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他一眼,不客气地说:“汤姆逊先生,你真不该把鼻子伸到这里。你
让我处于为难的境地,按说,我该杀了你灭口的,但我总不能杀死两个来救我的
人。不过,”他的目光中闪出阴冷的光,“为了你们二位及家人的幸福,我劝你
们彻底忘掉在这儿看到的秘密。”
他不再说话,向二人示意向外走。汤姆逊和年青的杰米对望一眼,用力架起
他,顺着安全梯艰难地往上爬。等爬上300 米的台阶后,三个人都已经累瘫了。
迈克稍作休息,挣扎着起身,钻进猎人牌越野车。他指指已经坐上司机位的杰米
对汤姆逊说:“请这位先生下去,我要用车上的电话。”
吉米对这个熙指气使的怪老头十分不满,他看看汤姆逊,在后者的示意下跳
下车,两人远远避开。迈克拉出车内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少顷,电话内
一个女声说:“对不起,这是一个空号,请查号重拨。”
迈克厉声对话筒说:“我叫迈克,我的热线电话在地震中损坏了,你们按这
个号码立即给我接通!”
在七八分钟的沉默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喂,你是迈克先生吗?”
“对,我是老迈克。这儿发生了强烈地震,地下库区严重损坏,小男孩已经
暴露。该怎么办?请速作决定。”
电话中略作沉思,答道:“好的。请留下你的新号码。”
小男孩。他用的是第一颗原子弹投掷时所用的隐语。迈克跳下车对汤姆逊说
道:“我想再重复一次,如果你和杰克不想碰到什么意外,比如车祸、飞机失事、
致命传染病等等,就请闭紧你们的嘴巴。另外,”他浮出一丝微笑,说:“谢谢
你。谢谢你在这个混乱时刻首先想起这个老家伙。”
迈克的声音经过无数的分线箱,几乎横跨了整个美国,来到华盛顿西100 多
公里的一幢小楼里。这处楼群座落在一个平缓的山坡,掩在雪松和黄叶松的绿荫
中。向南不远就是有名的阿灵顿国家公墓,长明灯伴着一行行一列列的墓碑。这
几幢小楼从外表看很不起眼,没准它们还是华盛顿、杰弗逊时代留下的建筑。爬
墙虎爬满了楼墙,长长的林荫道把楼房与外界的喧嚣隔开,只有楼顶两口大锅似
的卫星天线表明这儿不是一家农场。楼群周围有一圈低矮的黑色的铁栅栏,几乎
被深草淹没。这儿十分幽静,来往的车辆很少,偶尔有一辆路过的汽车闯进这里
的林荫路,马上就会有两名保卫人员从地下冒出来,很有礼貌地指出他误入了私
人领地,然后客气地把他送到大路上。久而久之,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了这个地方,
他们在开车经过这儿的时候尽里保持着肃静,绝不会在这儿揿响喇叭。这座幽静
晦暗的建筑以它不事声张的权势令人们敬畏。
这是C 委员会的一个秘密办公地。每年,这儿都要举行几次静悄悄的聚会。
客人一般都在65岁以上。每次会议人数7…9 名,且必须是单数,因为在这个政治
寡头会议中倒是实行着极严格的民主,所有决议都须投票通过。他们衣着简单,
座车的外表也不尚浮华,但实际多是手工特制的麦克拉伦F…1 碳纤维高级矫车,
时速可达300 公里,配备500 马力的引擎,防弹玻璃,装甲外壳。
现在,一个身体健壮的老人正在马道上跑马,骑手帽下是雪白的头发。他骑
的是一匹3 岁的纯种母马,毛色黑亮,只有额头和四蹄是白色的。骑手轻轻夹夹
马腹,黑马加快速度,轻捷地跃过栏干,然后小步跑回小楼。二楼的阳台上有人
在喝采:“布朗先生,你的骑术真好!”
布朗笑着向秘书挥挥手,恰莉小姐说:“布朗先生,有你的电话。”
布朗从马上跃下,把马交给马夫。他是前任司法部长,是C 委员会本季度的
当值主席。在走进二楼的保密电话室前他问恰莉小姐:“有什么突发事件吗?”
“20分钟前,内华达山区发生了一次7。5 级地震,幸亏震区是偏僻的山区,
震源也较深,初步确定震源距地面有120 公里,估计不会造成大的损失。”
“是谁的电话?”
