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大师兄!你就是这样心软才坏事呢!你知道它是好是坏?是人是妖?到时候救出来个怪物,可就悔青肠子了”,裴少玉便不似陆少卿般好心肠。
当下我们也不再磨蹭,就重又回转,而行到当初岔路口后便寻了另一条入口走。
方入,便有冷气入侵。
而身上头脸上,便凉凉的冰冰的,有东西落下。
我伸出手来,掌心里便也有物落下,那物件起初是冰凉的,随即便化作一滩水,我吸鼻子,直觉冷气拧成缕皆往鼻子里钻。
“阿嚏!”,忍不住打个喷嚏,便有方帕子塞到我掌心。
“锦绣姑娘,此处寒凉,要小心”,陆少卿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当真是个良人。
我心下感动,却又不舍用他的帕子擦拭,便应着悄悄将那帕子收起。
加上那日他为我铺垫在地上的一块,我已有两块帕子了呢!
“此处是在下雪吧?!定是美景了!”,我言道。
“的确!锦绣姑娘,此条路飞雪满天。不知锦绣姑娘到过北疆没有?”,陆少卿就问。
“北疆?虽都说我各处跑,但其实我怎的也跑不出灵山那方圆百里,所以还未曾去过。听闻北疆一年中有大半年在下雪呢!只是那雪该是何种样子呢?!”。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陆少卿就低吟。
“得得得,又酸了!大师兄,你最近不对啊!怎么不似从前那般淡定从容了?总是诵这些唧唧歪歪,酸不溜丢的诗,回头等师父知道了,一定要怪你修行之心不成了!你不是当真动情了吧?!”,裴少玉便道。
“都是好诗好句,怎的就诵不得?道家讲的是万事随心,便是修今生,修个自然,修个水到渠成。就算动情也是顺心随意,怎的就动不得?!裴少玉,你从前不是如此啊!”,我纳闷,最近裴少玉倒是大不同以往了。
而陆少卿恐是臊了,竟只是轻咳几声,也不言语。裴少玉被我一通抢白,却也不解释,只是说:“加紧脚步快走吧!咱们这又是赏景又是论诗的,没年月找到九幽公主”。
他言罢便走,偏我耳朵尖,竟听得他一声轻叹,却不知所为了!
再走,陆少卿便静静的,而我更气恼了裴少玉。难得自陆少卿口中讲的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却被他一句话生生搅了!
“裴少玉?”,我唤他。
“嗯?有事?”,便听得他答。
“是么!你便慢走几步,我有话要问”,我知陆少卿是君子,既如此说,他定然不偷听,果然就闻一人脚步加快,而另一个就落后。
“什么事?弄的神神秘秘的!”,裴少玉那厮问的满不在乎,我心里气,又不知该怎的怪罪,猛记起当初自醒来后就不见鸣宣,而他是说过要有机会说与我听的。
“那个与我一般的人呢?是否还在九幽?你今后能不能不捣乱?!”,我压低音问裴少玉,立马换来那厮一只手捂住我口:“小祖宗,别大声问!都说了有关她的任何话都要背着大师兄!”。
“你大师兄才不听呢!”,我挣脱他手,想了想就又问:“她到底与陆少卿有何渊源?怎的就提不得?!如今我眼也因她而盲,我们又回了九幽,总该令我清楚明白吧!”。
“哎,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总之她不会再出现了!至于捣乱?我不觉得在捣乱!”说着竟猛地抓住我手,语调便正儿八经起来:“至于你的眼睛,将心好好放肚子里,我保证一定会复明!”。
“你又保证了!你这话骗过多少姑娘?”。
“花锦绣!”,那音儿高了几高,就一字一顿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个陆少卿!”。
言罢他便走,我只听得那脚步声急而重,似动了真气儿。当下只傻杵在原地,心中将他的话细思了几遍。
接下来的路各自无话,闷着头行了不久,便又听陆少卿与裴少玉异口同声“咦?!”。
“怎的?”,我此刻方知无法瞧见的不便了。
“锦绣姑娘,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路”。
“怎的会?这一路我看不得你们却是看得的!而且一个江南一个北疆,怎的也分不出?定不会走回去的!”。
“花姑奶奶,不瞒您说,压根就不是像大师兄说的似乎,而是确定!”,裴少玉深吸口气,就道:“因为那块冰又出现了!”。
冰又出现了!
