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倒不觉得这叠罗汉有什么好看的,更高难度的杂技她不知道看过多少。
然而正当筱雨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人的叫好和鼓掌声,长虹突然惊呼道:“哎呀,来了好多兵!”
筱雨竖耳一听,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脚步震动声。
“是小队曾家军!”有人低声道:“又是护送哪个曾家的人吧……每回排场都那么大……”
筱雨凝神踮脚往远处望了望,默默地呢喃:“曾家……军吗?”长虹得偿所愿,甫一出门便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前面。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名叫小九的孩子比他高一个头,瞧着十分瘦削,但脸上和长虹一样,露着灿烂的微笑。
小九刚见到筱雨的时候十分拘束,连抬头看筱雨都不敢。后来见筱雨并不凶恶,方才敢轻声和筱雨说两句。但大多数时候这孩子还是十分腼腆的。
能在这内城中住着,小九家也有两分家底。不过听长虹身边的丫鬟介绍的情况,他们家也是山穷水尽了。
“……小九他爹是庶子,小九爷爷过世之后,几兄弟分家,就给了小九爹烟明胡同后巷里的那所不大的房子。”丫鬟叹息着道:“奴婢见过小九爹,不是个好东西……身无所长,靠着小九娘卖糖串儿的钱过活,整日还喜欢在赌场流连。小九比咱们小少爷大两岁呢,也就只高个个头,身子骨怕是还没小少爷重。”
瞧着小九和长虹玩儿得这般开心,筱雨忍不住叹了口气。
鸣翠道:“想必小九爹的嫡母是容不下他的吧……如今小九爹这般不成器,应是从小教育的结果……”
筱雨点点头,轻轻摇头叹道:“小门小户的每日就计较些鸡毛蒜皮,吵过闹过便也算了,倒也不糟污。而这大户人家从小把孩子养废来报复,也不嫌花费时间长,废的心思多。”
筱雨厌恶地撇开头,鸣翠轻声道:“姑娘,也不是所有大户人家都这样的。”
筱雨轻笑一声道:“说的是,宋家就不是这样。祖母对两位庶出的舅舅也是视同己出。”
顿了顿,筱雨倒是奇怪地问宋府的丫鬟道:“五老爷和六老爷的亲生母亲都已经亡故了吗?”
丫鬟忙回道:“回大姑娘,是呢。五老爷生母佟姨娘是生五老爷的时候血崩过世的,六老爷生母江姨娘在六老爷三岁的时候踩滑了台阶,后脑勺被撞了血窟窿,本来已经养好了,结果有一日出门赶庙会祈福,被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撞到了路边,到晚上便不省人事,夜半时走的……”
筱雨可惜道:“这也真是天灾人祸啊……”
“五老爷从小就生得壮,听府里以前的嬷嬷说,佟姨娘怀着五老爷时十分看重自己的肚子,孕期补得太过,生五老爷的时候难产,血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宋府丫鬟轻声地解释道。
筱雨点头:“不补不行,补得太过也不行。重要的是‘均衡’二字。”
一路说着,便到了长虹提到的叠罗汉的地方。
这处杂耍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中间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十数个江湖卖艺人分散地站在当中,多半都是穿着短打的衣裳,场中零零散散地放着些杂耍的道具。
长虹人小,即使是跳起来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他便抓耳挠腮地要挤进去瞧。刚过了两个人的腿就被人呵斥道:“小娃娃别挤!待会儿被人踩到怎么办?你家大人呢?”
筱雨忙一把将长虹给抓了回来,对那人道:“抱歉。”
那人见是个漂亮姑娘,嘀咕了两句便扭回了头去。
长虹嘟着嘴道:“我瞧不见嘛!”
“瞧不见你就乱挤?当心拍花子的把你给掳了去。”筱雨轻拧了他一下,长虹立马道:“二姐姐最坏了,老是拿这个来吓唬我!”
筱雨哼了一声,将长虹抱在怀里。长虹够着脖子往前面使劲儿瞧,但仍旧抱怨道:“我还是看不见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着筱雨的肩膀,脚也开始踩在筱雨的身上,似乎是将筱雨当做山在爬了。
鸣翠惊呼道:“小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奴婢驮着你看行不行?你快从姑娘身上下来……”
因长虹的这番动作,筱雨发髻、衣裳全乱了。长虹下手没个分寸,还刮了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疼。
长虹一听鸣翠的话立马欢呼道:“好啊好啊!鸣翠姐姐我骑马马!”