“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他自称迈克,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有你的绝
密电话号码。”
布朗点点头,拿起话筒。恰莉小姐是位35岁的老处女,在这儿已经工作了10
年,但是连她也不知道迈克,这个当年在军界政界大名鼎鼎的人物。确实,他已
经属于旧时代的人物了。2022年,当全世界销毁核武器条约实施之前,迈克是一
个激烈的反对派。坦白地说,尽管他是最出色的专家,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执行
者,他无权对这样重大的问题说三道四。可是迈克不管这些,他以令人不解的狂
热到处(当然是秘密的)游说:美国不能把核武器全部销毁,要妨备那些铁幕国
家和疯子国家,我们能把美国的安全寄托在这些国家的守信和仁慈上吗?
最后,C 委员会作出了符合迈克意愿的秘密决定:在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秘
密保存了一个经过仔细筛选的核武库。这并不是迈克的功劳,而是因为C 委员会
的成员们本来也有同样的担忧。那时他们尚未认识到,来势迅猛的温室效应最终
使这个决定成了废文。地球已经太脆弱了,这个人类唯一的方舟已经千疮百孔了,
来一次核战争会彻底毁了它。所以,他们费尽心机秘密保存下来的这个核武库已
经成了烫手而毫无用处的山芋。
但迈克看不到这些变化,他老了,思维已经僵化了,再说,他毕竟只是一个
技术专家而不是政治家。他仍以父母对待儿子般的亲情,默默地、尽职尽责地守
护着那堆核弹,直到他跨进坟墓。这种近于病态的生死之恋既令人好笑,也让人
怜悯。他对着话筒说:“是迈克先生吗?”
听迈克说“小男孩”已经暴露,他叹息了一声。在这一瞬间,他对如何处理
这批核弹已经有了腹稿。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否则将是很
尴尬的事。他亲切地对迈克说:“谢谢你,我会很快处理的。”他回过头对恰莉
小姐说:“通知各个委员,看来需要开一次全体会议,时间就定在下一周的周二
之后吧。”
“我知道柯尔先生在国外,肯定赶不上这次会议。”
“那就按过去的惯例,用抽莶的办法再剔去一个委员,务必使与会人数为单
数。”
“好的,我这就去办。”
奔向太阳:3 销魂之窟
快艇从台湾最南端的鹅銮鼻离岸,一直向南开,很快就把岸上的辉煌留在身
后。海面黑黝黝的,波纹起处闪着一波波的磷光,快艇身后留下一道白浪,向后
延伸着,隐入黑暗。
老虎鲁刚在亲自把舵。他是“挪亚方舟号”私人空天飞机的老板兼船长,今
年35岁,中等身材,长得十分魁伟,眉毛和胡须又粗又硬,方下巴——是那种能
咬断铁缆的下巴。他没有带帽子,圆领的海魂衫被胸肌紧紧鼓起。现在他嘴里斜
叼着一支烟卷,眯着眼望着远方,带着咸味的南风抽打着他的面颊。
“瞧,已经能看见灯光了。”他说。
船上其他人立即兴奋起来,极目向前眺望。“挪亚方舟号”刚从月球运了一
船镍矿,昨天返回地球。这种鲁斯式空天飞机性能十分优异,曾是世界航天运输
业的翘楚。但它服役了二十年之后,已经老化了,衰弱了,每次太空飞行都是一
次赌博,是和死神亲吻,所以,太空归来的一夜放纵也就成了惯例。不用说,这
一晚的所有花销都是由鲁刚掏支票。
靠着鲁刚站着的干瘦老头是老猢狲拉里,孟加拉国巴里萨尔人,脸上皱纹深
陷,象一只风干的核桃,小眼睛陷在眼窝里,似乎已老眼昏花,但偶尔亮光一闪,
仍有当年的犀利。他今年65岁,按说早该退休了。他是鲁刚父亲一辈的公司老人,
是看着鲁刚长大的,鲁刚很尊敬他。他的家乡在富饶的恒河三角洲上,那儿曾是
著名的粮仓,是盛产稻麦和黄麻的地方。但现在那儿早就成了泽国,他的亲人都
在那次著名的全球性洪水中丧生或沦落他乡了,所以他把“挪亚方舟号”当成了
自己的家。
“我一定会死在飞船上。哪天我闭眼了,你把我的尸首裹好,从舷窗往外一
推就行了。这种太空葬可是难得的风光,亿万富翁们不惜花费巨资来予约呢。”
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鲁刚笑着答应了。
在鲁刚右边的是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里亚人,不过他的身形并不象斗牛
士,倒象是一个重量级拳王,身材魁伟,肌肉十分发达,两排白牙森然有光。班
克斯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不飞行,他就在赌场和姑娘怀抱里打发日子。最后一
