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着她这些年下来，已有些扭曲了的体型，让人陡然生出一种怜悯之感。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筱雨从来不会乱洒同情心。
“你已经问完了？”筱雨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康康点头，道：“问完了，正要让人送她回去。”
“不是要杀她吗？”筱雨低垂下眼，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雪地的脚印上。那是长虹走的时候留下的。
康康掸了掸衣裳，略有些好笑地回道：“杀她一个废人，又何需闹得满城风雨？她死便死了，连一圈波澜都激不起来。”
是啊，宝晶公主如今早就成为了一个隐形之人，她是生是死，恐怕没有什么人在意。即便是圣家皇族，心里怕也是觉得宝晶公主这样一个残废之人，是让皇家蒙羞的一件事吧。
只要她死得正常，便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她的死，的确可以是一件毫无波澜的事。
筱雨轻叹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宝晶公主一眼。
她已经面露死相。
筱雨静静站了一会儿，道：“我能否去跟她说两句话？”
既是将死之人，去将过去诸事做一个了结，也算是不留遗憾。
康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母亲且去吧，以后想要和她说什么，怕也是说不上了。”
筱雨轻嗯了一声，缓缓走到了宝晶公主的面前。
这个女人，可以说或多或少的，好几次改变了筱雨的命运。
仇暴杀想要得到她，是因为宝晶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逼得筱雨不得不南下寻找其兄躲避灾祸，却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今生良人。
又是因为她，楚彧深受毒瘾之苦，逼迫得筱雨那段时间几乎熬不过来，也因此引出楚彧真正的身世。
还是因为她，一句可有可无的可怖预言，让楚彧和筱雨被迫来到西岭。
几次命运的转折，都是因宝晶公主而起。
筱雨有时候其实也在想，自己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影响了宝晶公主的命格？
如果没有她，宝晶公主或许还是天之骄女，或许一辈子也能平安顺遂，而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让她最终落得这般境地。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宝晶公主做了这样的事，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而她，从来不是一个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人。
筱雨站定在了宝晶公主的面前，接过了身边侍人递上来的厚毡伞。
康康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避开。
雪地上只剩下她们两人。
肩舆被放下，筱雨高高在上俯视着宝晶公主。
“好久不见。”
她轻飘地说了这句话，回过神来却恍惚认识到，他们的确是有好久未曾相见了。
宝晶公主缓缓地抬起下巴望着她。
日光微微有些刺眼，宝晶公主的一身行头算不得尊贵，但她微眯起眼睛望着旁人时，还是流露出了身为公主的尊贵。
即便身前站的人是筱雨，她也并未畏惧。
“你来了。”
她轻声开口，声音微微沙哑，嘴唇上的乌青之色似乎更重了些。
话音刚落，她便桀桀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恕�
筱雨站着未动，捏着伞柄的手却紧了紧，指尖泛白。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宝晶公主轻声哂笑，却又微微皱眉道：“你别站着同我说话。”
已是将死之人，筱雨也不欲跟她计较。
她轻轻蹲了下来，保持和宝晶公主的平视。
“是可怜我要死了吧？”宝晶公主轻嘲一声，盯着筱雨的脸，似乎想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大洞来。
当然，她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可是在她的注视下，筱雨仍旧觉得有点儿不适。
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宝晶公主公主的情形。
就好像被一条毒蛇给紧紧盯住的感觉。
