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个老实的高大男人被驱离了逸轩身边后,他就经常有这样不自觉的恍惚。
那个舍命也要救逸轩的男人,和自己弟弟之间,到底已经发展到何种关系?
柳清云暗下揣测着,却不敢往深处想。
〃大哥,我没事。〃
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他们转过这个山头便已到驻守边关的宋军军营,柳逸轩重见自己的旧部下后,终于精神一振,总算恢复了几分神武大将军的风采。
见自己弟弟重坐大帐指挥调走后,柳清云与急于查明真相的柳逸轩悄悄溜了出来,打算到数月前的出事地点去查探一番,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快速地勘查完了整片雪林后,柳逸轩陷入了沉思,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种种,不欲干扰他的柳清云仍打算再仔细地四处查探一番,在他向左方前行,在即将接近一片断崖时,突地瞧见左方有红影一闪,那红衣人影化成灰他也认得,正是毒如蛇蝎的耶律洪。
柳清云苦笑,与他还真是无处不相逢。
不过……他既然会在这里出现,说明了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悄悄儿蹑在那道绯色人影身后,见他到林中空地里埋下了什么,左右看看无人后,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朝辽军军营返回。
柳清云一直跟到远远地看着他消失在军营的一个小帐蓬里不再出现,这才返回先前他埋藏东西的地点,去打算掘出他埋下的秘密。
就着薄雾微掩的月光,柳清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块挖动过的雪地。
对浑身是毒的耶律洪不能不防,柳清云担心坑中会有他布下的陷井,顺手拗了一根树枝来挖掘,不欲亲手碰到那极可能表面上涂了毒的东西。
内力运上后,再坚实的土地都有如腐土,更何况是被重踩回去后并不太结实的雪地?
柳清云没几下就掘到了他藏物所在,正小心翼翼地想以树枝将其挑出来时,突然那坑中之物发出〃嗤〃一声轻响,好象有一个表皮极薄的气囊破裂开来,散发出一种如兰似嗅的香气,柳清云大惊之下方待闭气掩息,却已来不及了,只觉得身子一麻,小腹内空空地提不起劲来,勉力支撑着才没一跤摔倒。但在此时,本应已空寂的树林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出现。
〃云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幽幽的语调,摇曳的树影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幻莫测的人妖媚入骨,不是已经回营的耶律洪是谁?
〃耶律洪,果然又是你的诡计!〃
竟然又着了他的道儿,柳清云暗骂自己的不留心。但脸上却做得淡淡的,暗付自己绝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已经全然提不起内力。
〃你以前都叫我洪儿的……〃
缓缓地从林中走出来,在他面前不远处坐下,耶律洪幽深的眸子如被薄云掩着的月,眸光游移、阴睛不定。
〃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洪儿吗?〃
冷冷地答他的话,柳清云一边暗自将真气一丝一缕集中,想先将他点倒再说。不料才刚刚一动气,立时腹痛如绞,脸色发自,汗淌了下来,眼见是瞒不住了。
〃云哥哥,你肚子痛?〃
坐在不远处的耶律洪好象还是很忌惮他的武功,没有过来,但却担心地问。
〃还好,不碍事,至少还可以用劈空掌劈倒一两个人。〃
心里更为着急,但嘴里头依然谈笑自若,柳清云只盼他是真的没看出破绽,不要走过来。
〃云哥哥,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他这几句话问得温柔之极,在月光下看来,他脸上的神色平和,柔情胜水,哪里有一点阴险狡诈的样子?
〃你最好别过来,不然我一掌就先劈了你!〃
柳清云强笑着说,一边奇怪自己一直在大声地说话,柳逸轩若是听到了,焉有不赶过来之理?