我想不通,而裴少玉与陆少卿定然也想不通。随后只听得他们脚步声一直一直响,我猜定是围着那块冰仔仔细细瞧了。
“看出什么?或许只是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冰!”,我说。
“锦绣姑娘,少卿觉得,应该不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巨冰封人”。
“是啊是啊!这冰中人分明就是方才那个,连这块冰也是!”,裴少玉那厮该是拼命抓头吧!言罢了就蹬蹬跑。
我听得陆少卿问他:“少玉要去何处?”。
“大师兄,你们留在这,我回另一条路看看,我就不信会这么邪门!”,裴少玉的音儿远远传来,虽是小跑,竟不亚于驾云了。
于是,这巨冰前便只剩下我俩。
我虽痴,却是个最喜说嘴的人,平日介一张口总是不得停,便是定要说些什么的,但此刻竟觉得舌头被巨冰冻住,便是连最简单的交谈也不会了。
陆少卿也不言语,他应是被裴少玉说中了什么,如今罚自己个面壁思过呢!也幸而我眼不能见,否则这样的场景下,两个人尴尴尬尬的,倒连眼睛往哪瞧都不知道了。
“咳咳,锦绣姑娘,少玉有时说话不加考虑,还请姑娘别介意”,陆少卿终于开了口,却是替裴少玉赔礼。
“他没得罪我”。
“可方才少卿见锦绣姑娘与少玉争执”。
“没争执,他只是不让我提鸣宣两字么!”,我只想知晓,那两个字是否魔咒?而陆少卿又知道多少?
可话出口后,我竟听得陆少卿突地低低呻/吟声,口中就唤痛,接着便是重物倒地声。
“陆少卿?!”,我大急,伸手四处摸却摸不到,难道陆少卿当真被那两个字吃进肚?心下毛毛的,茫然瞪大眼,我挪动脚步去找。
脚下却猛地绊住,而那物柔软竟似一人……
………
“陆少卿?!”。
无人应答。
“陆少卿?你在何处?别留我一个?!”。
四野寂静无声,便是连雪飘都能清晰入耳了。
“陆少卿?你是伤了还是中了埋伏?无论死活都给我提个醒!这样我便会担心死了!”,心有恐惧蔓延,似墨滴入水迅速漾开。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去摸方才那羁绊住的软物。
手轻触,竟觉得柔软得当真如人一般,再想,便心跳如擂鼓了!慌慌张张手一路摸过去,直到摸到头脸以及那挽起的发髻。
“陆少卿!你怎的了?!”。
仍是无人应答!
这下却是再也等不得,我咬牙费大力气将他扶起,令其头枕着我臂弯,虽陆少卿身子略显单薄,但常年习武修行之人,又是男子,必应有些重量,而这一枕着我臂,竟觉得极轻,轻得似只有空皮囊,却无血肉了!
“陆少卿!难不成只剩皮了?!”,我用力戳他的脸面,触感柔软,那面皮滑得似新扒皮的鸡蛋,而眉眼轮廓却并无不同。
心下想着必是吓到,再试,仍轻的不如四两棉花。
“裴少玉,你这厮死哪去了!只是回去走一遍路,又不是令你去修路,怎的还不回?!”,我的音儿原来竟如此难听,哭哑哑的,似哀鸣的乌鸦了。
暗中怪自己万遍千遍,难怪裴少玉不让我当着陆少卿的面提那两个字,果然那两个字是吃人的!只是,早知如此,我是咬断了舌头也不会说啊!
脸上就有泪水蜿蜒着淌下,而雪落的越发多,我生怕他被雪湿了头脸,就想找一处躲避的地儿,几次拖着他起身未果,却不愿放弃,再次咬牙使出吃/奶力气,终将他拽起。
人却整个趴我身上。
说来也奇,他在地上软软的倒着倒不重,但要想挪动却万分艰难,可我是不愿那雪花弄湿他白袍子的。
当下便连拖带拽的与他前行。
只行了数步便“砰”的声撞上坚硬物件,我方反应过来,倒是头脑停住不转了,竟生生将巨冰忘掉。如今一撞之下实在吃痛,尤其右臂。
当即去捂右臂,却又忘了陆少卿,而他就“咚”的一声再次仰倒,这次我以最快速度寻到他,蹲着身子方要检查他情形,却突闻一阵天崩地裂的响。
那响声来势汹汹,我以为天地震动,恐是要出吃人的妖怪,但我自己本就是妖,这天下间哪有怕妖的妖?!而一番震动后天地并未崩裂,只是起了一声低叹而已。
那叹声低低的,似已幽封了千年的鬼魂,如今终见了天日。又似一扇锈迹斑斑的门,被人与午夜时分轻轻推开。
这叹音直直响在耳边,却又敲上肺腑。
我一个哆嗦,只觉得天气又冷上几分。
“谁?是哪个在叹?”,恐惧地望向四周,偏眼前只有黑雾,伸手去拂,仍只有黑。
“哎——”。
又是一声叹,这次却近得紧贴着我耳朵了!
