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冷冰冰地说:“死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凯因斯未转身,说道:“当上帝决定让某个境在一个地方结束,他会引导那个人的愿望,让他到达那个地方。”
雷多扭头瞪了一眼凯因斯。
凯因斯也看着公爵,由于自己今天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内心感到深深的不安。他想:这公爵关心人胜过关心香料。他冒着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危险救了这些人,他并不在意香料开采设备的损失。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使他怒发冲冠。这样的领袖一定会赢得疯狂的爱戴和忠诚。要战胜他一定异常困难。
与自己的愿望和以前的判断相反,凯因斯暗暗承认:我喜欢这位公爵。
第十六章
伟大只是一种暂时的经验,决不会恒定不变。它部分依赖于人类创造神秘的想像力。经历伟大感觉的人一定能意识到自己身临其中的那种神秘。他必须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那种神秘高贵有所应答,言谈举止有所表现;对冷嘲热讽有强烈的意识。这就使他远离装腔作势。冷嘲热讽是使他能我行我素的全部支柱。没有这种品质,哪怕是短暂的伟大也会毁掉一个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阿拉凯恩大家族的宴会厅里,吊灯在黄昏中闪着明亮的光彩,黄色的光线映着墙上那只角上沾着血的黑牛头和老公爵那幅闪着油光的画像。
在那群邪物的下面,洁白的台布辉映着阿特雷兹家族的银制餐具,一丝不苟地摆在长桌上。穿戴整齐的侍从随时准备提供服务。中央那古老的烛台并未点亮,吊着它的金属链掩隐着一个升降装置。
公爵站在门口,观察一切是否安排妥当。他在考虑试毒匙及其在社会上的意义。
公爵想:都是一种模式。你可以通过我们的语言了解我们……
那种准确流畅的表达也许暗藏杀机。今晚有人会在饮料里下毒吗?
或者会在食物里下毒?
他摇摇头。
长桌上的每个盘子旁都放着一壶水。公爵暗暗估算,长桌上的水足够阿拉凯恩一个普通家庭用一年。
公爵站在门厅里,两边放着黄绿相间的陶瓷宽口盛水器,供洗手洗脸用,陶瓷盆边挂着毛巾。管家解释说:“客人进来时,恭敬地以手沾水,然后洒几杯水到地上,用毛巾擦手,再把毛巾扔进门外的坑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宴会结束后,乞丐聚在门外,讨得毛巾里拧出的水。
公爵想:真是典型的哈可宁作风,真是穷奢极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中一阵愤懑。
“这习惯到此为止!”他愤愤地说。
他看见一个女仆正从厨房出来经过门厅,这是女管家推荐的一个老妇人。公爵向她做了一个手势。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绕过桌子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粗糙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
“阁下有何吩咐?”她低着头问,眼光向下。
一他做了一个手势说:“把这些盆儿和毛巾撤了。”
“可……尊敬的老爷……”她抬起头,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习俗!”公爵叫道,“把盆儿端到大门外。我们吃饭结束前,每个来访的乞丐都可以得到一杯水,明白了吗?”
她那苍老的脸拧到了一起:失望,愤怒……
公爵猛然心领神会,意识到她一定是打算用毛巾拧出的水卖钱,也许这也是习惯。
公爵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我会派一个卫兵监督执行我的命令。”
他转身大步穿过一个过道,来到大厅,脑海里翻腾起滚滚如潮的记忆,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起伏的波浪,碧绿的青草,而不是现在日复一日的黄沙。
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我也老啦!已经能感到末日冰凉的手,凶狠贪婪。
在大厅里,人们站在壁炉前,杰西卡女士成了注意的中心。
灯将斑斑点点的橘黄色光照在珠宝、花边图案和昂贵的纺织品上。
公爵从人群中认出一位来自卡塞格的滤析服制造商、一个电子产品进口商、一位在极地有消夏别墅的贩水商、一位吉尔德银行的代表、一位香料开采设备零配件交易商,还有一位表情坚强的瘦长的妇女,她以为外星旅行者提供保卫服务而闻名,常常掩护各种走私、间谍和讹诈行动。
大厅里的大部分妇女都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打扮入时,装饰华丽,举止奇怪而敏感。
即使杰西卡不是女主人,她在人群中也会鹤立鸡群,公爵心想。她没戴珠宝,身穿暖色调衣服,长长的礼服差不多跟灯光的颜色一致,棕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条土黄色发带。_公爵意识到她在暗暗表达不满,最近他有点疏远她。杰西卡很清楚公爵喜欢她穿这种色调的服饰。
邓肯·伊达荷穿着明亮的礼服站在附近,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警卫,而不是宾客中的一员。他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哈瓦特专门把他从弗雷曼人那儿召回来,给他的任务是:以保护杰西卡女士的安全为由,对她实施监视。
公爵扫了一眼整个大厅。
保罗被一群阿拉凯恩富家子弟围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突出。
其中还有三个家族卫队军官。公爵特别注意到一个女孩,似乎很适合他的爵位继承人,但保罗显得很有分寸,庄重、高贵而且不偏不倚。
公爵的头衔对他很合适,公爵想,他一定能担此重任。公爵突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很不吉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保罗看到父亲站在门厅处,便避过他的眼光,看着大厅里那珠光宝气、穿戴整齐、谈笑风生的客人。保罗突然对那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们就像禁锢在腐朽思想中的廉价面具,满嘴胡言乱语。
我的情绪太糟,他想,不知哥尼会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宴会,但他父亲坚决不让步。“你有一个位置,应履行职责。你已经够年龄,快要成人了。”
保罗看见父亲出现在门厅,审视着屋子,然后走向围着杰西卡的那群人。
当公爵朝那边走时,运水商正在问:“公爵要安装气候控制系统,这是真的吗?”
