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还有零零散散几口大小不一的瓦罐,里面灌满了水,烧的咕哝作响,基本上一顿饭下来,喝的水,洗的水都有了。
虽然心里担忧着锦曦;但孙氏还是很麻利的将饭菜做好,又给小姑子梁俞梅炖了鸡蛋羹送到她屋里,这边,老梁家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起身,谭氏在杨氏的搀扶下来了灶房,环视了一遍后,便吩咐将饭菜摆到隔壁的桌上。
灶房隔壁有一间空屋子,里面摆了一张半旧的八仙桌,一张小一些的方桌,这里是老梁家用作饭堂的地方。
老梁家的规矩,只有男人和订了亲的孙子们才有资格上大八仙桌吃饭,孩子们夹了菜在边上的小桌子吃,由谭氏领着,媳妇们则要伺候着男人孩子们吃完,收拾妥当了,在灶房就着剩菜剩饭扒两口就算解决了。
为着月底梁礼辉的定亲酒宴;老梁头的长子;梁礼辉的父亲梁俞驹专门从附近的长桥镇赶回村子里;饭桌上,梁家男人们对梁家长孙梁礼辉的定亲一事,迫不及待展开了很热烈的讨论。
饭后,媳妇们上来收拾了碗筷,男人们对于饭桌上的讨论话题兴致勃勃,老梁头也是意犹未尽,所以也没急着下地干活,而是围着八仙桌喝茶抽旱烟,等着老梁头再补充些啥。
因为高兴,老梁头还喝了几盅酒,黝黑的脸膛浮起两抹潮红,目光炯炯环视着屋里的众儿孙们,道:“礼辉是咱老梁家长子长孙;又有秀才功名在身,他的亲事是孙儿辈里头一遭,咱老梁家在村里算得上是厚道人家,孙媳妇那边也是秀才的女儿,这亲事筹办起来可万万马虎不得!村里人都看着呢,不能给人瞧了错处去,这往后家里小的们嫁娶也都有个依仗的!”
坐在老梁头下首的长子梁俞驹应道,“爹言之有理,这亲事代表的不止是礼辉,更是咱们整个老梁家的声誉,儿子们一定用心操办,保证不落人挑剔。”
老梁头点头,掏出腰间旱烟杆吧嗒着抽起来。
“犬子礼辉能有今日这份出息,全赖咱爹这些年的谆谆教导和悉心栽培。如今又给他置办这样门当户对的亲事,儿子时常叮嘱礼辉,将来他出息了,定然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是爹您老人家啊!”梁礼辉的父亲,老梁头的大儿子梁俞驹又道;声音有点哽咽。
作为当事人的梁礼辉则是有些木讷的站在梁俞驹身后,垂着眼脸上有点发红。
“嘿嘿,大哥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兄弟我也是这样想的,为难在说不出来!大哥这三言两语就把兄弟我的心里话给讲了出来!”
老二梁俞林连声附和,梁俞驹微微额首,腰杆挺的笔直。
老梁头摆摆手,有点慨叹,“一家人甭说两家话,咱做上人的,还不都巴望着你们下人好!”
说着,老梁头又将月底梁礼辉定亲,具体的细节安排再次跟儿子们敲定下来。
无非就是请客送礼几个方面,给女方家准备的定亲礼,有吃食,烟酒,点心瓜果,以及尺头,鞋帽,首饰,胭脂水粉林林总总。
这些都是梁俞驹直接从镇上的梁记杂货铺子里取;无需去别家买。
而酒宴上的菜式;宴请的宾客也需要提前张罗。
另外,媒人那块的谢媒钱也不能落下……
一切敲定齐全,谭氏催促起下地干活。
老大梁俞驹忽然想到什么,跟正起身的老梁头道:“爹,光顾着礼辉定亲高兴了,这儿还有一事差点忘说,儿子想讨您老的意思。”
“啥事?”老梁头诧异问道,其他人也都看向这边。
“昨日亲家那边捎来消息,定亲定在二十六,二十一就得请媒人上门来交换庚帖。这不,老三家的曦丫头还搁在那屋吊着,爹您看这事……”
“有啥好看的,曦丫头患的是会过病气的死症,早就该送去土窑子了。搁家里多一天,对其他人都不好!我提议;不如明个就给送出去;大家都省事!”不待老梁头开口,梁俞林抢先道。
站在梁俞林身侧的杨氏附和着点头:“兰儿她爹说的对,媒人上门交换庚帖那可是关乎终身的大事,倘若被亲家那边知晓咱家里还住着晦气的人,亲家他们也会不乐意的!”
老梁头叼着旱烟;瞅着站在人后的老三梁俞忠:“老三;曦丫头是你闺女这事你来给句话!”
