賹C會,不料完顏錯為南征之便,竟合府遷至汴京,便失了聯絡。
第四年上,才終於又在天清寺見到那位解簽老僧。誰知那老僧卻看著她緩緩地道:“微君之故,胡為乎泥中?”這是那首“式微”的最後一句,說:若不是為了你,我何以身在泥潱校磕抢仙抗庖馕渡铋L,桃顏與他對視半晌,漸漸明白過來。那老僧又道:“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桃顏心頭冰涼,道:“小女子只求個梧桐相待老,難道洠в羞@個命?”老僧道:“莫須有也。”
旁人只道桃顏求個姻緣簽,與那老僧在打禪機,卻不知那老僧是說:你可願為了花將軍留在這虎狼泥濘之地?如今宋室贏弱,朝中奸臣僮赢數溃炕▽④娕c為數不多的忠臣在前線奮戰,著實艱難。你想要與花宴春效鴛鴦雙飛,豈不知你以金國側王妃之身投奔他,奸相一派必以此為柄構陷他,莫忘記當年帲④姳闶撬涝谶@“莫須有”之下!
桃顏出神半晌,眼中漸漸垂下淚來,輕聲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小女子明白了。”欠身一禮,又說道:“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便轉身離去。
這便是對那老僧說:你希望我留在完顏錯身邊探取機密情報,我答應了。花宴春為大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便也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此後相見無期,替我道聲珍重。
這究竟是花宴春的意思,還是那老僧自作主張,她並不知。但即便換了旁人,也都會這麼勸說。她又何苦讓他為難?
從此後,桃顏自知返鄉無望,便橫下一條心來與完顏錯演這一場戲。當年完顏錯冒名頂替宋官宣德郎方氏之子,在桃花穀中與他們演了十年的戲,她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她平日裏待他仍是冷冷淡淡,卻並不十分絕情,他將親手做的西湖醉魚敚献溃驳皖^含淚舉箸,似乎心有所動。於是漸獲信任,完顏錯有時在案前閱樱к姇綀螅膊槐芗伤t袖添香。他也曾耄Ъs提起軍中布置,她只作不聞。
如此兩年有余,完顏錯升任右丞相兼都元帥後,大權在握,即命人搜集情報編纂成冊,不論前線將帥軍隊分布、後方金銀糧草儲備、全國地形攻防圖錄、安於金宋兩朝親信等等,盡錄於其中,隨時修整更新,稱之《兵卷》;看來他的野心竟不止於南下征宋,更欲篡位奪權,自己做皇帝。桃顏知花宴春若得這一冊“兵卷”,不但可攻其不備,大破金軍,更可糾出叛徒,打擊韓相一黨,甚至還能反間金廷,借金帝之手殺完顏錯;便留上了心。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一夜完顏錯大醉,桃顏竟索性豁了出去,與他歡好。果然兩人日漸親密,及至她身懷有孕,平日只在房中縫制嬰孩衣裳,似是一心安胎。王府眾人都道她便是鐵石心腸,七年過來也終於被完顏錯一片深情所動,何況一個女子嫁了夫君,有了孩兒,哪還會再生他意?
這還不夠,她更將當年爺爺唯一一門不曾傳授三人的絕技向完顏錯和盤托出。完顏錯習得此技,只要近得花宴春之身,殺他便大為容易;自此他對她再不防備。她這一招著實行險,但想來兩軍對戰,兩位主帥並無機會對面相見,完顏錯也害不到花宴春。
完顏錯疑心既去,有時見了各官員幕僚後,兵卷仍揣在懷中便來見她,她又常借懷舊為由與他共飲,有心灌他,他酒量本來平平,又總是心事重重,竟常比她先醉。桃顏便趁他醉後取出兵卷抄錄。她向來記性奇佳,有時當夜不及抄錄便強記於心,等他走後再行寫下。他卻對此全然不知。
桃顏知他正自籌備規模最大的一次南征,想要一舉滅宋,便傳信花宴春,只待完顏錯前腳一走,她後腳便攜書出逃,要徹底毀壞他的計劃,大傷他的元氣,使他數年內不能再挑戰火,令宋軍得以休養生息。
無人知道這鴛鴦帳裏,軟玉溫香掩著的卻是冰冷的殺機。
第三章 君子如玉(五)
不料一夜枕畔,完顏錯忽然問她:放你回花宴春身邊如何。桃顏大吃一驚,強自鎮定,假作垂淚,說道這等虛無飄渺的夢,她早已不做了。完顏錯卻淡淡一笑,道:“這麼多年了,我也不能一輩子如此。現在我便給你兩條路,由你自己選。”
完顏錯竟是讓她攜一冊假《兵卷》投奔花宴春,說只要令花宴春依假情報而行,連輸幾大重要戰役,韓相等人必以此彈劾他,設法使他永棄不用。待他罷官下野,別無選擇,她便可與他耄Ь由搅郑喟榈嚼稀6羲灶娀赝醺援敼矒釔蹆海瑑A心相待。
桃顏驚疑不定,只覺背後陣陣寒意上竄,思量許久才搖頭道:“你騙我。萬一我見到他後舊情眩迹嬖V他那是假書,你便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你豈會做這等傻事?”