筱雨皱了皱眉，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还来和她说话。
她的情绪变化毫无疑问地反应在了脸上。
宝晶公主舒畅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笑声也让人觉得难听刺耳。
“别笑了。”筱雨毫不留情地道：“你当你的笑声很美吗？”
“不美吗……”宝晶公主停了下来，微微偏头看向筱雨：“当年，想听我笑的人，可是很多的……”
十五年前，宝晶公主未入大晋时，在西岭是一个受无数人追捧爱慕的人。
只可惜，莲花一朵，深陷淤泥。
又或者，这本就是一朵黑莲花。
“秦筱雨，总会轮到你的。”
宝晶公主轻声地说道：“我有这么一天，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死到临头，你还要尽最后一份力气，挑拨我与我儿之间的关系？”筱雨冷嗤道：“你道我会上你的当？”
“你不用上当，不用……”宝晶公主喃喃：“你怀着他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他会覆灭掉一切……我的命，你的命，都不在话下……”
“闭嘴。”
筱雨冷冷地打断宝晶公主的话：“你连自己的命都管不好，又从何去管别人的命？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宝晶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片刻后却是失神一笑：“是啊……我为何要沾染上你，然后从此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宝晶公主缓缓地看向筱雨：“你怀着他时，周身便有隐淡光晕，我便知道你肚子的孩子必定不简单。我掐算过，他可以是一代英主，也可以覆灭整个河山……前王将整个西岭交给他，他的命脉线便越来越清晰。因为他势不可挡，所以阻碍之人，都拦不住他。”
筱雨静静地看着她。
“……你信吗？从我算出他的命格起，我就知道我若是要死，只会死在他的手上。但他是英主枭雄，我想杀他是杀不了的，只能借人之手。可惜，大晋皇帝一时心慈手软，放虎归山，给自己埋下隐患。”
宝晶公主说到这儿，嘴角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不过没关系……”她轻声道：“秦筱雨，你也逃不过的，你逃不过的……”
筱雨缓缓起身，再次居高临下地望着宝晶公主。
“你真可怜。”
筱雨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后方才轻声说道：“你姑且算算，这么多年，你可有一天，过得舒心畅快过？连平安快乐的日子都没有享受过，你可还觉得，你赢了？”
筱雨无视宝晶公主渐变得狰狞的脸，缓缓转身，信步而走。
她不会再相信宝晶公主的话，尤其是这样明显带了挑拨的言论，她更会将之抛在脑后。
康康说过，他先是她和楚彧的儿子，再是西岭的帝王。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却不会去相信一个临到死了，却还满嘴挑唆之言的人。
“母亲……”康康迎上来，想要接过筱雨手中的伞。
筱雨微微撤离了手，望着康康，莞尔一笑，道：“你还没有我高呢，哪能让你撑伞。”
筱雨拉过康康的手，对他柔声说道：“康康，要好好长大。”
“嗯。”康康迟疑了片刻，动了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是一个剔透的人，他心里清楚很多事情，只是不愿意宣之于口。
父母的期盼他知道，可他也的确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
筱雨不去支持，却也不会扼杀。
“走吧。”筱雨将伞交到康康手里，道：“你该去做你的事了。”
“我送母亲回去。”
“不用。”
筱雨摇了摇头：“雪下得不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筱雨拍了拍康康握着伞柄的手，转身离开，很快地上便只剩下一行浅浅的足印。
“圣皇……”侍人轻声提醒道：“宝晶公主那边……”
康康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到了宝晶公主面前。
“圣皇真是好儿子，临了还要算计自己母亲一回，测试令堂对你的心。”
康康并不搭理宝晶公主这略带了讽刺的话。
没错，她是让宝晶公主说那样的话来试探母亲是否相信他，但对宝晶公主来说，这却是一笔能让她死得不那么痛苦的交易。
“将死之人，容你说几句话泄愤。”
康康低沉地说道：“把你的秘密带到土里去，世上再不会有你这样可预言将来的人。”
宝晶公主吃吃地笑：“圣皇，我这样的人，百年不出一个。但将来，说不定还会有我这样的人出现。您，防不了。”
“防不了便不防。”康康哼了一声，像是看一样物件地看着宝晶公主：“再有一个，杀之便是。带下去。”
