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纳多的嘴角些微痉挛了好几次,他似乎很想劝阻我,但最终他只是挫败地低头抓抓头发,小声嘀咕,“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怂恿你去找小鬼的。”
“在那之前,我要推出一张单曲CD,这是我最后的工作。”我站立起来,从不远处的写字桌上找出几张写得极为整齐的散页,“歌词和曲谱我都写好了。”
几乎有点粗鲁地接过我递给他的稿纸,瑞纳多随意扫了几眼,缓慢地,他面部沮丧的神色消退了,他一目不瞬地瞧着,“噢,乔什,老伙计,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口气泄露出内心情感的暗涌,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这简直是天才的创作。”
“我叫它《柑苔绿》。”
“柑苔绿……”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瑞纳多的眼睛里有东西瞬间闪过,他紧紧地盯着我,一种奇异的微笑照亮了他的脸,“乔什,这一定会是首很棒的歌吧?”
“是的。”我露出了笑容。我控制不了自己语调里的感情,也根本不想控制它,那些魔力和激|情在消失了多年后再次回到了我的体内,“它是最棒的。”
覆盖在窗户上的一簇簇嫩绿的树叶,使这个房间充满了绿色的微光,一阵微风把各种各样奇妙的香味送进屋子里。我眺望向外面,那是温迪的庭园,他的栗子树,他的石南花,他的苦苹果……层层叠叠的绿色里依稀藏着一个身影,白色的衬衫,领口半松,随意挽着袖子,硬绷绷的牛仔裤洗得发白。渐渐地,他的另一张面容重叠上去。我们在雷克雅未克的机场告别,他和我拥抱。他突然一下攥紧我的手,他用的力气很大,但还可以忍受。
“乔什,等我,当我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我会回意大利的。”
那一瞬间,他熠亮的黑眼睛,他晒成温暖的小麦色的手指,他的气息,他夏天一般的味道……我样样的记得,永不忘记。
杰斯珀静静走过来,我伸手抚摸它的下巴,它快乐地摇了摇又浓又密的尾巴。它一定知道吧,知道它的主人,它的温迪要回来了。
是的,是的,我的孩子要回来了。
等他回来,我要告诉他一件事情。也许那是在一个午后,风很轻,云很淡,叶子沙沙沙沙作响,我们在树荫底喝着下午茶,杰斯珀趴在他的脚下。我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了一个孩子,他有又直又黑的眉毛,长长的眼睫,象牙白的脸,笑起来犹如细碎的阳光。我喜欢他,我一直都喜欢他,终于有一天喜欢变成了爱。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屋子里正放着音乐。那是一首叫做《柑苔绿》的歌,夏天的那种绿,比蔓绒深一点,比艾篙浅一点,就好像我深爱的孩子一样。
后传 玫瑰的名字
1
从深深的睡眠中逐渐转醒,温迪朦胧地感知右侧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有人坐到自己的身旁,一个温柔得令人安心的亲吻落在了他的发鬓上。
乔什的早安吻。
他睁开眼睛,卧室中的米黄织纹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较远处的羊毛地毯隐没于昏暗的光线。屋子外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雨声。
“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指尖安抚似的触摸温迪的耳垂,有一络冰凉的黑发落在乔什的手指上,“我先走了。”
“嗯,小心开车。”
温迪一面点头,一面微微仰起面容响应乔什的吻。轻柔地啄了几下,唇角恋恋不舍地摩挲片刻。再一次碰触,缭绕的些微气息骤然变得灼热,两人纵情地轻啮起来。
变幻着角度的深吻,直到乔什调整了下呼吸,拉开他和温迪的距离,蹙起眉头盯着他亲爱的孩子,嗓音低哑地开口,“我想,早安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翘了翘嘴角,温迪说话的声音有点喘,“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长睫毛煽动的瞬间,潮湿的眼尾细细荡漾开来,“我喜欢。”
松开缩着的身体,他伸出手抓乔什的领带,却被乔什一把攥住,以十指交缠的方式压在耳畔,温迪的另一只手环绕上乔什的肩膀,抚摸他的发尾回答着他落在自己眼角细碎的亲吻……