完顏錯冷冷地道:“他只要還做一日的將軍,你這金國側王妃便一日不能與他在一起,你就是宋朝皇帝大臣們殺害他的理由。而他若不是被逼得無路可走,決不會放棄保家衛國之責,與個女子歸耄АD闳暨想同他做夫妻,不用這一招,那是永遠不可能。你若心裏還是向著我,則逼他下野,使我與他不必再手足相殘,於三人都是好事。”大約在他心中,她當年可以為嫁花宴春什麼都不顧,現今也絕不會在意大宋的江山。他卻不知,桃顏不在意大宋江山,可她早已決意為了花宴春絲盡成灰,自然也只有為了花宴春的大宋江山不惜一切。
桃顏假作柔腸百轉,情義兩難,半月後方才答眩姂褧侗肌M觐佸e大喜,將一切安排妥當,向宋軍放出消息,又許她將王府珍寶帶出資助宋軍,以取信於一幹宋將。因此韓相也得到風聲,才派那四娘來抓她欲要挾花宴春。而花宴春則因身為主帥難以分身,特令龍雲前來接應。
桃顏則暗將真卷以蠅頭小字寫於一幅絲絹之上,縫於自己褻衣之中。當時她明知瑤琴重傷垂死,卻仍撕衣為瑤琴包紮,其實便是怕自己無法活著脫身,便將真卷托付給龍雲。龍雲行盜多年,手法精妙,一遞一接之間早已偷梁換柱,將真卷收得妥當。
花宴春並不急著向龍雲取兵卷,卻揚聲道:“胡先生,請帶幾位兄弟進來吧!”
窗外有人應了聲“是”,從後門陸陸續續進來幾人,一齊走到花宴春身前恭敬行禮。這幾人桃顏都認得,當先那挽著個童子的長髯中年男子,是隨軍多年的胡大夫,乃是軍中有名的拢郑瑹o數重傷垂死的兵士都活於他手。另四個或背大弓或持長槍的漢子,皆是跟隨花宴春多年的親信,個個身手一流。顯然花宴春料到她可能遇險,早已准備周全。
那一只如意鉤插在桃顏胸腹間,須得立時拔出縫合。雖然她是女子,在這荒郊野店也只能事急從權。店中除了小針兒全是男子,花宴春便請她為胡先生打下手,又取下窗簾令四名親隨遮圍,勉強做個屏風。胡先生令桃顏服下麻藥,打開童子所攜藥箱取出醫具,剪開她胸口衣衫,便要拔鉤。花宴春仍是怕她疼痛,便緊握著她的手,說些不相幹的話。
胡先生手腕一動,如意鉤嗤地拔出,傷口鮮血登時噴湧,便在這緊要關頭,忽然“砰”地一聲,店門竟又被人撞開了!
赫然竟是那蕭譽領著松君竹君不知為何竟然去而眩担嗣鏌o表情,二話不說,直撲上前,三般兵器急襲花宴春!此時正值胡先生剛剛給桃顏拔鉤、緊急止血縫合傷口之時,如何容得半點打擾?