“不许!”
筱雨顿时厉声喝道:“就为了你要看个杂耍,就要所有人都为你服务?你瞧不见里面又不能进去,怎么就不另外想个法子?”
长虹顿时缩了缩肩帮。
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很会看人脸色。当筱雨表情严肃地说话的时候,那就是她在生气的时候。长虹早就已经掌握了这一条“规律”了。
他当即蔫巴巴地乖乖从筱雨身上滑了下来,垂头丧气地站在筱雨面前,也不敢再说话了。
当然,也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站在长虹旁边的小九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之前还觉得长虹的这个姐姐很和善的,没想到居然也是这么凶啊……
今日曹钩子和三弯不在,跟着筱雨出门的是另外几位兄弟。见这会儿气氛尴尬,其中一位出声道:“姑娘,不如……我驮了小少爷在肩上看杂耍吧……”
鸣翠也道:“姑娘,小少爷都要哭了……”
“他才不会哭,就是哭也是假哭骗人的。”筱雨没好气地道,伸手拍了拍长虹的头顶,道:“叔叔说要驮你瞧杂耍,你该怎么说?”
长虹低声地道:“谢谢叔叔……”
“大点儿声!”
“谢谢叔叔!”
长虹乍然那么吼了一句,引得那出声的兄弟顿时尴尬地笑,道:“小少爷不要客气……”便伸手将长虹抱到了肩上。
长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乖乖地坐在那兄弟宽阔的肩膀上,手搂着他的脖子,坐稳后立刻兴奋地往场中看。
他倒还算有心,瞧了片刻后想起他拉来的伙伴小九,为难了一会儿还是扭身对近旁的一位叔叔道:“叔叔,能不能也把小九驮到肩膀上看啊?他也看不了呢……”
说完长虹还乖乖地加了“谢谢叔叔”四个字。
小九自然也被人驮了起来。
他们两个小人儿如今“高高在上”,视线更宽阔,看得更清楚,不断地随着场中的人鼓掌叫好。
筱雨倒不觉得这叠罗汉有什么好看的,更高难度的杂技她不知道看过多少。
然而正当筱雨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人的叫好和鼓掌声,长虹突然惊呼道:“哎呀,来了好多兵!”
筱雨竖耳一听,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脚步震动声。
“是小队曾家军!”有人低声道:“又是护送哪个曾家的人吧……每回排场都那么大……”
筱雨凝神踮脚往远处望了望,默默地呢喃:“曾家……军吗?”
☆、394。第394章 断头
围观的百姓立刻避让开来,场中叠罗汉的人忙不迭地顺着人墙一一滑下。
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几个洗马帮的兄弟立马把筱雨等人围在中间,训练有素一般护着筱雨等人往角落处移动,避免他们被人群挤上。
总算是避到了角落边,筱雨皱眉道:“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曾家军也能这般横冲直撞?”
宋府中的丫鬟略有些害怕地回道:“曾家军一贯是这样,听说这些年来皇上也没开口训斥过……”
“那这气焰,可真的有些过了头了。”
筱雨若有所思地微微仰头朝着混乱的中心望去,之间大概二十多个身着军甲,腰胯佩刀的士兵模样的人拥簇着他们中间一个罩了面罩的男子,走得不算快,但却已然给周围的百姓施加了压力。
筱雨若有所思地侧头问道:“可知道这一小队曾家军护送的这人是谁?”
宋府丫鬟摇摇头。
宋府丫鬟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如今宋府里值得信赖的丫鬟多半都是当年因宋家获罪而被牵连一并被流放到西北去的宋家原本的家仆,年轻些的丫鬟更是宋府家生子。流放西北的时候年纪还小,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俱是与宋家荣辱与共的。
宋府丫鬟不认识曾家军护送的人是何人,但长居京城的百姓还是有几个是有眼力气。
当即便有人回应筱雨的话道:“姑娘不是京城中人吧?也难怪姑娘不认识仇军师了。”
筱雨眉头顿时一拧,有些不确定地道:“仇……军师?难道是,仇暴杀?”
