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气,鲁刚对他的看法也多少有些改观。他问:“钱够花吗?这几个月资金周转
不开,上个月的生意赚得不多,飞船上又出了点小事故,花了一笔维修费用。”
鲁冰仍烦倦地说:“勉强够吧。”
鲁刚暗自摇头。太空运输业已是强弩之末,运转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以他的
财力,每月拿出十万元供妹妹花销已是力不从心了,但妹妹从没有满足的时候。
这些年来,鲁刚一直咬牙紧缩自己的开支,不愿减少妹妹的花销。他不能辜负父
母临死的嘱托,也想以此弥补自己的愧悔。
鲁冰斜靠在座位上,神情慵倦地打量着大厅里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
毛很长,裸露的肩背润泽如玉。鲁刚看着她,目光无意中滑到了她白腴的胸前,
滑到那道深深的乳沟,不禁浑身一震,急忙把目光挪走。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脱
鲁冰锋利的眼睛。她早就发现,在哥哥对自己的亲情中,偶而会冒出一丝超出兄
妹之情的东西,她因此十分厌恶和鄙夷这个粗野的汉子。自从父母横死后,她患
了严重的失忆症,那个凶日之前的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一切都坠入一个幽深
恐怖的地狱。她对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但她仍能感受到浮在记忆之上
的父母的亲情,感受到鲁刚哥哥的亲昵——可是为什么在这些虚浮的记忆中,鲁
刚又常常与一种模糊的恐怖相连?
夜深人静,她常常强迫自己回忆,可是,每当回忆到父母死亡时,她的意识
便尖叫着四散逃走,坠入一片黑暗。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卫性反应,也就是说,
在这道记忆的断层之前,一定有什么十分恐怖的灾祸。回忆的结果使她内心充满
绝望的愤怒。
她的回忆之河是从母亲去世那天接续上的,她清楚记得瞎了一只眼的母亲喘
息着,拉着她的手放到鲁刚手里:“孩子,冰儿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好好活下去,让你爸和我瞑目。”
26岁的鲁刚红着眼答应了。平心而论,他在此后的9 年中确实履行了他的承
诺,但鲁冰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把那次托付与一段模糊的恐怖回忆联在一起。妈
妈为什么瞎了眼?爸爸为什么恰在那时去世?哥哥和所有人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
谁能告诉她回忆的断层后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往事?
这会儿,她被浮上来的片断回忆压得喘不过气,心中的戾气渐渐加浓。那个
衣着暴露的女侍还在痴痴地盯着哥哥,这使她更为厌烦。她故意向哥哥俯下身,
使那道乳沟更为清晰,撒娇地问:“哥哥,我今天特意穿了最漂亮的晚礼服,等
着你的夸奖呢。哥哥,我漂亮吗?”
鲁刚惶惑地看着她,目光十分痛苦,他移开视线,十分勉强地说:“我去洗
手间。”
鲁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残忍地笑了。她认定那个可憎的男人在努力压制自
己的卑鄙欲念。老实说,鲁冰坚持这个会面地点,故意穿这一身既雍容又性感的
衣服,在潜意识中,就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结局。这使她有一种猫儿戏弄老鼠的快
感。
“当然漂亮,你太漂亮了!”
身后一个男人接过话头。鲁冰恶狠狠地扭过头,刻毒的话已涌到唇边。她尽
可以折磨自己的哥哥,挑起他心中卑鄙的欲念,再让他陷入理智的自戕。但她决
不会喜欢外人插进来。她横他一眼,把唇边的话刹住了。这是个华人青年,大约
35岁,也就是与鲁刚同岁,头发微黄,似乎有一些白人血统。穿着随便,T恤、
牛仔裤、拷花皮鞋,显然都是名家制作。手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方形戒指,是美
国常青藤大学的毕业留念。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正用锐利的目光一遍一
遍剥下鲁冰的衣服。这种目光与鲁冰很相似,是那种傲然的、意识到自己优越的、
睥睨众生的目光。
总的说,这是一个英俊的、很有男人味的年轻人。鲁冰在最后一刻把怒容换
成小猫一样温顺的微笑,轻声说:“谢谢你的夸奖。”
男人再次用肆无忌惮的目光刷过她的全身,惊叹道:“你确实漂亮!深潭秋
水般的双瞳,湿润的嘴唇,秀挺的鼻子,丰满的乳胸和性感的臀部……你的美是
很独特的,在你身上,把东方美女的典雅和西方美女的性感奔放不可思议地揉和
在一起,太难得了!告诉你,对于女人美貌而言,我是一个世界级的鉴赏家,我
马上向‘花花公子’杂志的巴特利先生推荐,希望下一期的封面裸照中就有你的
倩影。这个封面一定会使‘花花公子’多卖十万份的!”
