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卫本能使她把这些关闭在记忆闸门之外。”
鲁冰忽然抱起头,一声声尖叫着,过去,每当回忆到这儿,意识便尖叫着回
散逃走。现在,老拉里围住了急欲逃跑的意识,给她展示了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老拉里等了一会儿,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老鲁船长手下有一个中国小伙子,
他原是内地的一个孤儿,因领养人去世,流落在香港街头,被你父亲收留。那时
你还没有出生呢。长大后他就留在鲁氏公司里工作。他忠心耿耿,为人坦诚爽直,
船长夫妇很宠爱他。再加上两人正好同姓,所以人们常戏称他是船长的干儿子。
“冰儿,你也很喜欢他的,我们都看得出。不过从表面上看你更喜欢作弄他,
他总是象大哥哥那样憨厚地笑着,从不在意。”
她记得。她记得自己有时会忽然闯进他的卧室,故作正经地说:“我要嫁给
你,你同意不同意?”或者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用自己刚刚绽出的两个小蓓蕾
在他背上揉搓,看着他的窘迫哈哈大笑……
“我想他更喜欢你。那时他是你的好哥哥,恐怕也未尝不想做你的好丈夫。
你父母性格豁达,没什么门户成见,估计他们对这桩婚姻不一定设障碍。但是,
自从那次灾祸发生后,一切事都走歪了啊。”
老拉里伤感地摇摇头。在夫人濒危时,鲁冰孤独地缩在角落里,目光茫然,
象一只胆怯的小兔。那时,她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维。26岁的鲁刚走过去,心
疼地揽住她的双肩。她突然问:“鲁刚哥哥,你一直是我的哥哥,对吗?”
“对。”
“是我的亲哥哥,对吗?”
鲁刚能理解她那扭曲的逻辑。她失去了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她多想有一
个亲人可以依靠啊!于是他忍住悲伤说:“当然我是你的亲哥哥。这一点还用怀
疑吗?”
于是他把一支十字架背到了背上。夫人去世时,正式收鲁刚为义子,把家产
留给他和鲁冰,其中鲁冰的财产还在他监护之下。葬礼那天,鲁冰偷偷拉着鲁刚
泪涟涟的问:“爹妈为什么突然死了?你们为什么瞒着我?”听了这话,素来刚
硬坚强的鲁刚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葬礼后他郑重告诫众人,万万不可向鲁冰泄露
她父母横死的真相,也不可泄露鲁刚只是她的义兄。大家也都认真执行了——毕
竟这个罪魁祸首只是一个16岁的少女。但此后老拉里一直弄不懂,为什么鲁冰逐
渐积聚了对哥哥的敌意,甚至是怨毒!他痛心地说下去:“冰儿,你知道你刚才
的话怎样刺伤他吗?命运使他成了你的亲哥哥。他只好努力用兄长之情压制着恋
情。我们冷眼看着,觉得他真可怜啊,他在两种感情中苦苦挣扎。后来我和平托
先生劝他干脆向你说明真情,然后向你求婚。他怕勾起你对惨祸的回忆,坚决不
许,可是他直到35岁还不结婚,实际上他还是盼着你能痊愈。冰儿,这些话你相
信吗?”
