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息。”公爵轻声说。他靠在阳台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
早晨的气息已开始弥漫在沙漠盆地。他抬头向上望,看着天空,星星已蒙上了一层青白色的面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月色透过沙漠的朦胧,与他对望着,似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当公爵望着月光,月亮突然沉了下去,掉到了屏蔽墙的后面,把那片山崖凝固了。周围突然一片漆黑,公爵感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冷战。
愤怒充满了他的全身。
他想:哈可宁人一直在对我进行围追堵截,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猎杀。他们简直是山野里的蠢猪。我已在这站稳了脚跟!他心里涌出一缕悲哀,我必须用锐眼和利爪进行统治……就像鸟类中的雄鹰。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鹰徽。
在东方,夜色变成了微微闪光的灰白色,星星沾上了乳白色。
晨光缓缓地撕裂远方的地平线,把光亮渐渐向四周扩散。
那景致美不可言,使公爵沉迷陶醉。
没有比这更美的时刻了。他想。
他从未料到这会有这么奇妙的景象:红色震碎了天边的黑幕,把山岩染成了紫红。在降落场的远处,夜色中微弱的露珠点缀着阿拉吉斯匆忙的生命。天边的太阳冉冉升起,变幻着大地的色彩,就像巨大的脚步,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多么美丽的早晨,阁下。”卫兵说。
“是的,多美啊!”
公爵点点头,想:也许这个星球能变得美丽宜人,能成为我儿子美好的家园。
这时,他看见人们走进花地,用一种像镰刀一样的东西扫来扫去……露水收集器。这儿的水太珍贵,露水也必须收集。
公爵想,这也可能是个令人憎恶的地方。
第十四章
也许没有什么事比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更让你震惊清醒,明白世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公爵说:“保罗,我正在做一件招人痛恨的事,可我必须做。”他站在便携式毒物探测仪旁。这仪器搬到会议室里来是供他们早餐时使用的。仪器的探测臂懒懒地支在桌子上方,使保罗想起了某些刚死的奇怪虫子。
公爵的注意力集中在窗户外边的起降场和外边的风沙。保罗面前放着一个阅读器,里边是关于弗雷曼人宗教信仰的胶片。文字是哈瓦特的一个专家整理的,内容与他有关,使保罗感到不安。
“摩亚迪!”
“天外之声!”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回忆起人群欢呼的情景。哦,这就是他们盼望的。保罗想。他想起圣母说过的话: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回忆使保罗感到了那可怕目的的阴影,渐渐笼罩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切对于保罗似乎早已熟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恨!”公爵说。
“您的意思是?”
雷多转过身,看着儿子说:“因为哈可宁人搞阴谋,妄图让我怀疑你母亲。他们不知道我宁愿怀疑我自己也不会那么想。”
“我不明白。”
雷多看着窗外,白色的太阳已升起。乳白色的光穿过一层沙幕,照在屏蔽墙上。公爵抑制住愤怒,用低缓的声音向保罗解释了那个神秘的信函。
“你也可以不信任我。”保罗说。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成功了,”公爵说,“他们一定会以为我很蠢。必须让这看起来像真的一样,甚至连你母亲也可能不会知道这只是一个烟幕。”
“可为什么要这样?”
“你母亲的反应一定不会是致命的行动,因为她有超常能力……但她对此过于依赖。我希望能借此引出内奸。一定要让人觉得我被完全蒙蔽了。这样会伤害你母亲的心,但她却不会遇到大的危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爸爸?也许我会说出去。”
“他们不会因这事而监视你,”公爵说,“你一定要严守秘密,一定。”他走到窗户旁,背对着保罗说:“这样一来,如果我出了事,你可以告诉她真实情况……我从未怀疑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想让她知道这一点。”
保罗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死亡的气息,马上接嘴说:“你不会有事的,先生,那……”
“住嘴,儿子!”
保罗盯着父亲的背,他肩上的轮廓,颈项上的线条,每个部分都透着疲倦,显得迟钝。
“你太累了,爸爸。”
“我是累了,”公爵同意道,“我的心累了。各大家族令人伤心的堕落终于使我心沉如山。我们曾经非常强大。”
保罗立即愤怒地说:“我们家族还没有堕落!”