他放声大笑,餐厅中有不少客人扭过头冷漠地看着他。鲁冰微嘲地说:“我
似乎没有委托你当我的经纪人吧。”
“这样美的胴体不向世人展示,不是太吝啬了么?”他笑着伸出手:“唐世
龙,英文名字汉克。唐。很荣幸能认识你。”
鲁冰略为犹豫,还是伸出手去,让他碰了一下指尖。但她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只是展颜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
唐世龙抬头看见鲁刚已从洗手间返回,便回到自己的餐桌。鲁刚坐下后,看
到刚从这张桌旁走开的那个青年正漫不经心地玩着酒杯,嘴角挂着浅笑,一双眼
睛火辣辣地、毫无顾忌地盯着冰儿。
鲁刚目光阴沉地投过去一瞥,他从本能上讨厌这个家伙。可能是他太漂亮,
带着三份色相的漂亮,这种花花公子是最靠不住的。也可能他太有钱,他身上有
无影无形却分明存在的富贵之气。鲁刚算不上穷人,但他的财富是用生命和辛劳
换来的,所以他对一切养尊处优者,对一切“戴白手套”的绅士都有一种发自本
能的仇恨。
不过,也许纯粹是一种阴暗的嫉妒心理?这是鲁刚从不愿承认的,他难以摆
脱心底的负罪感……鲁冰侧过脸瞄他一眼,目光如刀。她的肩背白晰如凝脂,逆
光中可以看到密密细细的纤毛。鲁刚苦笑一声,向侍者要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
尽。
此后两人没有多交谈,默默地吃着盘中的西餐。阿慧在各个餐桌上服务时一
直在留意着这边,她已经知道这位姑娘是鲁刚的妹妹,自然十分高兴。但她不久
又皱起眉头,因为在那对兄妹之间,明显地笼罩着一种冷淡的气氛,他们今晚的
谈话一定很不愉快。她真想走过去劝慰他们,但最终自卑地摇摇头,放弃了这个
念头。
快到12点时,鲁冰站起身说:“哥哥,我要走了,你把我送回岸上吧。”
鲁刚几乎是松了口气,他也站起身问道:“你今晚宿在哪儿?”
“我已经在岸上预定了房间,明天上午返回厦门。”
“走吧,我送你上岸。”
柜台前的阿慧正踌躇着,不知自己该不该走上去同老虎告别。鲁刚抬起头在
餐厅里寻找着,他发现了阿慧,特意走过来,笑着同她吻别。阿慧在他怀里抬起
头,看见那个漂亮姑娘站在楼梯口,正冷冷地盯着他们,她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
的鄙夷。阿慧苦笑着吻吻鲁刚,然后把他从怀里轻轻推开。
夜风已经很凉了,下弦月在天边闪着冷光。鲁刚看看抱着膀子立在他身后的
妹妹,顺手从旁边扯过自己的毛衣扔给她。鲁冰没有拒绝,她把银狐皮披肩扔在
一旁,套上哥哥的毛衣。毛衣又宽又大,几乎盖住了膝盖。鲁刚斜眼瞅瞅她,嘴
角明显地漾出笑意。鲁冰歪着头问:“你笑什么?”
鲁刚又回头看她一眼。宽大的毛衣使她的身躯显得十分娇小,她又变成了十
年前那个身体单薄的毛丫头。他说:“没什么,我觉得你穿这件毛衣很漂亮,比
今晚那件衣服漂亮多了。”
鲁冰嫣然一笑,靠近哥哥,挽住他的胳臂。他们都感觉到,晚饭中在两人之
间滋生的冷淡忽然烟消云散,醇郁的兄妹亲情悄悄流淌。这种亲情是从记忆断层
之前延续下来的。象往常一样,鲁冰多少有些后悔,每隔一段时间,她常常想来
见见哥哥,见面中又禁不住想剌伤他。当这位虎背熊腰的大汉受了伤,躲在暗处
悄悄舔伤时,她又感到莫名的烦郁。她轻轻叫道:“哥哥……”
鲁刚扭头看看妹妹,她仰着头,两眼亮晶晶的,欲言又止。鲁刚笑着问: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在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讨厌我吗?”
