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孙溪的家,一片空地旁有片林子。陈枫和卫飞在四周随意的走了走,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两个人信步闲逛,向左边走去。转过两三家吊角楼,则是几垄菜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本该是青油油的菜地中,惊人有些菜叶呈现出枯黄,而沟垄间的泥土,也显得干硬焦裂。清明过后不久便是夏至,湘西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便是多雨的季节,出现这种现象,未免有些不合时令。
不过,陈枫和卫飞的目光,却被菜地边头的一溜树木所吸引。又高又直的松柏,在山中几乎随处可见,并无异样,奇怪的是躯干上的树冠部分,却在不听的剧烈摇晃着,发出阵阵的低啸声来。
两个人略一思索,便即明白。这排松柏的后面,可能是一片空谷悬崖,树冠的晃动乃是谷中的流风所吹,树干虽不太粗,但紧密相连,犹如一堵墙般,阻住了山谷中的飓风。
穿过那排松柏,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果然是一道悬崖,由于这个高度是凤凰派寨子所在的半山腰,并不是很高,因此可以隐约的看到悬崖底部,只见谷底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阴暗处更有绿光点点的在闪烁。山风呼啸而过,发出低沉而又尖利的声音来。天色尚早,但因为背阳,谷底显得阴沉沉的,绿莹莹的碧光加上仿似鬼哭一般的风声,阴森诡异的气氛升腾而起。
这样的景象自然不会放在陈枫和卫飞的眼中,与两人前面经历的血愿龙凤十八盘墓穴相比,最多也就是让两个人略感惊奇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从左折而向右,呈一个弯角,便如横放过来的U字形,三面都是峭壁,但只是如此深的一个山谷,就算是用根长绳也能攀得下去,况且还有一个可以从U字口进入的山口,应该不会从没有人迹出入过,哪里来得这么阴气冲天的感觉?
不知不觉,两个人向前跨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比陈枫略微靠前的卫飞,突然脚下一顿,猛得停住了身形,他回头一看,陈枫也是保持了一个停顿的姿势。距离悬崖边沿不足三米的地方,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两个人。
卫飞小心的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肩膀和膝盖上同时传来一股轻微的反弹之力,他加大力量再次前行,依然还是股轻柔的力量,仿佛有人借力卸力似的,将他的身体又推了回来。
陈枫拉住还要向前的卫飞,自己伸出右臂,直立的手掌尖,忽然微微一麻,紧接着这股麻酥的感觉,顺着手腕手肘一直向起,到了肩井部位突得下行,顿时他心中升起一种怪异难言的感觉来,仿佛是整条右臂,包括胸口上的某处,奇痒无比,但不管他怎么抓,都找不到准确的位置,难受的他几乎便要大叫一声,要将前胸和手臂重重的撞向地面,才能舒服一点。
幸好陈枫不比卫飞,他有过十多年修行入定的经验,就算是没进过四禅八定的境界,但仅仅是入静之中,也会出现诸多心理生理互交的感觉,麻痒痛酸,轻重涩滑并举,远超过此时的这种感觉。
“看来凤凰派果然懂得一些奇门阵法的布局之道。”陈枫嘿了一声,收回手臂,“刚刚我还以为这排松柏是凤凰派弟子,用来阻挡山风之用,没想到却是道阵法禁制,那山谷悬崖的下面,恐怕便都是当年凤凰派与蛊神门争斗之中,死去的无数弟子的尸骨。”
卫飞点点头,那山谷中的绿光乃是磷火无疑,不过凤凰派在此设立了阵法禁制,必定还会有其他的用意。目光一转,卫飞看到沿着悬崖的边往右,拐了一个弯角后,便是道直上的山峰,也就是凤鸣山的主峰,看山形该是在凤凰展翅的肋部位置,有着一个不太明显的坡度。而就在这个陡坡上,奇怪的盘旋着一道长着差不多齐腰深的长草,远远的延伸到了山峰的另一面上,便如一道绿色的长龙般,又似是寨子里的人开辟的田垄,显得很是突兀。
但已经对凤鸣山有所了解的陈枫卫飞两人却都知道,山峰的另一边应该便是孙溪口中所说,与凤凰派相争的蛊神门,这一条险险盘旋在山峰上的羊肠小道,便是当年蛊神门攻进凤凰派的路径。只不过十年停战之后,这条险路久无人踪,便只剩下了荒草。
站在悬崖的边上,陈枫和卫飞都不禁有些茫然起来,以两个人的年龄和阅历,山壁上的羊肠小道,以及尸骨尤存的山谷,还有为了一个传说,使得两个部落之间不惜付出生命,他们都还不能完全理解,毕竟那里面还包含着一种文化的传承在内。
