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弃了茶,改斟了酒。他也给秦晨风斟了一杯。
秦晨风微微愣了愣,接过却不喝。
楚彧一饮而尽,问他为何不喝。
秦晨风尴尬地道:“昨夜末将也喝了酒,喝得酩酊大醉。家妹不喜,末将同家妹保证过,近几日绝不再饮酒……”
楚彧又是一笑,也不为难秦晨风,自己又斟满了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就这样,楚彧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喝得有些醉意了,他方才扔了酒杯,双眼微微迷茫地看着秦晨风。在秦晨风招架不住正要开口时却忽然笑了一声,说道:“阿淳,你跟丫头长得,不那么像……”
秦晨风疑惑道:“丫头?”
“丫头……你妹妹,丫头……”楚彧低笑一声,举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狠狠地咽下,终于缓缓地说道:“阿淳,我对不起你……你救过我,你妹妹也救过我,我却失信于她,还害了她……”
秦晨风的心陡然漏跳了半拍,他僵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不明白楚彧这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彧就趁着这样微醉微醺的时候,将他与筱雨的过往,和盘托出。
“那会儿啊,我想着功成名就了以后,来娶她的……”楚彧半眯着眼,仿佛回忆起了那时在雨清镇的光阴:“虽然跟她认识不过半年,可我就是瞧她顺眼,觉得她比起那些世家贵女,闺阁千金也毫不逊色……只是我没想到,这一走就走了快三年……”
楚彧轻笑一声,自嘲地说道:“久别重逢,又知道她是你妹妹,我想着,以后便该是一帆风顺,顺理成章,恰到好处。可没想到……”
楚彧伸手抹了把脸,声音微微沙哑:“没想到,丽都国中竟有这样阴毒的东西!”
秦晨风浑身都有些发凉,这些事在他听来太过匪夷所思,他从没想过,自己效忠的对象会和自己的妹妹有千丝万缕的过往。
而如今……
秦晨风猛地拉住楚彧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说,那劳什子泌水……没有解药?它会要了我妹妹的命?”
楚彧缓缓地点头,声音越发低沉了下来:“我方才,让人拉了十个红门战俘来,将那泌水,泼洒到了他们的身上。”
“结果呢?”秦晨风一眼不眨地看着楚彧。
“结果……”楚彧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了两三声后眼眶却陡然湿了。
“詹嘉说,活得最长,也有一年半后方才死的……十个大男人,竟然连一个晚上都没活过去,全都疼死了……”
“阿淳……你有看到她疼痛起来的样子吗?”
“阿淳……你知道她现在处于一种,随时都不得安宁的境况下吗?”
“阿淳……
楚彧看不清秦晨风的脸,他的两只眼睛都被泪水给模糊了。
“阿淳……你说,我还能在这之前,替她找到解药吗?”
忽然,一滴滚烫的眼泪沿着楚彧立体的脸往下滑落,滴落到了他的手上,更重重击打在了秦晨风的心里。
☆、455。第455章 骤逝
秦晨风忽然松开拎着楚彧衣领的手,拔步便朝外跑去,步履急切而踉跄,整个人完全是一种往前扑的态势。
微醉的楚彧一下子清醒了,他来不及多想,推开桌子也跟着冲了上去,和秦晨风前后脚地往筱雨的庭院跑。
征南军中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和第一副将,一路疯跑,形象全无。
秦晨风满头大汗,直到跑到庭院前,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
呼吸声,重;脚步声,重。他们会吵到筱雨,会让她觉得不堪其扰……
秦晨风死死地咬住了唇,倏尔回头,看定住楚彧的脸。
同样是狂跑一路喘息不止的两人,同样是手撑膝盖望着对方的两人,却是一言不发。
秦晨风的眼神,凶狠,目光眦裂。楚彧的眼神,哀恸,仍带泪光。
秦晨风慢慢地站了起来,脚步放得很轻,往庭院中走去。
楚彧依旧沉默,却仍跟了进去。
他想与秦晨风说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晨风忽然跑回来,定然是想起了什么。
楚彧这一路都在慌张,越跟着秦晨风跑,他越是疑惑满腹,更觉心砰砰直跳,频率渐快……
直到跑到这儿,楚彧忽然就有些想通了。
秦晨风之前本是不知道他妹妹的异样的,陡然听到他说了这些,忽然就往他妹妹这儿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说的话,勾起了秦晨风的一些疑虑,又或者,是之前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些异样。
他是回来确定的……
甫一踏入庭院之中,便听到一声悲怆的哭声:“姑娘!”