乔什迟了二十分钟才出门。
温迪躺在床上,将枕头抱向自己这头一点,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引擎声,是乔什的BMW,此时大概正顺着单行道下山,声响越来越模糊。
他的睡意已经被乔什带走了。
这些年来,他和他的老家伙过着宁静而安稳的生活,再加上乔什的健康问题,退隐之后很少再接受音乐界的邀请,但也有几次例外,就好像这次要灌的慈善唱片。
翻个身,床头柜上摆放的一本诗集砸到了温迪的脑袋。乔什的东西,每日临睡前都要读一小段,薄荷叶形状的书签插在他昨晚翻到的那页。
温迪用指头抚摸坚硬的书皮,和乔什在一起六年了。不用看,光凭记忆就能清晰地回想出这里面的内容,包括乔什念给他听时的深沉而又和缓的腔调,每到语尾便微妙错开的音节。
“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慢慢吟咏,梦见你当年的双眼/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模仿乔什背诵了一小段,温迪不由得笑了笑,掀起被单跳下床。原本趴在毛毯上的杰斯珀二世立刻站立起来,钻进床底给主人叼来拖鞋。它是杰斯珀的儿子,和它的父亲长得极为相像。温迪拍拍它的大脑门作为感谢。
打开衣橱,找出白衬衫、浅灰毛衣背心和米色长裤。旋即伸手大力拉开窗帘,淡蓝色的光亮洒进来,雨点带着角度,斜斜划过玻璃窗。
温迪的一天又开始了。
温迪工作的地方距离家有十几公里,开车的话不超过半个小时。
回到意大利以后,他一直担任着维罗那俱乐部U17的教练。由于成绩不错,也曾经有一些甲级俱乐部向他表示过兴趣,温迪始终没有答应。这几年的经历使他对小球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他需要的是这样一个没有太多政治或者金钱因素干扰的环境,可以让孩子们体会到足球真正的快乐。
街道两侧的房屋呈现出潮湿的暗红,雨水顺着屋檐淅沥倾注在地面,路口没有几辆车经过,打着雨伞的行人也是稀稀拉拉。
在红绿灯口回转,停在了街道旁的一家手工甜品屋的门前。
这家店是两年前发现的,店面不大也不出名,可手艺极好。特浓咖啡的苦、甜酒的醇厚、巧克力的馥郁、手指饼干的绵软、可可粉的清爽,一层层都揉和得完美。温迪有午餐以后吃甜食的习惯,所以每天工作前必定会先绕道来光顾这里。
推开玻璃门,带起的风让上面挂的琉璃风铃叮当作响。店内布置成以黑森林为主题的橙色、绿色和浅褐色,落地玻璃窗前放着一个大木桌,桌角处是几朵手绘的雏菊,洋溢着温暖的意味。
坐在双脚梯上摆弄藤蔓吊篮的少女回过头,见到温迪,藏在金发里面的脸蛋顿时明亮起来。她几步跳下梯子,紫色丝绒裙摆绽开了花朵。
“你好,尼娅。”
“你好,帕奎因先生。”
她就是这里的店主,和温迪很熟悉了。听说这家店是由她祖母传到她母亲手上,再传给她的。
尼娅双手捧起木桌上头的盒子,嫩绿色包装外裹着一层银灰纱质网袋,袋口再以苔绿绒缎带固定。“这是芝士饼和软巧克力,我加了一点特制的葡萄酒。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每天早晨她都会特别用心给温迪准备好把刚出炉的甜品,即使他有事不能过来也是一样。
“谢谢,每次都麻烦你了。”
温迪伸手去接,尼娅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腕,指尖是温热的,还有一点紧张的汗水。
“那么,明天见。”
温迪用礼节性的微笑代替告别,把盒子提在手上转身离去。走出店门,他听到了尼娅的声音,“明天见。”犹如唱歌般甜美的腔调,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期待。
因为母亲的影响,温迪尊敬女性,同时愿意取悦她们。对于这个女孩,知道她是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不是没有感动过。有时候,温迪也觉得她是一个很可爱很惹人喜欢的女孩,但是光有这些并不能点燃他心中的爱情。他现在所爱着的人,年长、英俊、优雅、好沉思、嘴角常带着微妙的浅笑,温迪喜欢他那种不像意大利人,反而像是英国绅士的做派。见到这个女孩,温迪终于了解到当年乔什对他的心情,是在熟视无睹和表示亲切之间难以拿捏分寸吧。
重新撑开雨伞走向自己的法拉利,温迪的指头摸到伞柄上刻着的“J”字母。Jush,Jush,轻轻在心底抚摸着这个名字,温迪打开车门,上了车。
刻意避开了交通堵塞的时间段,温迪到达训练基地的时间比往常要早。