鲁冰心中战栗不已。这些话她当然相信。实际上,她的失忆是靠家人的隐瞒
和她的自我欺骗才勉强维持的,只要有人划破一点窗纸,那可怕的过去就豁然显
现了。这些真相甚至使她有一种轻松感,至少,她不必为梦中与鲁刚的缠绵而羞
愧了。但她随即回忆起一个梦魇,一个折磨她多年的梦魇。她常常回忆起自己赤
身裸体,被鲁刚紧紧抱在怀里,他的目光中当然有关切慈爱,但分明也有羞愧和
欲火。这些回忆漂渺不定,却顽固地一再出现,使她坚信这不是空穴来风。她甚
至怀疑那个男人已偷偷占有了她的身体,就在他扮演哥哥的同时!所以,这些年
来,一看到那位“兄长”问寒问暖,她就从心中作呕。今天她下决心把这件事搞
清楚:“好吧,拉里大叔,你既然向我讲述了过去,我也想知道,我的一个梦魇
是否真实。我希望你不要替鲁刚隐瞒。”
听完她的叙述,拉里痛心地说:“冰儿,你呀!……你的梦魇确实是真的。
这些年来,也许是良心上负担过重,你常常犯病,你哭喊心里象烈火在烤,你会
扯掉全身衣服,赤身裸体往冰天雪地里跑。而且很奇怪,只有鲁刚在家里你才犯
病,也许你是以病态的方式表达你的欲望?……鲁刚把你拦住,拉你回家,打上
镇静剂。醒来后你会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你会若无其事地继续胡闹。鲁刚则
咬着牙躲到一边,好些天郁郁不乐。”
他看看失神的鲁冰,又是怜惜,又是嫌恶。他说:“这些情况你哥哥严禁别
人向你透露,我想,他对你的疼爱恐怕是害了你。今天我把一切都说给你,你好
好想想吧。”
他长叹一声离开医疗舱。
鲁冰撒扯着胸襟,那种被地狱之火煎烤的幻境又出现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
行为使所有人厌恶,包括拉里、平托、汉斯,甚至某种程度上包括鲁刚。但是,
她一直有强劲的心理支撑。是的,她是一直肆意折磨着鲁刚,但那仅仅因为鲁刚
是一个伪君子,他甚至对自己的妹妹有非份之想,他和父母的横死有隐隐约约的
关系,而她,尽管一直折磨他,其实还在替他隐瞒着这些丑恶哩。
可是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只有她,鲁冰,才确确实实是一个灾星,是一
个祸害全家的罪人!她眼前血光浮动,母亲左眼血迹斑斑,父亲浑身焦黑,他们
都在无声地谴责她,嫌恶她!
她闭上眼睛,眶中枯干无泪。这些年,她一直以扭曲的逻辑来逃避真相,甚
至在下意识中诿罪于鲁刚,这个她最亲近的人,这个她唯一能伤害的人。她真想
跪在他脚下求取宽恕。她也想躺在鲁刚的怀里亲吻他宽厚的胸膛,而且再也不会
有负罪感……但是,痛苦之火腾然升起时却突然转向,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烧过
去了!
挪亚方舟号正要投下第一个集装箱,通道里突然响起连绵不断的尖叫。鲁冰
从里面冲出来,衣襟散乱,胸前满是血痕。鲁刚吃了一惊,急忙迎过去:“冰儿,
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鲁冰咯咯笑道:“拉里大叔已告诉我全部真相,他说你不是我的亲哥哥,他
说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鲁刚先生,祝贺你,这些年你已经修炼成人人景仰的
圣人,你的宽厚慈爱正好反衬出我的卑劣恶毒。我该怎样忏悔呢?现在,这个心
如蛇蝎的女人,只有她的躯体还值得一看。尊敬的鲁刚先生,你是否赏光收下它
呢?我知道你也暗地喜欢过。”她偎在鲁刚怀里,从容地解着衣服,“收下它吧,
这是我唯一能作的忏悔啊。”
鲁刚脸色阴沉地把她从怀里推走,瞪着手足无措的老拉里说:“她又犯病了,
把她拉到医疗室打一针!”
鲁冰嘶声喊着,在唐世龙和小兔子的拉拽下挣扎着,三个人在空中激烈地翻
滚。当两人终于制服她的反抗,把她拽走时,鲁冰扭头咬牙切齿地说:“鲁刚你
记住,我恨你,一生一世都恨你!”
奔向太阳:11投向太阳
舱里静下来,众人都怜悯地看着船长。鲁刚皱着双眉,不语不动。他回忆起
自己从7 岁时就生活在鲁家,既是鲁家的小厮,又是鲁家的儿子。所以他对鲁冰
的情意也打上了这种印记。他从小就喜欢冰儿,那时是兄长的友情。后来,友情
逐渐转化,变成爱情和友情的奇特混合。灾祸发生前他26岁,冰儿16岁,早熟的
鲁冰比他更早地完成了这种转变。她在父母面前骄纵任性,但在鲁刚面前却十分
温顺。那时鲁刚已从鲁家搬出去,但妹妹常来光顾,她会半真半假地宣布:“我
再不喊你哥哥了,我要嫁给你!”
那时他一直躲避着这种爱情。他知道这是基于一种深深的自卑。以他的身份,
爱上恩人天真幼稚的女儿,他总觉得对不起老鲁船长夫妇。那场灾难之后,命运
更限定了他的“哥哥”角色。当他把裸体的妹妹抱在怀里时,在同情怜悯中也时
时有肉欲冒上来,他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能压制住。这常使他有深重的负罪感。他
觉得,无论他为妹妹作了多少事情,都不能补偿这种卑鄙于万一。现在妹妹咬牙
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想,这正是我应得的报应啊。
拉里他们从医疗室出来后,都不敢惊动鲁刚,他们从船长眼里看到了彻底的
幻灭感。只有唐世龙上前,同情地拍拍船长的肩膀。鲁刚也向他点头示意。他觉
得这个恐怖分子并不完全是个坏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与自己还有相通之处。
在经历了生死幻灭之后,鲁刚已经涅(盘)了。他平静地问唐世龙:“如实
告诉我,你的小飞蛾真的发生故障了吗?”