从进屋吃饭到饭后热烈的讨论,老三梁俞忠基本上没发出啥声响,如果不是因为大哥和二哥提议提早送走锦曦,梁俞忠完全愿意被人忽略。
梁俞忠被人群推到老梁头跟前;满脸胡茬;声音低沉:“爹;今个换了药;指不定喝着就有起色了;再缓两日可中?”
杨氏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哎哟三弟,你明白人咋犯糊涂了呢?曦丫头那病搁在别家,一天都呆不得早扔土窑子去了,这早几天晚几天的,没啥好计较,大夫都撂下话;横竖是没得治了!弄不好冲撞了礼辉的喜气,祸害的可是咱整个老梁家;那可就真不划算!”
“我说三弟,你这叔叔咋做的?二哥我都懒得说你;瞧你那心长咯吱窝去了吧?就你那闺女;不巴望着大侄子好?不巴望着你其他的侄儿侄女们好?”老二梁俞林干脆直接训斥起梁俞忠。
屋里其他人对此都没出声拦截梁俞林,梁玉忠不理会梁俞林夫妻,只巴巴望着老梁头,一屋子人的目光也都齐聚在老梁头身上。
老梁头吧嗒着吸进一口烟,抽出烟杆在桌沿边磕了磕,转首对梁俞忠道:“这事,爹琢磨过了,老三,你二哥二嫂说的在理,你可不能犯糊涂,曦丫头不能再拖,要不明个就给送出去吧!”
梁俞林夫妻得意的交换了个眼神,又去瞥梁俞驹,梁俞驹正袖着手站在老梁头身后,见梁俞林望过来,梁俞驹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屋里的其他人也开始纷纷表示赞同,唯有老四梁俞洲面有不忍;但谭氏在旁边瞪着;梁俞洲也不敢轻举妄动。
梁俞忠胀满血丝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老梁头,听他如此说;梁俞忠啥话不说;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在老梁头跟前;额头砰的一声磕在老梁头的脚跟前。
老梁头怔住了;梁俞驹则皱起眉头,喝道;“老三,你这是干啥呢,赶紧的起来!”
梁俞忠不理。
谭氏颠着小脚冲过来揪住梁玉忠的半边臂膀,扯不动他,就使劲的摇晃。
“都这样了,你还要咋地?僵头怪脑的;你这是存心要逼死你爹呀,逼死你爹也换不回你那闺女的命!”
梁玉忠像木桩一样跪在那,一动不动,粗声道:“爹,儿子求你,求你让曦儿在家多呆两日,换庚帖前再不见起色,儿子亲手送……送出去……”
老梁头瞅着面前蓬头垢面的三儿子,打了个唉声:“老三你这又何必?唉,就依你这回吧,最多五天,不能再耽搁了!”
梁玉林还想反对,老梁头摆摆手:“罢罢,都别吵吵了,曦丫头这事就这么定了。大伙都回屋简单拾掇下,一会子跟我下地拔棉花杆去才是正事!”
第三章 母女
众人都自散去,从头至尾,都没人留意到孙氏的缺场。
孙氏在灶房草草扒了几口剩饭剩菜,洗完碗筷,刚进门就听到梁俞驹提到提早交换庚帖的事儿。孙氏顿感到不妙,顾不得多听,只想着快跑来找锦曦;这样就能多一点跟女儿相处。
此刻,灶房后院通往小杂屋的一段小梗路上,孙氏踉跄着跑的急惶急色。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柔的推门,所幸锦曦也没睡着,正睁着眼盯着黑乎乎的房梁发呆,对于孙氏这么快的返回,锦曦有点意外。
“曦儿,娘的好曦儿……”孙氏一进门,就哭着扑倒在床边,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像失了魂儿。
锦曦猜测她一定是跑着来的,路上摔了跤,发髻垂落了几缕在耳后,身上也沾惹了些许的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才一顿早饭的功夫,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极有可能跟自己有关,不然孙氏不会突然崩溃成这样的。
锦曦艰难抬手,摸了摸孙氏哭得有些模糊的脸,弱声道:“娘,你别哭,有啥事慢慢说。”
孙氏握住女儿瘦削并有些脱皮的小手,好不容易才稳住一点点情绪,爬起来坐到床边,顺势捞起锦曦搂在怀里。
从孙氏断断续续的述说中,锦曦终于知道了早饭间发生的事情。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即将置办喜事的老梁家,是必须剔除的晦气。
如果换做本尊,估计心该拨凉拨凉的吧,锦曦悲叹!
