膀,而他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上还有淤青与旧伤疤。这孩子想必是只妖,不知什么原因没了爹娘,必然活着时已饱受欺凌与白眼,如今在这万家欢乐之时,连口热茶都喝不到!只能孤零零的死在阴沟旁,连个收尸的都无。
不由瞧自己小腹,他也是只妖!如今有我疼他,若没了亲娘,是否我的儿也会像这孩子似的,孤零零死在阴沟旁?
于是就觉心有戚戚然。
怔怔地在那孩子尸身旁瞧了许久,为孩子浅浅的挖个坟,我将他小尸身埋起后不忍停留,于是继续飘荡。
不知飘了多久,我只想远离那些欢声笑语,远离那阴沟旁可怜的孩子,终于停住身形的时候,方发现已身在至寒界。
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身后便是躺着花锦绣肉身的冰棺。如今这世上已有了个花锦绣,我便成了被隔离在繁华之外的一缕孤魂!
“花锦绣?痴儿?!”
不知是谁在唤我?!但我不想动,更不想听,只是将脸埋在膝上。
“喂喂!”
那人在我耳旁大声唤。
“花锦绣在叶府呢!这里没有花锦绣!”我不想抬脸,但那人不放弃,几乎贴着我耳朵说话:“你振作一点!干嘛这样?!本大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痴儿不痴!”
“都说了这里没有痴儿!没有花锦绣!你要找她就回叶府,团团圆圆的合家吃交子多好!干嘛回这冷冰冰的地界儿?!干嘛陪着个多余的鬼!”我双手抱头,嘶声道:“你走吧!我不用任何人可怜!”
“痴儿,你难过了?”
“痴儿不懂悲喜!”
“花锦绣,你怎么这么痴?!难道这世上只有一个陆少卿?!”
“可我腹中胎儿的亲爹只有一个,便是陆少卿!”
“可他却不止一个亲骨肉!”
“干嘛非要说出来?!我什么都知晓,所以才难过!干嘛非得将我伤口扒开?!难道这样你很快活?!”
“花锦绣!”
“你滚!我不用你可怜!”
身后有脚步声起,随后是玉门开启闭合之音,然后就静下来,那种静简直令人发疯。似乎这天地间唯剩我一个!但我仍不敢抬头,只是双手用力捂住耳朵,生怕再听到任何一个字!
良久。
我将手拿开,小心翼翼回首,就见地上放着个食盒,打开食盒,内里是一碟热气腾腾的交子。
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一寸寸攒起。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中汹涌而出的泪。
……
山中无日月。
当玉门再次开启之时,裴少玉正立在门外打哈欠。
“早啊!痴儿。”
他朝我打招呼,神态自若的走进来,似突然失去记忆,忘了一切!
“是新一日了?”我呐呐地问,而后自言自语的答:“的确是新一日了!”
霍然起身,我抻了抻腰,昨夜一直蜷缩着,如今只觉浑身已僵硬。
“裴少玉,我会用仙眼了!”
那厮有些出乎意料,瞪大眼瞧我,笑道:“好啊好啊,你终于不难过了?”
我奔到冰棺前,令自己飘起撞入肉身,再神魂出窍。如此反复几回,直弄得气喘吁吁:“你瞧,我忘了说,其实我曾瞧过灵山术数!”
“孺子可教!咳咳,我本来打算今日万一你哭,就借给你肩膀呢!”
“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难过!你都说今儿是新一日了!新一日就不该再难过!”
我不停的进出那皮囊,直到裴少玉察觉出不妥,忍无可忍的大呼:“花锦绣,不要再进出肉身了!你这样会耗尽元神的!你要哭就哭出来,这样玩,想吓死人啊?!”
“你会怕么?”我停下来,冷冷瞧他,道:“裴少玉,你是否有事瞒我?”
那厮脸白了白,急急晃头:“没有,我对天发誓,真没事瞒着你!”
我垂眸瞧自己脚尖,心中有种奇怪感觉,偏抓不到头绪。但裴少玉本是个说不得谎的,如今他说没骗我,就是没骗我吧?!
脑中不由忆起一点油灯下,云少海狠狠划破自己结痂的伤口。
我如今对每个人都不敢全信了,或许我只是开始怀疑自己。
晃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眼前却又浮现那孤零零的小尸体,以及五角亭内一张张洋溢幸福的脸!我心中猛地有念头腾起,生生将自己吓了一跳!
手不由轻抚上小腹,我忍不住闭眼,在心内悄声说:“我的儿,娘如今能给你的,也许只有一条路!”
“你想什么呢?脸都白了!”
我睁开眼,裴少玉正弯腰收拾食盒,见那碟交子原样未动,他就叹气:“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就算你和自己过不去,也不能和肚子里那个过不去啊!”
“裴少玉——”我握拳,努力令话说得轻松:“你能不能为我买些藏红花?”
☆、日更君赐我力量
裴少玉立即跳脚;怒道:“你疯了?!”
“花锦绣本就是疯子!”我也朝他吼,“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办?!难不成我产下这孩子再巴巴的去求他;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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