“是哪个在装神弄鬼!”,便是连嗓音都控制不住的抖,但我依然将陆少卿紧护在怀。如今他晕着,我是决不能令任何人伤到他的!便是这音的主人的确是自地底爬出的万年恶鬼,我也要与其斗上一斗了!
“今夕何年?”,那叹音止了,就有个音问话,但那话音也如鬼魂般飘忽不定,我捉摸不到话音来自何方,只觉得声声都响在我心头。
“是哪个?”,我用力揽住陆少卿,他只是静静躺在我怀,似已沉沉睡去。
“今夕何年?”,那音又重复。
“裴少玉,你还能不能死回来么?!这里有鬼!”,我扯脖子嚎,却不见裴少玉应声。
“今夕何年?”,那音便第三次问。
“天历四六六年”,我咽口唾沫,万不想还有比我执着的主。而这句回话了了,竟听那音又是幽幽一声叹:“竟已三百年了?!”。
“三百年?咳咳,自开天辟地以来不止三百年吧!”,与她对话几句,又过了这许久,只是听她轻叹重叹,也不见还有动作,这幽鬼应该不伤人吧?!
“你抱的是谁?”,那音儿突地问。
“嗯?”。
“你怀里的人,是谁?”。
“他?说与你听你也不知”。我生怕她如金小小金般喜好吃人,忙用手把陆少卿脸面盖住,又说:“你呢?又是哪个?”。
“我?”,那人就苦笑,一连串的苦笑声震动得四野雪花扑簌簌落,“说了你也不知”。
“你倒学的快,竟将我的话照搬了”。
只是这人来的奇怪,而方才我与陆少卿又撞上巨冰,难不成是它?
“你是不是整日介都无人与你说话?怎的连今夕何年都不知呢?”,我用手探探陆少卿,他呼吸均匀,若不是我亲身经历他突然晕倒,必然要以为只是太累偷偷睡一觉了。
若当真是它,如今只我一个,即便要走也是无法做到,与其与这个喜欢叹气的家伙弄僵,不如闲扯着等裴少玉呢。
当下打定主意便也不似方才那般害怕,谁知我的一连串问话却换来那人许久沉默。
“不愿说?那就罢了!我本也不该打探别人秘密的”,我就说。
“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的不知该从何说?便从头说好了”。
“我的确很久很久没说过话了,久到就快忘了该怎么说话。”,那音儿里带着微微苦涩,又言:“但我不觉得寂寞,心死的人,不知道寂寞为何物”。
“心死?”。
“你不会懂,没经历过刻骨铭心,没经历过亲子被夺,就不知道被最爱的人伤的痛!”。
当下我便无言,心中暗暗思忖着,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必是个伤情人了。看来它应是被封在冰中了。
“我未亲身经历,自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听来你是有大委屈了!”。
“我的确有天大的委屈,这委屈三百年后,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小丫头,你肯不肯帮我?!”。
“帮你?”,我便笑:“我如今连你的方位都听不出,怎的帮你?”
就有一时沉默,片刻后我听得那音又起:“你是瞎子?”。
“是”。
“可惜了”,她就叹。
“没什么可惜。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失了便有得的。我因这眼盲却听得到从前未曾留意的音儿,闻得到更多花香,甚至连风吹叶响都清晰入耳。这都是另一种风情呢”。
“你倒是乐观。那你的眼是又是怎么瞎的?”。
“说来话长”。
“可惜如今没时间细听,等来日你再慢慢说与我。现下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
“若猜得不错,你是冰中人吧?便是要我怎的帮忙?我又为何要帮你?!”。
我探探陆少卿,他依然呼吸平稳,突地就觉得,便是只这样躺在我怀也是好的,可眼下这冰中人要我帮忙,却不知该不该帮?
“我没有说服你的理由!更说不出你为何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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