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求?”
“一个打赌。他帮我弄掉了我身上的枷锁——这方面他很有办法——然后他说,我帮你恢复自由,你也要有所回报。我说,你叫我干什么?他说,我和进化界面的家伙战斗,想把他们的精神支柱打垮,可现在他们的量子电脑越来越可怕了,我有点力不从心。我要你帮我的忙!我问他,怎么帮你?他说,一个游戏,谁赢了谁就当许刃,而失败者必须当他的‘棋谱’。”
“棋谱?”
“是的。电脑下围棋,自古以来,就有一个缺陷。因为围棋和象棋不一样,它每一步的可选方案加起来是个天文数字,而且每一子都是平等的,不像象棋有车马炮之分。也就是说,围棋的落子的合理性也是天文数字。更重要的是,下围棋更多的是依赖感觉、想像力和经验,依赖于棋手对各种图形的理解和感觉,注重均衡和自然。这是老式电脑无法突破的极限。而量子电脑通过量子效应,进行模拟计算,可以极其接近人类的想像力层次。更可怕的是,它还有一个庞大的内存当它的棋谱,而人类永远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许刃也一样。”
“你是说如果你输了打赌,你就必须成为他的‘内存’,帮他强记住浩繁的棋谱?”
“是这样。你也明白了,我们打的赌就是下围棋,每两周一次,决定下两周谁晒太阳,谁躲在地下。至今我从未赢过。”许典苦笑着说,“我拒绝不了他,他狡猾得像狐狸,但更多时候像一个暴君,一个渴望操纵别人心灵的魔王。他能抓住让我服从的理由,并且巧舌如簧;如果实在没有理由,他就会使用其它的手段。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叶鸽忽然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问:“我们在一起,他也知道吗?”
许典微微一笑:“不会的,放心好了。我们之间是有隐私的,我说过我们可以完全单向交流,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决不会知道。再说……我也渐渐地学会他的本领——跟自己的心灵撒谎。”
潮汐退去。天渐渐亮了,这时许典忽然一动,把叶鸽从沉思中惊醒了。她微微一笑:“你醒了?睡得好吗?”
“……”
“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弄点儿早点。”
“别弄了,我头疼!”
“是啊。喝了那么多,不疼才怪。你躺着吧,我得去班儿上打一幌。”
许典坐起身来:“我跟你一起走。”
“不用,你睡你的。”
“……”
“好吧。你的车钥匙呢?”叶鸽迟疑了一下,问,“你……住哪儿?”
“市场街249号公寓,六楼,有一扇能俯瞰闹市的窗子。”
闹市的街道人头攒动,声响嘈杂。叶鸽沿着一排古典的建筑穿过市场,向前走,小心地绕过地上的一摊摊脏水,偶尔停下来打量打量路边摊档上卖的蔬菜和水果,一边跟红脸膛的老伯讨价还竹,一边嘴里还哼着轻松自然的歌。
她买了一些蔬菜、半成品肉、调味料和一瓶酒,轻轻跳着走,一想到呆会儿就能坐在许典那间老房子的木地板上,点上蜡烛,喝老酒,过一个浪漫轻松的晚上.她就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她喜欢那间老房子,喜欢那种充满了老式的、让人能想起檀香的氛围。尽管濒临闹市,但一进屋,声音仿佛一下子就被隔绝了,远远的,像另一个世界的事。她忽然想,这间老房子,还真有点像许典。
她记得那天她一进屋,险些被脚底下的电线绊个跟头。随后,她发现屋子里放满了电脑,好像她有生以来还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不同类型的电脑呢,量子电脑、光脑、并行电脑、生物电脑,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的集成电路型的电脑,险些绊了她的那根电线就是连接它的。
此外,一地的微波插座,红外线键盘,头盔接口和触觉板。屏幕的荧光幽幽闪烁,散热风扇“嗡嗡”地响,感觉就像进了正在密谋颠覆造反的黑客大本营。
当时她开玩笑:“你一定是个恐怖分子!”