名是小兔子布莱克,一个身形瘦小的肯尼亚吉库尤人,经常哼着节奏跳荡、抑郁
苍凉的黑人民歌。这就是挪亚方舟空天飞机乘员组的全体成员,是鲁刚的玩命伙
伴。
作为声名显赫的挪亚方舟号船长兼老板,鲁刚有相当丰厚的资产,无疑,他
应划在“那一类”人中间:那些人戴着白手套,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
齐齐。他们在社交中从容自如,应对得体,也常向穷人慷慨地泼洒一些仁慈。但
是,也许是少年的坎坷经历,鲁刚至今仍保持着“穷人”的狭隘偏激。当他不得
不在这个社交圈中混日子时,他常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他挑的船员也大多是第三
世界国家的。他的私人律师、巴西人平托先生曾敏锐地指出这一点:“你有一种
‘穷人情结’。”平托先生说,他出身贵族,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
齐,银发一丝不乱。“所以你对下等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并不是件坏事,但
我不希望因此造成你对上层社会的敌意。那会毁了你父亲的事业。”
平托先生也是鲁刚的父执辈,是他父亲手下的老人。鲁刚心悦诚服地记住了
平托大叔的教诲,但仍无法改变自己的爱憎。
前边的灯光越来越亮,很快变成了一片灯火辉煌的魔幻之地,这里原是七星
岩珊瑚礁岛,如今大部已沉入海底。白天,透过清彻的海水,还能看到当年岛上
的棕榈树和苏铁,如今珊瑚鱼在树丛中嬉戏。这个以观光业闻名的堡礁上曾有不
少现代化建筑,如今只余下孤零零的几座半截楼群。人类的疯狂导致了地球母亲
的疯狂,后悔无及的人类只有尽力挣扎,才能刹住文明之车,使其逐渐下滑而不
是立即颠覆。
好在人类的本性是随遇而安的。这些半截楼群很快就成了销魂之窟。夜空中
有不少真人大小的霓虹女郎,她们不厌其烦地反复脱着衣服,直至丰腴的乳房甚
至女人的隐秘处都暴露无遗,这才慢慢穿上半透明的纱衣。楼房门口是几个妖冶
的女子,穿着极暴露的游泳衣,露出大半硕大的乳房,目光呆滞,放纵过度的脸
庞显得萎靡不振。但听到汽船声,她们立即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亢奋起来,迅速
往脸上填上笑容,向客人迎过来。
鲁刚笑着对船员们说:“冲锋吧,老规矩,今晚的开销我全包了。”
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旧相好,怪声吆喝着。拉里把船泊好
后问鲁刚:“冰儿要在这儿同你见面?”
鲁刚不太情愿地回答:“唔,可能是吧。现在是十点钟,她说在十点半赶来。”
拉里怀疑地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班克斯从舷窗上回过头笑道:“她一定雇了一个侦探,每天跟在哥哥后边。”
鲁刚苦笑一声,他可不能把这当作一句笑话,没准那个生性怪僻的妹妹真的
敢这样作。昨天,飞船返回地球的第二天,他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声音仍然十分
甜美,但语调中透出冷漠和烦燥,在那一瞬间他立刻想到,妹妹是不是又有了犯
病的前兆。他小心地问:“冰儿,你身体还好吗?有什么事?”
鲁冰疲倦地说:“我的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事。我想见见你。”
“好啊,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明天晚上10点半。”
鲁刚当时略微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正好与他的安排冲突。鲁冰冷冷地
问:“怎么,明晚你有安排吗?”
“没有,你来吧,我在公司等你……”
“不必,我知道你们明晚要干什么,我就到那儿去找你,我也想到那里放松
一下,乐一乐。”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鲁刚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不变动原来的安排。他不想让鲁冰知道这件事,但
如果鲁冰明天真的来了这儿,那瞒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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