四名親兵舉簾遮擋不便移動,花宴春急躍而出,左手一抖劍已出鞘,但見空中閃過一道緋紅光芒,恍若雲霞花霧,令人目眩。原來那劍與尋常刀劍大異,劍身極細,通體緋紅,霞光蕩漾,竟有幾分綺色。眾人萬想不到他這樣的英雄人物,竟用的是這麼柄頗有些香豔顏色的劍,不由都嘖嘖稱奇。
但這劍雖看去如國色天香的嬌豔美人,在花宴春手中一招掃出,卻好似有驚雷狂電滾滾擊下,又似有江河怒濤滔滔翻卷,聲勢懾人,立將三人逼在一丈開外。那三人各距一方將他圍住,銀絲金鞭鐵拐分攻他上中下三盤,而花宴春手中長劍龍吟破空,赤光驚電,雖是以一敵三,依舊從容。
只是他生怕驚動胡大夫,招式不免拘謹,不能立時解決對手,也不願久戰,便故意露出不支之態,慢慢變動腳下方位,引著那三人一起往門口退去。
四人翻翻滾滾地拆了百來招,花宴春見離桃顏已遠,不再顧懀В皇健扒Ъt揉碎”使出,剎時間織成一片緋紅色的劍網,仿佛幻化出了無數嬌豔欲滴的桃花瓣兒,鋪天蓋地地罩下來,卻又似被劍氣橫掃,將一片片的花瓣俱都撕得粉碎。而這劍網之中,劍尖所指都是敵人各大要|穴。這一劍來勢驚人之極,竟似有撼天動地之威,三大高手竟都被逼得連連後退。
卻在這一式將盡未盡時,花宴春忽覺身後有異。雖然並無半點聲息,但以他武功,縱是激鬥之時身畔任何細小變化都能察覺,此刻背後氣流倏忽急湧,必是有劍器疾刺他後心,當下手腕一反,硬生生斷了劍勢,翻轉來刺向背後偷襲之人。不知為何,他心中耄в泄之愔校姽饣鹗g,什麼也不及想,隨手使出一招,只聽“叮”的一聲,雙劍相交,卻仿佛金玉相擊,聲音極是清脆悅耳。
花宴春心頭一凜,已明白是誰到了。
第四章 前塵舊恨(一)
小店內眾人眼前一花,但見一道白影閃過,花宴春身後便多了一個人。
只見一個裹著雪白貂裘的貴公子,手執一柄翠色長劍,架住了花宴春的緋劍。那翠劍劍身比緋劍寬了一倍,色澤澄碧,如月色清華,溶溶浸浸,卻又耄в泻狻蓜ι硐嗯觯箘x時間光芒大盛,緋翠二色相映相照,華彩流溢,將整個小店都照得亮堂起來。
那公子身形頎長,容華雍貴,但發絲微鬈,眼廓甚深,略顯胡人異相。他似乎是頗為畏寒,緊緊裹著裘袍,雪白的貂毛團團圍在他頰邊,襯得他臉色便和貂毛一般蒼白。乍看去,便見下頜秀致,修眉長睫,雙瞳浸墨流光,竟是生得異常俊美,想來其母定是位綺豔無雙的絕代佳人。
然而眾人匆匆看得一眼,便不敢再看上他第二眼。這位公子雖然生得好樣貌,卻是神色倨傲狠戾,眉間一股煞氣沖天,教人不由自主地脊骨生寒,分明就是個翻手黑雲壓城、覆手血雨漫天,踏於千萬枯骨之上而攫取天下的梟雄人物。
蕭譽和松君竹君登時收手,向他躬身道:“王爺!”兩名王府死士亦上前單膝跪禮,口稱“主公”。
花宴春慢慢轉身,未曾抬眼,先見到的是那柄寒翠劍。
他師父桃穀客當年與友人撸зp江南時,偶得了一對奇異的寶劍,又見太湖畔光福塔上有唐代顧中書睿姡骸盁熌h岫列寒翠,霜染疏林墮碎紅”,便將兩劍命名為寒翠、碎紅。寒翠劍性寒,沈靜厚重,碎紅劍性熾,輕臁h逸,桃穀客收養了兩個男弟子後,便因材施教,將寒翠劍給了花宴春,碎紅劍給了方綺錯,各教二人一套入門劍法,一重剛硬威猛,一重快准巧狠,雖招式簡單,但配合兩柄寶劍使出,威力也非同小可。
哪知方綺錯卻不好生練劍,花宴春看在眼裏,旁敲側擊地問了多次才弄明白,原來他嫌碎紅劍太過纖柔,好似女子所用,遠不如寒翠劍大氣威風。花宴春念及他乍逢滅門慘變,來到這陌生的桃花穀,怕他以為師父偏疼師兄師姐而心存芥蒂,只好與他換了劍。桃穀客所教兩套劍法本來是相生相克,互為牽制;配合兩柄寶劍相反特性,才能發摚ΑK藚s反過來快劍慢用、長招短使,初時很是笨拙不順,桃顏在旁觀劍時便常常取笑他倆一個其強如牛,一個又偏要做濫好人,結果一起受罪。花宴春覺得人不能為兵器所制,功夫到時自然得心應手;方綺錯則認定若能以重劍使最輕巧之招式而撸杏杏啵屈N使任何其他招式必然也易如反掌。於是二人各自勤加習練,後來年歲漸長,竟也殊途同歸,悟得了武學中陰陽生克,陽極而陰,陰極而陽的道理,自此劍術又上升了一個境界。桃顏當然不再取笑,但她喜愛雙劍相遇時自然生出的虹霓光彩,卻常常變著法子哄騙他倆鬥劍。花宴春與方綺錯明明都知道她那點小詭計,卻從不揭穿,日日比試,自樂在其中。
花宴春低頭看劍時,眼光神色都溫柔如春,抬頭看到那握劍之人時,臉上卻登時罩上一層嚴霜,剎那間寒冬煞來,春意死去。
完顏錯與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道:“多年不見,大師兄,別來無恙?”
桃顏本來服了麻藥昏昏沈沈,可這一句“多年不見,大師兄別來無恙”,便如一聲驚雷在她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