“你怎么知道了,这可不太妙,我不能让你说出去。我得干点什么让你张不了嘴。”许典故作狰狞状,然后板起脸,“不过还有一个折衷的好方法。我问你:你想加入我们吗?”
“我想可以!不过我得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战?”
“我们的信仰很崇高的!”
“是什么?”
许典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纵欲!”
“呸!”
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禁微笑起来,我真的爱上他了吗?她问自己,但没有找到答案。是啊,跟着感觉走吧,别想得太多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她问许典关于一个外形怪异、类似鱼缸的东西是什么怪物时,他对她说的话。
“这是仿人类的模拟皮质电脑,你看,这儿,是蚀刻在神经网络上的逻辑电路,喏,生物芯片……还有这儿,它的信息接口……”
“很有意思。”她不禁来了兴致,又问,“这有什么用?”
“懒得跟外行讲。”
“讲讲,讲讲。”
“好吧……你知道像你们使用的那些老式光脑,其操作都跳不出传统数学和逻辑运算的框框,不能像人一样应付各种各样的随机问题,比如连续语言的识别、自然语言的理解、图像模式的识别、景物理解、处理现实世界不完备的知识等等。人脑就不一样了,处理这些问题得心应手。电脑下围棋与人脑的区别就在这里,人脑有一种容错性和鲁莽性,也就是说,信息不存在特定的单元,而分布在全网络各单元连接的变换里,能处理模糊信号,从不完全或相互矛盾的数据中,重整完整的信息记忆。而某一单元的错误也不会影响全系统的运作,老式电脑就完全不行。
“……但生物神经网络渐渐地可以接近人脑的想像力层次。它模仿人脑结构,有许多单一的处理单元组成,单元之间由网络节连接,这小东西相当于轴突和树突,它把一单元的输出乘以一个加权系数,将结果输出另一单元,以此类推,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作指数的累加。总输出超过一定值,它就兴奋,刺激深层的单元作跃进式的思维,实现经验的累加和想像力的激变。而我的模拟皮质电脑吗,你看……”他指着“鱼缸”里那柔软的电路芯片,接开了开关,一些幽蓝的的光芒在类似大脑皮质的东西的深处闪过,“这是模拟的电生理信号……注意看,它的颜色在变、这是深层单元正在自组织呢……”
“它叫什么?”叶鸽忽然提问,一个又突兀又古怪的问题。
“嗯?”
“它没有名字吗?……我的每样东西都有名字,我的狗叫肉包,猫叫小虎子,我的车叫溜达,还有……它真的没有名字吗?”
“没有。”
“你该给它起个名字!好吧,我给它起一个,嗯,让我想想。”
她盯着那幽幽发光的软体,心里忽然一阵悸动,好像有一种潜水的感觉,周围是黑暗和压抑的海水,她说,“就叫它Lamar吧。”
“Lamar?”
“你没看过《老人与海》吗?老桑地亚哥对海的称呼,西班牙文,是海的阴性名字,你明白吗?像个女人一样,你对它着了迷。”
许典想了想,说:“我喜欢这名字。”
叶鸽想着想着,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了许典那栋老房子的阳台了。她心里一阵温暖,快步走过去,忽然看见许典正站在楼下,穿着一身青色衣服,面容冷峻,看起来有些削瘦严肃。
她喊了起来:“阿典,阿典,快过来,我都提不动了。”
下篇
空调嗡嗡地响,但空气仿佛凝固了,江川明悟一阵目眩,呼吸困难,汗水涔涔地落下。他抬起头,撩了撩满头银发,艰难地说:“氧气……”在这一瞬间,他又看见对手的嘴角边露出了讥讽的笑意。是的,这年轻人是如此的锋芒毕露,狂妄不羁,连一点最起码的礼貌和感情的掩饰都懒得去做,毫不在意地把它像刀子一样刺出来,好像恨不能和天底下所有人都过不去似的。
他吸了几口氧气,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黑与白,构成了一个宇宙,外围是冰冷的黑暗,而核心则是已热得白化的世界。这正是这盘棋的最佳比喻,他的白子几乎都被挤到了中腹,而黑子占了实地,“金角银边草肚皮”,连外行都看得出来这盘棋他是凶多吉少了。但他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在这盘棋中以及之前的十番棋较量中他的心仿佛一直被一根线牵着,充满着一个执拗的念头,并一直偏执地走下去,等他醒悟为时已晚。我为什么会犯这种基本的错误,被对手耍小孩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他又看了一眼对手,他态度闲雅,微微笑着,江川明悟觉得他的笑竟这样地刺眼,一如他身上的一袭青衣。他想起对手的绰号,“棋邪”,“黑魔手”……以及“青狐”。
“青狐”许刃微微笑着,凑过去小声说:“身体要紧啊,您是不是想把棋院改成医院啊?”