“还没有吗?”
公爵转身,面对儿子,他那冷酷的眼睛周围有一圈黑色,嘴唇拧着,说:“我应该娶你母亲,让她做公爵夫人。可是……我的未婚能让一些家族存一线希望……可以利用他们待嫁的女儿与我结盟。”他耸耸肩,接着说:“所以,我……”
“母亲已对我解释过。”
“作为一个领袖,没有什么比英勇威武的气概更能为他赢得更多的忠诚,”公爵说,“所以,我很注意培养自己的这种气质。”
“你领导得挺好,”保罗说,“统治有方。人们心甘情愿地追随您,爱戴您。”
“我的宣传机器是最好的。”公爵说。他又转身,看着窗外说:“我们在这个阿拉吉斯的机会比皇上预料的要多得多。但有时我也想,如果我们努力去争取机会,除掉内奸,也许更好。有时我真希望我们能隐姓埋名于百姓中,不再为人所……”
“爸爸!”
“是的,我累了,”公爵说,“你知道吗?我们正在使用香料残渣作为原料,制造胶片基膜,已经建起了我们自己的工厂。”
“真的?”
“我们不能没有胶片基膜,”公爵说,“此外,我们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宣传和信息铺天盖地输往乡村、城市?人民必须知道我的英明统治和决策。如果我们不宣传,他们怎么能知道呢?”
“你应该休息。”保罗说。
公爵转身,再次面对儿子说:“阿拉吉斯还有一个优势,我差点忘了说。香料无处不在。你呼吸的空气里,吃的食物里,几乎都有它。而我发现它能形成一种天然免疫力,使暗杀教科书里的一些最常见的毒药失去作用。由于必须注意每一滴水的去向,从而使食物加工的每一道工序都受到严格监控,包括发酵、水培养和化学繁殖等。我们不可能通过食物进行大面积暗杀,所以别人也不能以此来对付我们。阿拉吉斯使我们道德高尚,心灵净化。”
保罗刚要要开口说话,公爵便打断他说:“我必须对某个人讲讲这些事,儿子。”他叹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干枯的土地,连花也消失了……被露水收集人践踏,在烈日下枯萎了。
“在卡拉丹,我们用海洋和空气的动力统治一切,”公爵说,“在这儿,我们必须积聚沙漠之力。这是你的遗产,保罗。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会怎么样?你不会成为反叛者,而会成为游击战士……逃跑,遭到追杀。”
保罗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未见过父亲表现得这么沮丧。
“要统治阿拉吉斯,”公爵说,“必须正视损害自尊的决定。”他抬手指着窗外远处懒懒飘动的绿黑旗说:“那光荣的旗帜可能最终成为许多邪恶的象征。”
保罗咽了一口唾液,他父亲说的话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一种致命的感觉使这男孩感到内心空空如也。
公爵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抗疲倦药,把它干咽了。“权力和恐惧,”他继续说,“是统治国家的工具。我必须安排对你进行重点游击战训练。那个胶片资料提到的事……他们叫你‘摩亚迪’……‘天外之声’……是最后的手段,你可以利用它。”
保罗看着父亲,注意到药片开始起作用,公爵的肩直起来。但保罗仍然想着那些令他害怕和怀疑的话。
“那生态学家怎么还不到?”公爵喃喃地说,“我告诉萨菲早点带他来见我。”
第十五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国王,有一天拉着我的手,根据我母亲教我的方法,我感到他一定为什么事感到不安。他把我领到画像厅里阿特雷兹。雷多公爵的画像前。我注意到他们俩惊人地相像……我父亲和这个画中人……两人都长着高贵、瘦削的脸,一双冷酷的眼睛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公主,我的女儿,”我父亲说,“当这个男人选妻之时,我真希望你能大一点。”我父亲七十一岁,看起来不比画像上的那个人老。而我只有十四岁。但我仍然记得,当时我就推断出,父亲暗暗希望公爵是他的儿子,对他们由于政治原因而成为敌人感到厌恶。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凯因斯博士得到命令要出卖这些人,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就深深地震动了他。他因为自己是一名科学家而自豪。对他来说,传说只是有趣的线索,凭此可以寻求文化根源。但这个男孩与古老的预言如此惊人地吻合一致,那“明察秋毫的眼神”,“含而不露的公正”,那举止风度,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传说也留有余地,没有说明是神母将梅萨……天外救星,带来此地,还是在此地降生的。不过,传说与现实的吻合确实有许多令人费解的神秘之处。