惊急之下,那疼痛来得更加厉害了。
〃你别急,不过是小小的『兰黯消魂』而已,虽然毒性有点烈,不过只要你不老想着催动内力就不会痛了……〃
柳清云只觉得额上一凉,自己已经被耶律洪抬了起来舒适地枕在他膝上,用一块柔软的丝巾拭去他额上的冷汗。
以温柔的语调说着这让人无比愤怒的阴谋,耶律洪脸上的神色不改,笑嘻嘻地揭了底。
〃你……〃
他一早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药,刚刚却在故意寻他开心,柳清云认清这一事实后,更是生气。他本就不喜与人玩笑,这一下索性沉了脸,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不去看近在眼前的笑靥。
〃你不想知道你弟弟怎么了?〃
用指头轻轻地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调皮地戏弄着,见他就是忍得下性子不理自己,耶律洪眼珠一转,就想出了另一个不得不让他出声的办法。
〃你敢把他怎么了?〃
果然,虽然拿定主意对他的戏弄视而不见,但重视自己家人的柳清云还是不得不沉声喝问。
〃也没怎么,不过是用了我引你过来的同样方法把他引到北边而已。〃
如愿以偿的耶律洪笑吟吟地顺手将一颗梅子糖塞进他的嘴里,倒也不故意卖关子为难他。
〃然后呢?〃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柳大将军既然要捉奸细,奸细也正想除掉柳将军,我只管负责帮看扬子。你赌谁会赢?〃
〃你!〃
那个宋军的奸细果然与他逃不了干系,柳清云空自着急,可是却毫无办法。耶律洪却淡淡地笑道:〃柳将军也不是一个七岁的奶娃儿了,如果事事都要大哥出面,那他还有什么颜面统帅三军?〃
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耶律洪笑吟吟地接二连三把梅子糖塞进柳清云嘴里。
〃你干什么?〃
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只有三岁小孩才会喜欢,他没事用这种奇怪的方法折腾自己干什么!?
柳清云本待不理他,可惜半边身子还是麻木不仁,欲拒无从拒。
〃……因为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呀!〃
以前只要柳清云下山,就一定会带回来给耶律洪解馋的小小礼物。听得他完全不再有吃梅子糖的记忆,耶律洪脸色一黯,随即又狡黠地笑了,低低地附在他耳边道:〃这糖里混了解药,等你吃完了这些,身上的毒就解了!〃
因为太过忌惮柳清云的武功,他下的药量实在太大,自己都不敢担保会有什么后遗症状,所以还是快快将解药喂他才好但又不能让他一下子就马上好起来,所以把解药裹在有一定硬度的梅子糖里让他慢慢地合化,至少得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并不真想让自己最喜欢的云哥哥有事的耶律洪不管做什么事都小心周密。
〃如果逸轩有事,你以为我会饶了你?〃
唔,甜得他的头都要痛起来了。
如果日后有人知道柳大公子一生中最厌恶的事,是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树林里被人强塞了一嘴的梅子糖而烦腻欲死,会不会贻笑人间?
〃他不会有事的……〃
话犹未了,却听得有几声受伤的痛呼声在不远处响起,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柳清云的弟弟柳逸轩。
〃放我起来!〃
柳清云脸色一变,在不知道吞下了多少粒梅子糖后,他麻痹的手指终于可以小小地活动了。
见他真的着急了,耶律洪也不敢再嬉闹下去,一边心里奇怪着明明那奸细的武功比不上柳二公子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边赶紧搀柳清云起来,心里暗喜于他过于着急下也没甩开自己。
这一边,柳逸轩的确也是碰到了几乎是生死存亡于一线的危机。
他用心地推算着当天的情景,还在努力地回想当初谁是最有可能对自己下手的奸细时,意外的偷袭自林中发起。
没防备之下险些中了一箭,右臂挂彩后与偷袭自己的蒙面人缠斗在一处,难分胜负。
惊悉了潜伏在宋军中的奸细便是自己视同手足兄弟的十二近卫之一的李朝时,柳逸轩心中百感交杂,却迟迟下不了重手。
〃二弟,将他拿下送往枢秘院,枢秘院自会还他一个公正。〃
眼见得自己的弟弟在犹豫中几次错过良机,忘了自己目前还身形不便的柳清云大声疾呼。
〃大哥小心!〃
激斗中一个失控,又听得柳清云直呼要将他缉拿归案,杀红了眼的奸细直向这边冲来。
柳逸轩一个回护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柳清云在危急中只来得及推开扶着自己的耶律洪,自己却被撞得踉跄倒地,直向斜坡尽头处的断崖坠去。
〃不要!〃
忙乱间抓不住柳清云的耶律洪紧追了几步,看着自己跟不上,挥手飞出一条珠索使出救命绝招〃流云飞袖〃缠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株小树,当下整个人也滚了下去,想以最快的方法将柳清云下坠的身形拉住。
〃大哥!〃
柳逸轩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武功卓绝的大哥为什么会这样不堪一击,当务之急是先将那已状若颠狂的奸细制住再说。