秦晨风的步子立马一顿,在他身后的楚彧差点撞上了他的后背。
两人都停在庭院之中,忽然从屋内跑来一名小兵,神色慌张而惶恐,出得门来见到楚彧和秦晨风,他顿时站直,冷汗直往下冒。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秦晨风的目光有些放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抖。
小兵鼻头一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声道:“秦将军,秦姑娘她……病故了!”
这几日的丽都王城,俱是灿烂无比的天。
然而晴天里却轰然降下来一道霹雳,无端地让人觉得刺骨得寒冷。
秦晨风往前迈了迈脚步,却发现挪步子十分艰难。
下一刻,他身边掠过一道闪电般的飞影——
“秦将军……”小兵跪在地上抽泣道:“大将军都进去了,秦将军您……”
秦晨风觉得双目干干的,他机械一般地朝屋内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终于跑了起来。
内室之中,床上躺着的女子面容沉静,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似乎只是在安详地沉睡。
楚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秦晨风艰难地朝他走了过去,二话不说将他掀倒在地,坐在了他原本坐的位置。
这一举动让屋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候在一边的闾、叶两位大夫想要开口呵斥,却见原本该发火的大将军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秦晨风的侧前方,离床上女子只有一步之遥。
“大将军请回吧。”良久的寂静之后,秦晨风低声开口道:“家妹染病而亡,未免晦气,大将军若是沾到了分毫,那便不好了。”
楚彧半晌未动。
闾大夫见两位将军之间气氛凝重,不由轻叹一声,道:“秦将军,据鸣翠说,秦姑娘去得很安详。秦将军还请节哀……”
秦晨风扯了扯嘴,低声问道:“闾老……可知家妹……是怎么去的?”
闾大夫缓声说道:“秦将军走后不久,秦姑娘便躺下睡了,鸣翠守在一旁时还听见秦姑娘叫了要喝水,等鸣翠倒水回来,秦姑娘又熟睡了。老朽正好赶到,给秦姑娘把脉是只觉得秦姑娘脉象很轻,过后不久便渐渐把不着脉象了。再探了探鼻息,已然没了鼻息,心跳也已停了。”
闾大夫宽慰秦晨风道:“秦姑娘的面相很安稳,想必去的时候,就同以往睡着了一样。”
秦晨风微微点头,强忍下眼中的酸意,沉声吩咐道:“让人准备棺木,替筱雨收殓,再与樊将军商量,他既打点唐将军遗体回京之事,是否可以也顺便将家妹的棺椁送回京城……”
秦晨风说到这儿,再忍不住,鼻头一酸,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了下来:“家父家母……定然还等着她回家……”
鸣翠啜泣的声音更大了,便是闾、叶两位大夫也禁不住流了泪。屋中其他铁骨男儿亦感眼中泛了湿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床尾未曾出过一声的三弯却极速地跨到楚彧跟前,拽着他的脖颈大声质问道:“这丫头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只有你知道,只有你清楚!你倒是说个明白!不是说你救了她吗?她怎么还得了怪病一样,说没就没了?没道理!没天理!你说啊!说啊!”
比起三弯来,曹钩子显得冷静许多。他死死盯着楚彧,说道:“她还说,即便是捡来的一条命,她也不会就轻易地让它就这么没了。可她还是把这条命丢了。自回来后,她没说过紫宸大殿坍塌之后发生的事,只说是中了毒。到底是何毒,两位大夫查不出来,你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楚彧似乎没有听见周围的人说的话,他只是一直看着筱雨,从她的眉毛、眼睛,到她的鼻、唇,眼睛似乎描绘不够这个女子的脸。他就这样细致地,逐一地将她的五官全都印在了脑里。
忽然,他伸手推开三弯,力气大得惊人。
紧接着,他竟把秦晨风也给推翻在地。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筱雨从床上抱了起来,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你不可以死……”楚彧在她耳边轻声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说过了,我欠你的债太多,你要向我好好讨这笔账才行……你还没同我讨完,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死!”
楚彧狠狠地将筱雨抱在怀里,猛地侧头对闾、叶两位大夫吼道:“药呢!起死还魂丹呢!你们之前身为太医院太医,怎么会没有那种宫廷秘药?快拿出来!”