他们是上午在阿拉凯恩城外起降场的行政指挥楼里相见的。
一架没有标志的巡侦机就停在附近,仍在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像昏昏欲睡的昆虫。一名阿特雷兹卫兵手握明晃晃的剑守在旁边,他身上开着的屏蔽使周围空气发出微微的震动。
凯因斯对屏蔽防卫嗤之以鼻,心想:阿拉吉斯会使他们大吃一惊的。
星球生态学家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的弗雷曼警卫退后。他大步走向大楼的入口……一个镀塑岩石的黑洞。这是一座石砌建筑,他想:这还赶不上一个洞穴。
大楼里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来,整理一下外套和左肩上的滤析服。
门突然大开,接着出现了一批全副武装的阿特雷兹士兵,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黑皮肤、鹰脸的高大男人。他穿着佳巴披风,胸前戴着阿特雷兹鹰徽。但看得出他对身上的服饰并不熟悉,披风紧贴着左腿边的滤析装置,使他走路转身都显得很不自如。他身旁跟着一位年轻人,长着跟他一样的黑发,但脸却显得更圆更阔。凯因斯知道这年轻人只有十五岁,但他的外表显得更小。这年轻人身上带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心和威仪感,就好像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成竹在胸,了若指掌,而别人却浑然不知。他穿的披风式样跟他父亲的一样,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自然合身,就好像他生来就穿着这样的服饰。
预言说:“摩亚迪洞悉别人难以察觉的一切。”
凯因斯摇摇头,告诉自己,他们只不过是人。
除了这两个打扮得像沙漠里的人以外,另外一个人却被凯因斯认了出来,他是哥尼。哈莱克。凯因斯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内心对哈莱克的不满,因为他曾经告诉凯因斯应怎样与公爵及其继承人见面,以及见面时要注意的礼节。
“你可以称呼公爵‘阁下’或‘先生’,‘老爷’也不错,但这个称呼在正式场合用得更多。可以称呼公爵儿子为则主人‘或’阁下‘。
公爵为人和善,但却不愿与人过分亲近。“
凯因斯看着这群人渐渐走近,心想:他们马上就会知道谁是阿拉吉斯的主人。竟然让我去接受那个门泰特半个夜晚的询问!想让我帮助他们监督香料开采?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哈瓦特询问的真正意图没能瞒过凯因斯的判断。他们想得到皇家基地。很显然是伊达荷给他们透露的消息。
“我要让斯第尔格把伊达荷的脑袋还给公爵。”凯因斯自语道。
公爵离他只有几步远,靴子踩在沙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凯因斯弯弯腰说:“公爵阁下。”
当公爵走近这独自站立在巡侦机旁的人时,他仔细地打量起凯因斯:高个,清瘦,一身沙漠打扮,宽松的外袍,穿着滤析服和短统靴;帽子被扔在身后,面纱挂起,露出了长长的沙黄色头发,稀疏的胡须,在浓浓的睫毛下是一双深邃无底的、蓝蓝的眼睛,眼眶中透着黑斑。
“你就是生态学家。”公爵说。
“阁下,我们更喜欢老式称呼:行星学家。”凯因斯说。
“悉听尊便,”公爵说着瞟了一眼保罗,“儿子,这就是应变法官,争端的仲裁人,受命监督这儿的一切,看是否服从我们的有效统治。”他又看了一眼凯因斯说:“这是我的儿子。”
“阁下。”凯因斯说。
“你是弗雷曼人吗?”保罗问。
凯因斯笑了,说:“这儿的部落和村庄都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