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苔绿 +后传玫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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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苔绿 +后传玫瑰的名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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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什,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好看的手。”他很突然地说了一句,“那么细,而且长得吓人。”歪歪头,仿佛在为想不出形容词而烦恼,“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弹钢琴的,真的非常漂亮。”

刚说完,他打了一个喷嚏。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高兴。”我失笑地看向温迪,他满头大汗,又吹了太长时间的冷气,“现在,你还是快点去洗澡吧。”

“嗯。”他皱皱有点通红的鼻子。

“等一下,温迪,穿上鞋子!”

我冲他喊了一句,阳光射进屋内撒了满地光斑,光着脚走在地板上,会感到热和痛。但他根本没在听,赤脚跑了过去。有时候我不禁疑惑,艾维塔是怎么样养育出这样的孩子的,就好像森林里头撒开腿飞奔的羚羊,鲜明,强烈,犹如暴风一般从身旁掠过,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十点半左右,门铃响了起来,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温迪去开门,他随便套了一件薄荷绿的衬衫,松松垮垮的,柔顺的黑发上还微淌着水。

我的经纪人瑞纳多站在门外火辣辣的烈日底下。

“嗨,小鬼,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大叔。”

重重念出“大叔”两个字,温迪在西班牙住了很久,意大利语带着浓重的外国腔调,加上他的嗓音就很清爽,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感。

“啊,真是小心眼的孩子。”

几乎是暴力地打着招呼,瑞纳多和温迪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瑞纳多和我合作了将近有十多年的时间,是交情深厚的密友了。

他穿着一件花色有点恐怖的衬衫,把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橄榄色的皮肤。不算年轻,可依旧有某些地方透露出年少时爽朗利落的气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和温迪才会相处得如此自然,他们之间十五岁的差距,似乎也随着令人愉快的交谈完全消失了。

瑞纳多总爱拉着温迪四处转悠,圣彼德城堡,裘斯提花园,阿迪格河的古桥,当然也不会错过维罗那一年一次的狂欢游行。

那是温迪刚到达维罗那的第七天,他拖着我们去参加狂欢。温迪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和腼腆,可没过多久两个人就疯得犹如顽童。

温迪甚至模仿起了瑞纳多,在游行队伍抵达那座因莎士比亚的戏剧而出名的阳台下时,高唱城市里每个人都会的诗歌。

“啊,多么温柔的一道光辉在窗户那边闪现,

那是东方,茱丽叶是我的太阳。”

我想我的表情多少暴露出了我正在头痛,因为瑞纳多不怀好意地瞄了我一眼,向温迪翘起了大拇指,旋即两个人又嘻嘻哈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等我好不容易找到被人潮冲散的他们时,情况已经混乱不堪。

几块长方形木板搭成的平台,温迪和瑞纳多正在上面大跳弗朗明歌舞。

肢体时而柔软,如被微风吹拂的柳枝,时而却紧绷,像是下一刻就要猛然断裂。面容上闪着光,充满了火热的激|情,下面的人一面叫好一面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一起扭摆身躯,有的还迫不及待打开了准备好的香槟,白沫飞溅。

“喂,乔什。”瑞纳多眼尖发现了我,冲我大叫,“这小鬼有意思,我很喜欢。”他和温迪旋身而过,两人还像老朋友一样击了一下掌。

“乔什!”

温迪大笑着跳下来,顺势扑到我身上,他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有点醉了,面色潮红,眼神闪烁不定。

“乔什,乔什,我的老家伙……”

他喃喃自语地叫着我的名字,“你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吃吃笑着,他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好喜欢。”

温迪的额头顶着我的,靠得太近了,他只能不停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到我的脸,轻轻的,痒痒的,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摸一下那美丽的眼睫,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思绪被我一笑带过,我腾出一只手,用右手继续抱好这个小醉鬼。抬起头,瞪了一眼还在平台上的瑞纳多,随即又笑了出来,向他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温迪很快乐,非常非常的快乐,让他尽快习惯维罗那的生活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那一刻,我感谢身畔有瑞纳多的存在。



瑞纳多和温迪闲扯了几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意有所指的眼神,“老伙计,听说你辞掉了那个理事。”彼此熟悉的程度已经不需要寒暄之类的话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