唐世龙笑着摇摇头。他看看屏幕,那艘小飞船还在废料山侧后方游荡:“不,
当然没有。它尽管破旧,但足以完成这次航行,它装填的金属燃料可以开到水星
上去。”
鲁刚点点头:“好。”
“什么?”
鲁刚拍拍他的肩膀:“唐先生,你不该参加恐怖组织的,你不是那类人,心
还没有黑透。回中国去吧,去做一个普通人。既然来到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几
个茧壳,不能光留下粪便。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找鲁冰,你们的性格不适合,生活
在一起只能互相毁灭。你能答应吗?”
唐世龙疑惑地点点头答应,他心里微有不祥之兆。鲁刚向船员下达命令:
“停止投料,关闭舱门。调整航向,向飞蛾号靠拢。”
班克斯和老拉里都奇怪地问:“靠近飞蛾号干什么?”
鲁刚平淡地说:“执行命令吧。”
地面上发现了这次航向调整,鲁刚在回答时简单地说:“我们需要飞蛾号。”
便关闭了送话器。2 个小时后,挪亚方舟号已停泊在飞蛾号200 米远的地方。鲁
刚下令把货箱投下去,船员们疑惑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鲁刚不声不响地穿好太空服,背上一盘缆绳,等班克斯发觉,他已通过减压
舱飞到太空。太空上小小的推进装置射出绚烂的光芒,金色的遮光罩一闪一闪地
反射着阳光,雪白的太空服在暗色天幕上十分耀眼。鲁刚熟炼地推动着货箱,把
它们组装成一个独立的方网格,拉里觉得已经猜到了船长的心思,他是想用飞蛾
号把这些核弹抛到太空中去。他非常默契地配合着船长,每一个货箱都投在合适
的部位。
一个小时后,112 个货箱组成一个庞大的网格。拉里喊:“船长,回来吧,
太空服的燃料快耗尽了。”
鲁刚没有吭声,默默飞向200 米外的飞蛾号,打开舱门钻进去。他在指挥舱
试了试几个操作手把和仪表,掌握了这种傻瓜飞船的操作方法,便开始点火,姿
态调整喷口喷着火焰,小飞蛾缓缓地开过来,又略略后退,停在立方网格前。鲁
刚从小飞船里钻出来,开始用缆绳把大网格系在小飞蛾的后面。现在,小飞蛾从
腹部伸出两条雪白的尾须,成八字形,拖着那个巨大的黑色网格。
鲁刚一言不发,钻进飞蛾号,开始锁闭密封门。拉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在
通话器中焦灼地喊:“鲁刚!鲁刚!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音。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问话,终于话筒中有了沙沙音,鲁刚回话了,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拉里大叔,那个年轻的美国总统说得对,
2250颗氢弹放在这儿太危险,它会成为悬在地球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把
它投放到太阳熔炉中去吧。”
“什么?”拉里的预感得到证实,他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要驾驶小飞蛾
投向太阳?孩子,千万不要胡来!”
班克斯也急急挤近话筒,喊道:“船长快回来!我知道你是为那个臭女人伤
透了心,不值得!”
布莱克带着哭声喊:“回来吧,船长,回来吧!”
鲁刚爽朗地笑道:“不要拉我的后腿,老猢逊大叔,还有你们几个。我没有
发疯,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我想多少为人类干一点事,也算
今生没有白活。再说,世界上有谁能象我死得这样壮丽呢,单单回味这个,也够
我在天国安心啦,哈哈。”他开玩笑地说。
“我马上要启动飞船了,拉里大叔、班克斯、布莱克、唐世龙,你们把挪亚
方舟号开回去,代我照顾好鲁冰。向平托大叔、汉斯和姚云其问好,祝那个侦探
早日康复。还有,”他犹豫了片刻,“若能见到阿慧,代我向她致歉,把美国政
府给我的100 万元交给她。”
船员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唐世龙忽然冲进生活舱,舱里一片狼籍,舱壁
的破口处补着粗糙的补丁,打过镇静针的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