他沿长廊走着,头顶上的雨棚发出滴嗒的声响,不时有穿着运动装的少年从他身旁经过,开开心心向他打招呼,“教练好。”走廊外头是铁丝网围住的训练场地,有些年月没有修整了,里面的草皮青一块,黑一块,难看异常。温迪不止一次向俱乐部的高层反映这样的场地很容易给队员造成身体伤害,但乙级球队的资金短缺,实在没有太多的余裕顾及后备基地。虽然理解俱乐部难做的立场,但毕竟有按捺不了的时候,而要面对这样三天两头就来争取权益的员工俱乐部也颇为头疼。
由于场地积水严重,温迪安排队员们在室内训练。
二线队的赛事很快就要到了,俱乐部对此相当重视,温迪也明白它的意义,那不仅是对整体作战和教练排兵布阵能力的检验,更加是这些小队员被挑选入一线的机会。
队员们抿紧嘴角,时不时用球衣擦拭流下来的汗水,大概都是憋着一股劲要在比赛时表现到最好。小保罗是他们中间最顽皮也是最有才华的,他一面帮塔维尼压腿一面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大家吃吃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温迪苦笑不得地走过去敲了敲小保罗的头,小保罗低下头扮了个鬼脸,随即大喊一声,“是,教练!”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温迪喜爱他的队员们,他们热情单纯,眼底有丰盈的火花在闪烁。看着他们,仿佛过去的时光在这群年轻人身上重现,浓绿无风的球场,阳光在面孔上手臂上腿上化成碎片,汗水以及尘土的味道,欢呼和呐喊,教练对他们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只是要让它发光……温迪从不曾怀疑,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月。
铅色的混沌天空。
温迪在俱乐部研究对手的录像资料,一直到八点才回家。摸出钥匙开门,醇美的蓝调正在屋子里轻轻流转,乔什已经回来了。
温迪脱掉被浸湿的鞋子,把雨伞放在门前的雨筒中。他走了进去,晕黄的灯光洒满房间。他的老乔什正躺在有扶手的长沙上看书,杰斯珀二世趴在他脚边,看见温迪,它无精打采地晃晃尾巴,因为下雨的关系他无法出去散步,显得很哀愁。大厅的方桌上摆放着他们晚餐,还冒着热气,应该是乔什刚刚做好的。为了乔什的健康,这两年来温迪的饮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他早已习惯跟着乔什吃面食或者粥。
温迪把耷拉着耳朵的猎犬赶了下来,自己坐到了乔什的身旁。
“吃了药吗?”
“嗯。”眼也没抬。
“休息了吗?”
“嗯。”
无论温迪问什么,乔什只是点点头,都不曾放下手中的书。
不满地撇撇嘴,温迪没好气地想伸手抽走那本书。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狡黠地笑了笑,改变了自己的目的地,用手握住了乔什的脚踝。手下的棉布是温暖的,脚的骨络优美而富有雕塑感。温迪时轻时重地来回抚摸着隆起的脚背,不时用指甲摩擦乔什的皮肤。
温迪感觉手下的肌肉倏然一动。乔什搁下了书,瞳孔的颜色渐渐变得幽深,他用捉摸不清的神态凝视温迪,“怎么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温迪张开手臂环抱住乔什的腰,把脑袋放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声。
乔什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宽肩长腿,他骑马游泳打高尔夫,肌肉坚硬且扎实。只是……明显瘦了,前几天偶尔瞥见乔什的皮带,经常使用变成椭圆形的孔往里面移了一格。那次肿瘤切除手术已经过了一年,乔什复原得很快也很好,但相较过往,食欲是明显下降了。
感受到乔什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温迪幸福又忧伤地叹了口气。他仰起脸朝乔什微笑,三十多岁的人,他依然有孩子气的额头,明亮干净的眼睛,可以笑得很温存,“乔什,我们早上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
乔什挑挑眉头,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是在邀请我吗?”
你说呢?用眼神这样说着,温迪凑过去亲吻他的手腕内侧。乔什望着他的孩子,温迪的嘴唇湿润且柔软,触感如同羽毛,漆黑的头发掉在他的手掌里,轻飘飘摇晃着,熟悉的木质香气流动在周遭,一时浓郁一时幽微,仿佛无处不在。过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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