闾大夫擦了擦眼劝道:“大将军,秦姑娘已经……”
“唔……好吵……”
闾大夫的话戛然而止,屋内一片寂静。
跪在床边的鸣翠停住哭声,结结巴巴地唤道:“姑、姑娘?”
筱雨的头搭在楚彧肩上,觉得支撑自己下巴的地方太过坚硬了。她虚弱地一笑,微微有些疑惑:“怎么那么多人呀……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死’了。谁死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456。第456章 无息
一名守在门口的小兵亲见筱雨的“死而复生”,片刻的震惊悚然回神之下,忽然跌坐在了地上。铠甲沉闷的落地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原本抱着筱雨的楚彧缓缓地将她的双肩推离自己的怀抱,怔怔地凝视着她。
女子面容依旧沉静而苍白,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恢复了些粉红。她眼睛微微弯着,正望着他笑,笑容中带着询问。
楚彧忽然缓缓笑了,在其余人还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之前,他便开口轻声问筱雨道:“刚才怎么睡熟了?”
筱雨觉得浑身没有多少力气,她微微偏头扫视了屋里的人一眼,当看到秦晨风时,她眼神一顿,方才略有些无奈地看向楚彧道:“平常每日我这个时候都会小睡一会儿的……可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身子可还有哪儿不舒服?”楚彧又低声问了一句。
筱雨“唔”了一声,道:“觉得有些凉……”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虽不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却也绝对谈不上“凉”,况且筱雨身上还盖着薄被,换了别人,觉得略潮热还来不及,怎么会还觉得凉?
楚彧立刻侧首看向闾大夫,道:“闾大夫,来给丫头瞧瞧脉相。”
闾大夫急忙朝前走了几步,脸上的汗全都冒出来了。
他明明已经确定秦姑娘脉息全无,心跳停止,是已死之人的症状——死人怎么可能复生?
走到筱雨面前,闾大夫手还没搁到筱雨的手腕时,不由回头和叶大夫对视了一眼。
若说是他人老眼花,感觉出了差错,诊断错了秦姑娘的脉相,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能说得通。可秦姑娘已故去,这结果是他和叶大夫共同诊脉之后下的结论。叶大夫比他年轻十来个春秋,他总不至于耳聋眼花,摸不到一点儿脉息吧?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闾大夫手微微颤动着,缓缓地搁到了筱雨的手腕上。
顿时,闾大夫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筱雨,艰难地低咳一声,道:“筱雨,你……替你自己摸摸脉。”
筱雨闻言点头,探手抹上自己的手腕,感知片刻后,她微微张了张嘴,缓缓收回了手。
“如何?”
呆立在一边的秦晨风总算是开口询问,急切地道。
筱雨看向闾大夫,神情中也带着震惊:“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闾大夫也扯嘴一笑,但笑容太僵硬,让人疑窦更甚。
楚彧敏感地觉得不对,扬声道:“其他人都出去!”
霎时,内室中便只剩下楚彧、秦晨风、闾、叶两位大夫和曹钩子、三弯、鸣翠,再无旁人。
“闾大夫。”楚彧微微紧了紧握着筱雨双肩的手,尽量镇定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脉相究竟如何?”
闾大夫起身让开,道:“弘良,你也来摸摸看。”
叶大夫赶紧应了一声,忐忑地上下,探脉片刻后也同闾大夫一样,目光一瞬间呆滞。他甚至缩回手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被闾大夫扶住后,他震惊地看向叶大夫——比看到筱雨死而复生的场景还要震惊。
“到底如何!”
楚彧见闾、叶两位大夫到现在还什么都未说,心里不由急躁了起来,喝问声陡然提了上去。
“回大将军……”闾大夫缓缓地道:“秦姑娘……没有脉息。”
“……胡言!”
楚彧怔愣片刻后立刻反驳。
只有死人才会没有脉息,丫头明明活了过来,怎么会没有脉息?
他急切地拉过筱雨的手臂,摊开她的手心,摸上了她的手腕。
良久之后,楚彧方才缓缓地收回手。
“我来!”
秦晨风跨步上前,伸手将筱雨的手拉了过来,也探了上去。
“这怎么可能……”
秦晨风喃喃地自语,看向筱雨缓缓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