公爵站在那人身后回答说:“先生,我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那人转过身,是一张乏味的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说:“啊,公爵,我们正等您呢。”
雷多瞟了一眼杰西卡,说:“刚才有点事要做。”然后转向运水商, 说了刚才处理门厅里那些水的事。“对我来说,那些陋习到此为止了。”
“阁下,这算是一项公爵令吗?”他问。
公爵说:“我让你们自己凭良心判断。”他转过身,注意到凯因斯向这边走来。
有一位女客人说:“我以为这是个慷慨的举动……把水分给……”有人制止了她。
公爵看着凯因斯,发现这位行星学家身着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 佩着皇室文职人员的肩章,衣领上坠着金质官衔标志。
运水商以愤愤不平的语气问:“公爵是在对我们的习俗进行批评吗?”
“这习俗已经改变。”雷多一边向凯因斯点头,一边回答运水商,注意到杰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她皱一下眉头关系不大,但这可能会引发我们俩关系不融洽的谣言。
“如果公爵不反对,”运水商继续说,“我想问几个有关习惯的问题。”
公爵听出这声调有点圆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是不是该就餐了?”杰西卡问。
“可咱们的客人还有问题。”雷多看着运水商说。这张圆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厚嘴唇,使公爵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录。“……这个运水商值得注意……林加。布特,记住这名字。哈可宁人利用过他,但却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水风俗很有意思,”布特说,脸上挂着微笑,“我想知道您怎么处理这所房子的温室,打算继续向人们夸耀吗,阁下?”
雷多压抑住愤怒,瞪着这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自己的城堡里要向这么一个人挑战还真需要勇气,尤其是这个人已与我们签了合作协议。采取行动的人一定了解自己的威力。在此地水就是力量。比如说,如果给供水设施装上地雷,发个信号就能将其摧毁……这个人看来是做这种事的人。摧毁供水设施就等于摧毁了阿拉吉斯。这完全可能就是这个布特举在哈可宁人头上的大棒。
“公爵阁下,温室的事我已有一个计划。”杰西卡笑着对雷多说,“我们打算保留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把它作为对阿拉吉斯人民信任的象征。我们的理想是将来阿拉吉斯的气候会变得美好,任何地方都能种上、看到这些植物。”
雷多想:多亏了她!让我们的运水商去想想这番话吧!
“很明显,你对水和气候很感兴趣,”公爵说,“我建议你经营点别的东西。将来有一天,在阿拉吉斯,水将不再是昂贵的商品。”
而公爵在想:哈瓦特应该加倍努力,渗透到这位布特的机构中去。我们必须马上着手建立备用供水设施,决不能让人把大棒举到我的头上!
布特点着头,脸上仍挂着笑,说:“一个可敬可贺的梦想,阁下。”他退了一步。
凯因斯脸上的表情引起了雷多的注意。这人盯着杰西卡,他好像着了魔……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或者是被宗教的力量所震撼的人。
凯因斯的思想终于被预言中的话所征服。“他们与你们共有那个最珍贵的梦想。”他直接问杰西卡:“你们有方法缩短实现它的时间吗?”
“啊,凯因斯博士,”运水商说,“您常在弗雷曼人的护卫下四处行走,今天也来到这个地方,真不容易。难得!”
凯因斯朝布特扫了一眼,目光神秘。他说:“据说,在沙漠中拥有大量的水可能使人产生致命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
“他们在沙漠里有许多奇怪说法。”布特说,但语气中表现出极大的不安。
杰西卡走到雷多身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借这个时候使自己镇静下来。凯因斯刚才说过:“……缩短实现它的时间。”这句话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行星学家所提问题的奇怪之处。现在他正倾身听着一位夫人的轻声细语,卖弄风情。
杰西卡想: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难道我们的护使团这儿也留下了那个传说?这想法唤起了她对保罗的希望,希望保罗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很可能就是。
吉尔德银行代表与运水商聊了起来。布特提高声音,大家都听到他说:“许多人都想要改变阿拉吉斯。”
公爵注意到这些话对凯因斯刺激不小,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位献媚的夫人。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一位家兵在雷多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宴席准备好了。”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这儿的习惯是男女主人在客人后入席,”她笑着说,“阁下,这个习惯咱们也改了它?”
他冷冷地答道:“这个习惯挺好,现在还不用改。”
他想:我必须保持怀疑她是内奸的假象。他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客人。暗问:你们中间谁相信这个谎言?
杰西卡感觉到他的疏远,像过去一周来一样。她心里很纳闷:他好像在跟自己斗争。是因为我安排这个宴会太早了?可他知道让我们的官兵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认识熟悉非常重要。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没有什么能比组织社交活动更能充分地表达这个意义。
雷多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想起了萨菲。哈瓦特对这个宴会的态度:“先生,必须制止!”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公爵的嘴角,多么壮观的景象!当他坚持要出席这个宴会时,哈瓦特摇着头说:“阁下,我觉得这么做很糟糕。阿拉吉斯的一切进展太快。这不像哈可宁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保罗伴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妇女从公爵身边走过。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女的说了句话,他点点头。
“她的父亲制造滤析服,”杰西卡介绍道,“我听说穿了他的服装,只有笨蛋才会被困在沙漠。”
“走在保罗前边、脸上有伤疤的人是谁?”公爵问,“我没认出来。”
“客人名单上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杰西卡低声说,“哥尼安排的,是走私者。”
“哥尼安排的?”
“我让他做的。哈瓦特也知道,我想他对此大概有点不愿意。海盗名叫吐克,埃斯马。吐克。他在走私者中力量不小。这儿的人都知道他。他出席过许多大家族的宴会。”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