侧向门扉的六人方桌,和光亮的桧木地板相衬的米色桌巾,我们拉开椅子坐下。这里有整幢屋子最宜人的自然采光,从这个角度看无限延伸的晴空,是萨克斯蓝和浅柠檬色的混合,一点都不刺眼。

“这个圈子里面一向没有什么秘密。”

“不好吗,以后你就不用再抱怨我没有时间写新歌了。”

“这可是你说的。”他怀心眼地一抬眉毛,把一叠厚厚的企划丢到我面前,“好好准备新专辑吧。”

我随手翻阅了几页,慢条斯理地给了他几个字,“给我半年。”

“太长了。”瑞纳多翻翻白眼,身体越过桌子半倾过来,“你还没有到灵感枯竭的岁数吧。”

我朝他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没得商量,“上一张专辑才出了不到一年,不用太着急。”我微微抬高视线,目光转回瑞纳多身上,“对了,我嘱咐你带来的东西呢?”

“那个啊……”瑞纳多抓抓头,从带来的两层纸带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我怎么可能忘记,一大早就开车去拿了。”

透明的瓶身被做成了椭圆叶子的形状,叶脉和叶缘都雕刻得格外灵活精细。绿色的液体在里面安静地流淌,摇曳出清澈的光芒。

温迪很有兴趣地把它搁在手心,移到阳光下。光线的反差仿佛让液体一下子从沉睡中惊醒过来,迅速变幻着不同的基调,嫩绿,草绿,翡翠绿,莴苣绿,苔绿……一层层变深,又一层层变淡。这美丽的色彩似乎正缓慢渗透过瓶身,一点点地向温迪的手指上蔓延。

温迪眯细了眼睛,小声地感叹,“真漂亮,好像吸一口气全身都会跟着染成绿色一样。”

“Chypre…Green。”我点了一下微微弯曲的叶尖,那里是瓶盖的地方,“这叫柑苔绿香调。”我向他粗略地解释,“里面大概有绿柑橘,柑苔和松柏,是男性香水中最绿的一种。”

看他的摸样就知道他喜欢这个小东西,刚才我还担心是不是瓶身做得太过于细致了,“这是送给你的。”

“嗯?”吃了一惊,他投来困惑的目光,“什么?”

瑞纳多扑哧一下笑出来,“小鬼,今天是你的生日啊,难道你忘了?”

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温迪直直盯着我,又低头看了一下瓶子,长睫毛上下翻动几次,覆盖出一层淡淡的阴影,有些不好意思了。“乔什,谢谢。” 终于再次直视我,一瞬间绽放出异常柔软的微笑,好像得到了一个再珍贵不过的礼物。

“喂,也该谢谢我啊,我可是冒着大太阳把这玩艺送来的。”瑞纳多不满地插嘴。

这时,房间外的传真机倏地开始咔啦作响。

“是艾维塔吧,她是不会忘记你的生日的。”

听到我的话,温迪飞快地冲了出去。满怀期待的面孔,少年一样锐利的下颌线条刹那间便软化下来。

“恋母情结。”瑞纳多戏谑地听着他轻快的脚步声。

我看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为温迪辩解,“这没什么。”如果有艾维塔那样的母亲的话。何况分别了那么多日子,他一定非常非常想念她。

推开椅子,我踱到钢琴前。香水是上个星期预定好的,还特地定做了那样一个瓶身。在橱窗里第一眼看见时,就觉得和温迪再相称不过。如果这世界上有色彩可以形容温迪,一定就是这样的绿色。

在脑海中想象着,放在黑白键上的手指不知不觉滑了开来。

如果是音乐,那会是什么样的曲子呢?

好像被一双温柔的手牵引着,情不自禁弹奏出来的乐音。旋律线里隐隐交织着的温柔,稚嫩、以及若隐若现的激|情。

(一条淡绿的轨迹,犹如才冒出头来的嫩叶。渐渐地,随着初春的叹息,一点点舒展开,明亮而鲜嫩。下面是潺潺的小溪,因为太阳的照耀而波光粼粼,如同一个又一个蹦蹦跳跳的光妖精。)

“我那朝拜的手杖啊,

刚刚抽出嫩芽,一见到你,

便绽开绿叶,承受着晨露的沐浴。”

我轻声哼唱着。

啪啪啪啪,瑞纳多的掌声把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很不错啊。”他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形成一个看起来多少有点狡猾的弧度,“如果温迪听了,肯定会喜欢的。”