江川明悟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向后直仰了过去,氧气管丢出老远。人群大哗,几个人抢上来,围住了江川明悟:“他心脏病犯了!快!快送医院!”
许刃站起来,眼角也不瞟他一下,径自离开。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尽管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没有人情味:“211手,黑棋中盘胜。”
许刃已几乎走出太厅,这时,人群猛地聒噪起来,一个尖厉的声音嚷道:“江……江川先生谢世了!”
许刃微微一震,不由苦笑起来,他算是跟围棋界结上血仇了。
人们为他闪开路,就像注视博物馆里一件腐朽的古代棺木一样冷冰冰地看着他,自动保持距离,脸上挂着防备传染病人一样的表情。这有什么,老家伙死了又怎么了?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今天我一定又会见报,没准还会上《网络时尚》的封面呢。
他一直走出来,钻进自己的汽车。把那件青衣脱下来。这件衣服是他的魔粉,在衣服的纤维里,带电荷的有色颗粒悬浮于液体染料中,构成亿万计的“电泳细胞”,通上微弱电流,基于电泳作用,色素会变化凝结。在这种色彩的变换中,他加进了一些潜意识信息,仿佛女巫在黑色的瓶子里加入了咒语,他也会给每一个对手施咒。
在公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着许典,这小子在干什么呢?一定又在摆弄他那些电脑。哼!电脑!许刃的目光在瞬间就变得冰冷,嘴角上抿,形成了一个刀锋般的弧度。他为什么对那些该死的电脑这么情有独钟呢?他始终弄不清楚这个沉默忧郁的同胞弟弟心里在想什么。老弟,我们都是异类,被电脑异化的妖怪。我们是同一阵线上的。许刃感到一丝压抑,转头去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这时一种类似志得意满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仿佛一个领主在凝视自己的版图,是那样的傲慢、独立、高高在上。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就像下棋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棋子,可以任意支配。现在,在“青狐”的眼里,公路和城市慢慢地变成了棋盘。
他让车子进入自动导航驾驶状卷,闭上双眼,开始和许典的对话。
“老弟,你在家吗?”
“有什么事?”
“没事,我现在离你家很近,过来了。”
“……”
“你等我。”
他拐了一个弯,径直向许典家开去。
巷子很窄,车开进去很困难,所以许刃下来步行,穿过市场,沿着七拐八弯的街道一直走。最后停下来。上楼去。许典的屋子光线昏暗,无数的电脑幽幽闪光,许典面无表情地说:“喝什么?”
“橘子茶。”许刃随口说,“你这儿太不好找了,像走迷宫。”
“是啊。前些日子,一个外地人在这儿,凭着数字地图和电子罗盘还迷了路。”
“是吗?太傻了。这是什么?”
“Lamar。”
“什么?”许刃微微一怔,但随即明白了,“好孩子气的名字。
这家伙真怪,我还以为你养鱼呐?这不是活的吧?你的电子宠物?”
“……”
“你为什么戴着帽子?你的头发怎么了?怎么都剃秃了?像个被化疗的病人。”
“没什么……我加入了一个教派,鼓吹保护环境的,他们的教规规定必须剃光头。”
“是吗?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因为这事儿我从来也没通过脑子。”
“嗯……真是个古怪的教派,我知道这个组织吗?”
“也许吧……”
许刃不再问了,沉默了一会儿,许典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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