〃云哥哥,你怎样了?〃
紧跟着向山崖滚去的耶律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柳清云拉住,两个人险险地挂在悬崖外,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耶律洪赶紧先将绳子缠在他身上牢牢地打了两个死结,这才放下心来,紧紧地抱着他,一边查看有没有爬上去的可能。
可是这片冰壁平滑如镜,连个踏脚处都没有,单凭他的本事要想爬上去比登天还难,只好等到柳逸轩制服了敌人后,再来相救了。
挂在悬崖外的两人面面相觑,呼吸可闻。
若不是他设计害他功力尽失,哪会有这等狼狈。柳清云神色恨恨,冷然道:〃把最后的解药给我……〃
他只差一点就能让被封的真气流畅,但那种要命的软麻却还没有退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个美丽又恶毒的人还没将全部的解药赠予。
〃我觉得这样子也不错啊……〃
笑吟吟地将那个一脸不情不愿的人搂得更紧,耶律洪知道在自己一个松手就会掉下去的情况下,他就算不愿意也还是会让自己抱着的。
把头埋进柳清云怀中,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又恢复成了那八、九岁的孩子,耶律洪只盼望上面能打得再久一点,挂在悬崖外,冷风呼呼地自脸上刮过所带来的冻麻和痛楚都不算什么了。
〃李朝!〃
可惜这片刻的安详没能持续多久,只听得头上传来一声惊骇的呼叫,随即伴随着〃喀哧——〃一声巨响,山崖上又滚下一个人,并且好死不死地捉住了耶律洪的小腿,猛然加大的重力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耶律洪向下一坠,幸得柳清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左手,才没让耶律洪随着那后来坠下的人一起向下滑落。
〃大哥!〃
柳逸轩赶紧拉住迅速下滑的蝇头,下方沉甸甸坠着三人重量早把那救命的树枝折断,滑不溜丢的悬崖边上没有了凭借,柳逸轩也差点一头栽了下去,危险地抵住崖边一颗突出的大石。
〃二弟!〃
看到在负荷过度的重量下,石头与周围的冰土发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并有缓缓下滑的趋势,心知如果弟弟再不放手,势必得和他们三人一起摔下山崖,柳清云急呼道:〃你放开我们!自己上去,别管我!〃
他已经做好了为亲人牺牲的准备,可不想连弟弟也一块陪葬。
〃大哥……不行,我不能放……手…〃
白了脸死命撑着,但是柳逸轩不得不绝望地感觉到了石头的摇动。
〃我还不想死……救我!〃
下面糖葫芦般连成一串约三个人中,最下方的李朝握紧着被他拉住的耶律洪,听得鬼啸般的风自自己耳边呼啸而过,不由得心胆俱裂,抱得更紧了,任耶律洪怎么挣扎都死不放手。
这种情势下,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再三提气还是无法如愿,柳清云叹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死生看得甚淡。
〃二弟,你放手!你放手的话起码能救你自己,不放手的话大伙都活不成!〃
〃我不可以……〃
兄弟如手足,手足情深。
柳逸轩已是硬撑到眦目欲裂,却还是不肯松手。
眼见得再这样下去,他们四人都势必要葬身雪谷,耶律洪沉思了片刻,突地淡淡一笑,将握在手里最后一颗裹着解药的梅子糖塞进柳清云手里,轻轻地道:〃云哥哥,如果来世有缘再相见,你再请我吃梅子糖罢!〃
言毕,用怀中削铁如泥的匕首向被柳清云紧握住的手上齐腕一划,带着犹坠在自己脚下的李朝,在众人的齐声惊呼中,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深不可测的壑谷落下,绯红的衣角时隐时现,不多时就已经被云雾吞噬。
〃洪!〃
十年前,他自崖上救了他;十年后,他竟是为了自己又从悬崖上坠了下去,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恶毒却又美丽的辽国王子,对自己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耶律洪——!〃
还被紧握在自己手里的断手,鲜血大量地自失去了手臂的腕口处涌出,瞬间苍白的肢体如一朵在风中凋谢的花。
柳清云向下怆呼着,可是已经全然没有了响应。
在最上方的柳逸轩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少了两个人重量的珠索微弹回荡,他赶紧不失机地将连系着大哥的索身用力猛提,随着被借力的巨石向下滚动,发出轰然巨响,筋疲力尽的柳家兄弟破空跃上了雪地,逃出生天。
〃大哥,你怎么样了?〃
好半天才惊魂初定,柳逸轩看着一向冷峻严肃的大哥似乎有那么一瞬像是魂魄俱失的样子,不由得担心。
〃我没事……〃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柳清云强压下胸臆间那股似乎防措不及的疼痛,缓缓地坐了起来,又怔了一回,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