鲁刚大笑着,左手扶着舵轮,右臂把妹妹用力揽在怀中。鲁冰安静地倚在他
身上,不再说话。港口的灯光越来越近,鲁冰忽然说:“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9 年前的事情?我不能老是生活在残缺中。”
鲁刚苦笑道:“冰儿,不要胡思乱想了,医生一再嘱咐让你忘了那段历史,
否则你又会犯病的。”
鲁冰的心绪在刹那间又变坏了,怒声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一定要知道!”
鲁刚又回头看看她,目光十分复杂,他看着远方低声说:“其实,两年前我
拗不过你的要求,曾对你说过一些。”
鲁冰浑身一抖:“你说过?”
“对,但是……听完后你真的犯病了,犯病后又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妹
妹,不要再想它了,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鲁冰不说话了,象只跌进陷阱里的小鹿,目光中是绝望和迷茫。快艇靠了岸,
鲁刚把缆绳系好,陪鲁冰爬上水汪汪的台阶,又把她送到绿云饭店。他在饭店门
口站住说:“我不进去了,还要返回去接他们,明天你自己回厦门吧。忘掉那些
不愉快的事,快快活活地活着,听见了吗?”
鲁冰已经把眸子中的阴云驱散了,她笑道:“好的,谨遵哥哥的教诲。”
“给,你的披肩。”
“我不要了,送给你的情人吧。她叫什么?阿慧?虽然是一个下等人,但看
来她对你倒是一片真心。我拿它换你这件毛衣,行吗?”
她攀住哥哥的脖子,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笑着跑走了。鲁刚看着她走进旋
转门,才转身回去。
赶回夜总会已经是凌晨3 点了,在艳丽怪异的灯光背景中,他看到一个女子
在踽踽地来回走动。是阿慧。她已经脱下了女侍的衣服,换上一套色泽暗淡的长
衣长裤。鲁刚把她拉上船,问:“你已经下班了?”
阿慧低声说:“不,我已经不在这儿干了,妈妈已经回到太湖,用你给的钱
买了一条机动渔船,我也要回去。我等到今天,就是为再见你一面。”
她痴痴地看着鲁刚,泪水在眼眶里涌动。在四目对视的刹那,鲁刚真想说:
你不要走,跟我回家吧……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她娶了阿慧,他心里还
是装着另一个女人。阿慧苦涩地说:“老虎,我要走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她想起了鲁刚妹妹那双寒冷锋利的目光,那目光在她心中割下的伤口,恐怕一辈
子都不会愈合。鲁刚生气地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只是……”
阿慧强颜笑道:“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也不用说了。老虎,走前我只有一
个要求,我想再陪你一夜,好吗?你看,现在已经3 点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鲁刚怜惜地把她揽入怀中,启动了快艇,向沉沉夜色中开去。
清晨,筋疲力尽的船员们陆续回到船上。露丝把班克斯送到泊船处,和着泪
水吻遍了他的脸膛,然后按着口袋里的钞票,喜孜孜地回去了。班克斯见拉里大
叔正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便解嘲地笑道:“妈的,这只母河马,昨晚几乎把我
吞到肚子里。”
布莱克也在泊船处与自己的泰国情人告别。老拉里手里还拎着酒瓶,他几乎
喝了一夜的酒,不过目光仍然象猎犬一样清醒。他们看见阿慧从快艇的活动式船
舱里出来,头发蓬乱,脸色疲惫,但眸子中流溢着奇异的光彩。班克斯挡住她的
路,粗声说:“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在船上偷了东西?——肯定把鲁刚
船长的心偷走了,快掏出来!”
阿慧没有说话,抿嘴笑笑,绕过他溜走了。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有老拉里饱
经风霜的眼睛,才能在她的喜气中看出惨然和快绝。老虎鲁刚坐在后甲板上,懒
散地靠着一只锚桩,身边随便地扔着那条昂贵的银狐皮披肩,嘴里叼着一支早已
熄灭的烟卷,盯着天边的残星冷月。
老拉里问他:“冰儿呢?”
“昨晚就把她送走了,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在这些地方见面。咱们也走吧,去
见见平托大叔,听说有一笔大生意。”
在这幢大楼的底层有一个室内游泳池,唐世龙趴在池旁的榻榻米上,两个一
丝不挂的绝色女子正为他按摩,两双小手柔若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