正在感叹出神之际,两个人的心中忽然同时一动,生出感应。转回头一看,只见一条人影慢慢的从那排松柏之后走了出来,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却先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的飘来,自鼻间划过,荡入心脾之间。
两个人怔了怔,这股幽香似花非花,更不同于那些化学而成的化妆品,淡淡的清雅无比。“是那个小女小容。”陈枫一皱眉头,“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由于是站在悬崖边上,山风批面,已然可以使人感到有些凛冽,缓步而来的这人,月白色的长袍和头巾,在风中飞舞,竟让陈枫和卫飞不绝生出飘然若仙的感觉来,而那股幽香也正是从她的身上传来的,果然便是胡成武孙溪等凤凰弟子所宠的小容姑娘。
只是从小容和胡成武的话中可以听出,小容似乎有病在身,每天都必须按时服药后,还得静修滋养,她不是被胡成武送回去了吗?又怎么会到这风势凌厉的悬崖谷口来?陈枫卫飞一时不知道怎么来面对小容,这一处应该也算是凤凰派的禁地了,只不过有着道阵法禁制,山壁上的小道弃用多年,所以两个人没有碰到什么阻碍,就一路散步般的来到这里。可是小容,这个似乎极受凤凰弟子宠爱的女孩,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而且不管怎么说,小容都是凤凰派的弟子,陈枫和卫飞被孙溪带来凤鸣山,却不过只是一天的时间还不到,凤凰派上下之间,还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俩。小容问起来,两个人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但是看看四周,悬崖边上倒是有几块岩石,也有些低矮的灌木,却无法掩住两个人的身形。
小容转过那排松柏后,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深思着,但她很快便将目光转向了山壁上的羊肠小道,随后便立即发现了陈枫卫飞。隔得较远,两个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却只见小容忽然加快了脚步,向这边走来,陈枫和卫飞只能无奈的相对苦笑了一下。
小容的身形越来越近,但那股幽香却还是若有若无的。很快陈枫和卫飞终于看到了小容的样子。一张精致的仿佛是工笔画出来的脸庞,苍白的脸色中,却不知怎地怪异的显出一种非同于血色的红来。而她头巾下随风飘扬的发丝,虽然柔顺如丝绸,也是种不正常的焦黄色。披在身上的月白色长袍,显然是特制而成的,山风吹过,凸显出小容瘦弱的身形来。
陈枫和卫飞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眼前这身披月白色长袍的少女,根本不是应该存在于现实之中的,而是从画上走下来的虚拟中的人物。尽管此刻小容就活生生的站在两个人的面前,可带给两人的感觉,仍然是如梦似幻。精灵?或者仙子?用此来形容笑容,似乎都不太合适。
陈枫卫飞满脸震惊的看着小容,这一刻他们好像理解了,为什么孙溪胡成武与凤凰弟子们会对小容那样,这根本就是个可以勾起所有人内心深处,最柔情的那一部分,只有关爱没有邪念的一个女孩。“非妖即仙!”卫飞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可是心头间,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之感,似乎无论是妖还是仙,这纷扰的红尘,都无法容忍太久她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和卫飞一样,陈枫的心中同时也生起了类似的感觉,脑海中念头纷生,偏偏又找不到头绪,便如他前面听到小容说喝“七星茶”时一样。这样的感觉,陈枫经常会有,在这背后通常都会有他情理之内,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山壁遮住了西斜的阳光,四周已经显得有些昏暗起来,小容走到陈枫和卫飞的面前,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之色,“你们……”显然是没有想到竟是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陈枫觉得有些尴尬,卫飞却面色如常,“是小容姑娘吧?这里风太大,要小心着凉。”满是关怀的样子,便如同那些凤凰弟子一样,“我叫卫飞,他叫陈枫,是和孙公一起来的。”
“哦!原来是孙叔叔的客人。”小容一笑,脸上便飞过一片红晕,“孙叔叔的朋友,就是我们寨子的朋友。刚才我还以为是小刚和小强哥哥呢!”