我们的眼光在空中无声地碰了一下,我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眉毛。一想到温迪,就会油然而生一股温情,无论如何都防备不起来。

瑞纳多从衬衫口袋中摸出香烟,微皱眉头燃起一根。左手无名指下意识敲了敲桌面,那里原本闪着冰冷光芒的戒指已经没有了。

“怎么?又分手了?”我有些惊讶,这已经是瑞纳多第四任妻子了。

“嗯。”注意到我的视线,瑞纳多明了地笑了一笑,吐出一口烟圈。“老伙计,祝福我吧,我大概又要追寻新的恋情了。”

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我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瑞纳多的爱就好像诗篇里描写的那样,激|情,狂热,但却无法长久,他渴望的是热恋最甜蜜的一瞬间。喜欢了就亲吻,冷淡了就分别,他从不懂得掩饰自己,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比任何人都要诚实,这种单纯常常让人又爱又恨。

我也经历过一次婚姻,但和他一样没有维持长久。

依照前妻的说法,我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并不牵扯任何感情,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很努力地做着所能做的一切,却始终得不到一丝一毫被需要的感觉。

妻子的怨恨也许是有道理的。对我而言,写歌就好像经营一段恋情,有如缠绵的爱抚,一点点爬上人的肌肤,充满身体内的所有细胞。但是工作之外,我的爱和普通人一样多,不,也许是比普通人还少,这就好比宗教,可以给别人温柔和慰藉,而给不信教的我却是根深蒂固的抗拒和被强迫付出的烦恼。

“乔什,你是一个傲慢的男人。”这是分别前妻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对她唯一清晰的记忆。她的笑容比她的蓝眼珠还要淡,有一点春的嶛峭和忧伤,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想到这些,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去厨房冲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瑞纳多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杯,啜了一口,蹙起眉毛,你怎么还是这样喜欢喝清咖啡!用表情这样说着,他抓起了小草篮里面的糖袋,粗鲁地撕开。

“乔什。”温迪从门口探进脑袋,“妈妈的传真也有你的一份,现在就给你吗?”

“嗯。”

我走过去接,传真上是一手相当不凡的斜体。不多,只有短短几个字。可我明白里面想说却又没说出来的话,一个母亲,在这个时候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会有多么伤心和难过,纵使她一直是那么坚强的人。

〈亲爱的乔什,谢谢你这一年对温迪的照顾。〉

瑞纳多好奇地凑过来瞄了几眼,“那位天才大提琴手?”

“是的。”

艾维塔,艾维塔,我还没有忘记这个名字。曾经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听觉,无法拉大提琴后移居了西班牙。至今意大利的人们都无法忘怀她那足以打动整个世界的琴音。

“湿而欲睡的青芬,我一定是在刚才走过了顶点。”

瑞纳多感怀似地念了一句,这是蒂丝黛尔的诗,是我过去最爱用来描绘艾维塔的言语。接着他恶作剧地笑了一笑,用指关节敲敲那张传真。“你的初恋情人?”

我一愣,回答慢了好几秒钟,“开玩笑。”



吃过午餐,我和瑞纳多又谈论了一会儿新专辑的事情。

视线不经意从落地窗望出去,温迪正从车库里面拿出水管给草坪浇水。那孩子并不畏惧气温,还非常享受阳光的抚慰,杰斯珀摇头晃脑地跟在他身后。

看得出他很高兴,或许是因为晚餐我们会买他最喜欢的兰姆酒蛋糕。隔着玻璃应该是听不到的,可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正呢喃般哼唱的歌曲,那柔软和模糊的腔调,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停顿下来。

我侧过头,正好对上瑞纳多窺探我表情的目光。有的时候,他的感觉非常敏锐。

“怎么了?”

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瑞纳多举高咖啡杯向我示意,“老伙计,再谈一次恋爱吧。”

我啼笑皆非,摇摇头,交叠起双腿,“瑞纳多,你以为我现在几岁?四十了,我们都已经老了,不再是年轻人了。”









3

一年前——



我走出机场时,略微敏感地看了看四周。

青年伫立在银白的汽车前面,双臂抱胸,神情复杂地注意着来往的人群,视线停滞在我身上以后缓慢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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