康康一个抬手，几名侍人赶紧匆匆跑了过来，抬起宝晶公主的肩舆。
宝晶公主厉声道：“圣皇，记住你说的话！”
“给她一个痛快。”康康迎上宝晶公主妖冶的眼眸，道：“留全尸。”
“是！”
☆、1031。第1031章 闯殿
筱雨回到圣殿，楚彧却还未回来。
也不知他去了哪儿纠结了。
筱雨叹了一声，先去颜氏那儿略坐了坐。
西岭的气候比起大晋来，谈不上温暖，却显得更加干燥些。
颜氏来后有些不适应，皮肤都有些干皲。
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皮糙了，也并不在意。
乐儿心细，跟筱雨说祖母老是挠身子，是不是想要洗澡，筱雨方才注意到这一点，让人去太医署拿了润肤的膏药来，给颜氏敷上。
颜氏有些感慨。
“西岭这地方，倒也很让流连，住久了倒也习惯。”颜氏轻轻抚了抚筱雨的发顶，引得正在给她上药的筱雨抬头望了过来。
“母亲要是住得习惯，便安安心心地住下。您儿子儿子，孙子孙女的，都在您身边呢。”
筱雨笑眯眯地劝了一句，颜氏微微笑着颔首，又道：“也是你孝顺。”
当初楚彧娶筱雨的时候，颜氏也不是没有过动作。送墨香给筱雨便算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想起来，颜氏却有些愧疚。
诚然筱雨的出身不算好，但她却和自己的儿子情投意合。自嫁过来，也从未对她有过半点不恭敬，对她的孝顺和好，都是发自内心的。
儿媳妇这般好，打着灯笼都难找。
“康康看上去是有些老沉，你跟彧儿就没想要找几个跟他同龄的人，陪着他玩玩儿？”颜氏如今最为关心的便是自己的孙儿：“看着他这般年幼便老气横秋的，怪心疼的。”
筱雨手上微微顿了顿，老老实实地道：“母亲，不是我和夫君不安排人在康康身边陪着他玩儿，是这孩子打小便是这般模样。和他同龄的孩子……都怕他。”
“哦？”颜氏皱眉想了想，却还是觉得这般年纪的孩子，便是早熟些，也不能成日板着个脸。
就连见她这个祖母，也没有什么笑脸，让她有些惆怅。
“那和大些的孩子呢？康康可能和他们玩到一起？”颜氏便又问道。
筱雨摇头：“比他大些的孩子都知道尊卑有别的，又怎么会和康康混在一起玩儿呢？那孩子的性子是天生而成的。”
筱雨顿了顿，道：“康康自从出生后，连啼哭都少有，笑也很少。”
颜氏顿时担心了起来：“会不会是他有什么天生的缺陷？”
嗯……天生面瘫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可康康又不是没哭过没笑过，只是他不喜欢将情绪过多地表现在脸上罢了。
筱雨知道老太太喜欢听大孙子的事情，便跟她聊起了康康小时候的事。
康康小时比现在要好很多，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但到底有几分童趣，小娃娃板着个脸也是件让人觉得好玩的事。
越大，却是越加让人捉摸不透了。
颜氏正听得高兴，却见有个侍人急匆匆赶来，面露惊惶地道：“夫人，可不好了，夏芙公主闯来了！”
筱雨神情一顿，还不待她开口，便见夏芙冲了进来，面上犹带泪痕，一脸控诉地望着筱雨，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道：“母亲，不是说好了让我嫁去大晋做太子妃的吗？怎么人选会变成了燕飞！”
联姻的公主人选有变的事情也是最近才传进西岭的，平民百姓对此津津乐道，说什么都有。再加上一些大晋商人谈起他们的太子来皆是溢美之词，便有流言说，之前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芙公主，是因为圣大将和圣夫人舍不得爱女远嫁；而现在之所以会改变人选，是因为圣大将与圣夫人亲自去了大晋，见过了大晋太子，认为其堪为良配，所以又为爱女谋了这个如意郎君。
这种传言甚嚣尘上，连圣域中的人都已经得知了。
筱雨本打算好好和夏芙说说的，这件事毕竟也让夏芙受到了伤害，筱雨也打算要弥补她。
可是没想到夏芙竟然这般公然闯到了她的面前，对她所说的满是指责之词。
筱雨可以容许小女孩儿撒娇，却不能任由她这般目无尊长。
顿时，她脸色冷了下来，喝道：“照顾夏芙公主的侍人何在？！”
两个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磕头请罪。
筱雨摆手道：“看护不利，拖下去打十板子！”
宫人被拉了下去，留下夏芙茫然地还站在原地。
筱雨根本不搭理她，继续和颜氏说话。
颜氏却觉得恍惚。
方才她听得真切，这小姑娘闯到筱雨跟前来，唤自己儿媳妇唤的是“母亲”。
“筱雨，这孩子……”颜氏试探地问道。
西岭皇族内务“家事”，还并没有传到大晋去。颜氏不知道夏芙是何人情有可原。
筱雨便回道：“母亲，这是我认的女儿，原本也是圣家姑娘，其祖父是西岭先王嫡子，便是和父亲是同宗兄弟。”
这般一解释，颜氏便也明白了过来。
她打量了夏芙一眼，点点头道：“模样长得倒也周正，就是规矩学得差了些。”
颜氏出身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