好清纯的笑容!陈枫和卫飞心中不禁又是一跳,如果说小容月白色的长袍在风中,便好像随时会踏波临空的仙子,那么此刻她纯净的就似春末夏初,那笼罩在整座凤鸣山上的绿色一般。
“孙公有事在忙,我们就自己出来随便走哦组,这里倒是很安静的,还可以看看后山的风景。”卫飞接下来把话题忽然一转,“你和小刚小强也喜欢常常到这里来吧?”在性格上陈枫虽然比他沉稳,但是卫飞在大学的时候,也曾经是名活跃份子,算得上是当时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小容点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从前的时候,小刚哥哥和小强哥哥还有我,都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玩的,可是……”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陈枫和卫飞的心中竟跟着一阵的黯然,只听得小容说道:“可是很久了,我都没有再看到小刚和小强哥哥他们了。”
“我身体不好,小武哥还有孙叔叔他们,平常不许我出来的。”小容说道,“可我很想小刚哥哥小强哥哥,小武哥孙叔叔不在的时候,我就偷偷过来,希望能看到小刚哥哥和小强哥哥。我都记着呢,小刚哥哥还答应送我一朵七星连心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看,那条小路上都长满了野草,小刚和小强哥哥却再也没有来过。”
“七星连心!”听到这四个字,陈枫脑中猛得闪了一闪,刹那间,许多的疑问涌现出来。小容确实是一个完全在凤凰派庇护下长大的女孩,纯真的便如她苍白的脸色一样,从她的话中可以知道,所谓的小刚小强哥哥,都应该是山峰另一边蛊神门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容很小的时候就与这两个人认识了,而小刚和小强也经常的,从那条险路上来到这里和小容相会,那个时候,三个人都还只是小孩子,所以也许并不懂得凤凰派和蛊神门的对立关系,以及双方延续了那么久的争斗源源。
可是当凤凰派与蛊神门有了十年的停战协议后,小刚和小强兄弟却再也没有来过,以至于小容经常的独自来到此处。但是在当年凤凰派与蛊神酣战之时,小刚和小强兄弟是如何走过那山壁上的羊肠小道,并与小容成了朋友呢?那时,正该是双方势如水火之时。
天阙
“那时候我还很小,虽然寨子里的人都很疼我,可是却没有人陪我玩,大人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好像不愿意见到我一样。那天我看见一只好漂亮的鸟儿,追着追着,不知怎么就跑在这里来了。”小容的语调很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但是陈枫和卫飞却似乎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无奈。
“你的父亲母亲呢?”陈枫刚问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小容刚刚的话中似乎已经透露出某种信息。孩子所需要的并非是锦衣玉食般的物质生活,更多的还是要拥有属于那么那个年龄的童趣,以及来自于父母的关爱,否则这个人童年的经历,一定会在心理上留下阴影。
“父母?”小容清澈的眼中,闪现出一丝迷茫,“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寨子里每个人都好像是我的父母一样关心我,可是……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被父母疼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忽然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容在陈枫和卫飞的眼中,便似秋风秋雨中的花朵,充满了一种凄美。
只听小容说道:“小武哥孙叔叔他们对我很好,小武哥说,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摘下来给我的,所以我一直都很快乐。”
陈枫和卫飞不知道接下来再说什么。两个人能想像的出,这个美丽单纯的女孩,是如何满足于那种不得不接受的寂寞。一个从小也许是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的孩子,虽然在整个凤凰派的照顾下,逐步的成长起来,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所需要的可能仅仅是一个可以一同去摘山坡上的花朵,可以吵嘴闹别扭的朋友和玩伴。
沉默了片刻,卫飞轻声说道:“你身体不适,这里风太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和陈枫都知道,尽管只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俩,但小容却是真的便如她所说的那样,孙溪的朋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