这样的人家,实在让锦曦提不起半点好感。
锦曦的手被孙氏紧紧握在掌心,她哀哀哭着:“娘是最没用的娘,救不好曦儿,也留不住曦儿,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的曦儿才十岁呀……”
孙氏哭的肝肠寸断,那种绝望和无助,让闻者揪心。
“娘,这都是命,谁让女儿福薄,偏生了这样的怪病。”锦曦靠在孙氏怀里,有气无力道。
说话对于此刻的锦曦而言,其实是很费体力的事情,但她必须要说,不说,她就真的小命玩完了。”
“能再跟娘待几日,女儿也知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几日去。”锦曦道。
“能能,一定能的,曦儿莫怕,即便去了土窑子,娘也陪着你!”孙氏搂紧锦曦;生怕她飞了。
能有活着的机会,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死?锦曦想着。
“女儿横竖这样了,娘跟了我去,丢下妹妹,女儿也不安心!”锦曦苦笑。
“可娘啥都没能为你做,想想心上好似搁了把刀子!”孙氏摸着锦曦的头,又哭了。
锦曦舔了舔干裂的唇,艰难挤出一丝笑,道,“女儿其实最想吃娘做的东西,如果还能再吃上一回,就算死了也知足了!”
孙氏眼泪淌的更凶了,坐直了身子问,“曦儿想吃啥?娘一定给你做来!”
锦曦想了想,便报出几样来,都是这深秋时节生长的蔬菜,就是不知道梁家村这边是不是都种了。
“荠菜、青椒家里菜园子里有现成的,野苋菜娘去后面山野里挖,曦儿,你身子不好,有些东西还是要稍稍忌口的,这酸枣……”
“娘,别的菜没有都成,就这酸枣,我惦记好久好久了……”
锦曦在孙氏怀里轻轻蹭了蹭,她好多年没有这样跟人撒过娇了。
孙氏耐不住,顷刻便妥协了,想想女儿这怕是最后一回吃酸枣了;不忍心拂逆:“好好好,酸枣就酸枣,只要我们曦儿爱吃就成,还有啥想吃的不?”孙氏耐心问道,眼里的慈爱和酸楚缠杂在一块,看的人心都揪成了一团。
锦曦又报出几样蔬菜瓜果的名称来,孙氏认真的听着并一一记在心底,娘两个低声亲香了片刻,直到外面老梁家灶房后院那边传来谭氏的喊声,孙氏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小杂屋。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墙角堆放着的一堆杂物里传来老鼠悉悉索索的声响。
锦曦撸起袖子,孱弱的手臂上隐隐可见皮下那些隐隐红斑。
本尊患的这种怪病,跟现代的某种病症有些相似。皮下,粘膜出血,手指脱皮,再结合本尊生病前一段时日的生活经历,长期的营养不良,入秋后又闹过一段时日的腹泻,锦曦猜测,在这个时空让大夫们束手无策的死症,搁在现代,或许是坏血病吧?
坏血病正是因为维生素C的严重缺乏而导致的疾病,在现代根本不会危及性命。
这么说,孙氏每日端来的那些黑苦的药汤,根本就没有对症下药,其实像本尊这种情况,只需补充维生素C,假以时日便可得到缓解。
但如果锦曦贸贸然跟孙氏分析病理,孙氏绝对会怀疑女儿病的胡言乱语,反而会吓到孙氏。
现在用这种撒娇的法子,利用一下孙氏对女儿的宠溺和愧疚,反倒奏效了。
酸枣是所有蔬菜瓜果里,维生素C含量居于榜首的,治疗坏血病自然少不了。
锦曦躺在又冷又硬的被子里,将有些痉挛的腿脚尝试着慢慢伸直,轻吁出一口气。尽人力,听天命,该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吧!
自她穿越醒来,就今天说的话,想的事最多,身体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转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月光从破败的格子窗里洒进来,屋里一派清冷。
床前的一张小案桌上,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松油灯,枕头边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锦曦刚刚侧脸,就碰到了,油纸包鼓鼓涨涨的。
瞧这情形;锦曦睡着的时候,孙氏应该来过一趟。
锦曦拆开了油纸包,一股酸酸甜甜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枣子是采摘下来微微风干了一些的,朱红色褶皱的表皮上,均匀撒着如冰晶一样透明的蔗糖。
一般的人家,采摘下来的枣子是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存储加工的,这枣子,一看就知道是干货铺子里特制的;而且还是属于上等的贡枣。
翌日,孙氏忙里偷闲做了锦曦吩咐的菜肴送来。
孙氏一汤匙一汤匙的喂锦曦喝那些野菜熬成的汤,清淡如同饮水,喝在嘴里还有股子涩味,孙氏自己都喝不下,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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