“姑娘也听说过仇暴杀之名?”
筱雨微微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人便叹道:“仇军师之名,连姑娘这种闺秀都知道,可见仇军师名声之盛啊……”
筱雨却是一脸凝重,视线投注到了仇暴杀身上。
包家当年的金才公子,与家族诀别之后投入曾家军旗下,如今曾家军中的首席大军师……仇暴杀。
他是包匀清来京城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目的。
不知道包匀清可曾与有他这位“族叔”见过面?
筱雨混杂着凝重、思索,甚至是评判的敏锐眼神似乎是引起了仇暴杀的注意,他倏尔转过头来,准确地盯住了筱雨。
筱雨顿时浑身一震。
她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里泛起来的寒意,迄今为止还没有谁的眼神能给她这样的冲击。
当年的金才公子想必是惊才绝艳,而如今的金才公子……诚如他如今的名字一般,满布煞气。
筱雨屏住了呼吸,在被仇暴杀盯住的那一瞬间便撤开了眼神。
却正好看到被洗马帮兄弟抱着的长虹。
长虹咧嘴冲她笑,筱雨不由苦笑,低不可闻地道:“真不该答应了你这小子进来玩,虽然不是遇到熟人,但也差不多了……”
筱雨正静待着这一拨人离开,却听鸣翠惊讶道:“哎?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筱雨一惊,紧接着鸣翠又道:“有个人过来了……”
“你们!就是你们!”筱雨听到有人高喊,鸣翠和两个丫鬟不约而同地抓住了筱雨的衣裳,鸣翠紧张地道:“姑娘,朝我们过来的……”
筱雨提了提气,缓缓扭过头去。
不远处,曾家那一小队兵正停在道路当中。军纪倒是严明,此时全部人都以直立的姿态侧站着,目不斜视。他们中间罩了面罩的男人直直望过来,似乎要看清楚筱雨的模样。
筱雨微微低头,洗马帮兄弟对走到他们一行人面前的兵士道:“不知道这位军差大哥有什么事?”
那兵士抬着下巴,手指着筱雨问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洗马帮兄弟顿时愣了愣,很是不满兵士这样的动作和语气,正想开口却被敏锐察觉他情绪的筱雨拦下。
筱雨抬头微笑问道:“不知道军差大哥询问小女家世是何意?”
兵士冷冷地道:“我问你答便是,少罗嗦。”
筱雨怒气上涌,但她很明白,自己到底是没有跟一众军人对抗的本钱。本想着随意胡诌一个,但又转瞬放弃这个念头——他们既然问了,十有八九还会去查证的,再查到宋家身上反倒落了话柄。
只能大方地回了……
但她如今也算是个大家闺秀,怎能在一个曾家军的普通兵士这般示弱?
筱雨也冷凝了表情,盯住了那兵士,道:“烟明胡同宋家。”
兵士冷哼一声,扭头欲走,筱雨扬声道:“站住!”
兵士眼露诧异,筱雨端着肃容,当着周围数以百计的百姓高声道:“我宋家虽然如今已不是什么钟鸣鼎盛的大户人家,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容不得人蔑视侮辱。你一兵士,当街询问姑娘家世便也罢了,小女敬重你为精忠报国的军人,不究缘由,不视你为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将家世背景坦然以告。但这位军差大哥,听闻我宋家名号,冷哼那一声是何意?岂是瞧不起我宋家?”
兵士被筱雨这一番抢白激怒,无视周遭听了筱雨此言已开始议论纷纷的诸百姓,大声道:“本军爷便是问了你家世背景又如何?你宋家又是何大家?当朝朝臣中就没听见有姓宋的大人!”
这简直是污蔑之语!
朝官人数众多,但被人提及得多的想必也不会超过三十位。一品二品三品的大臣几乎就占据了被人讨论的全部——因为他们有实权,手握大权。在这些人当中或许没有姓宋的,但不代表没有姓宋在朝为官!
“军差大哥真是好大的口气,难道全朝文武百官你都认识?”
“本军爷不与你闲话!”兵士似乎是不想与筱雨纠缠,摆手转身走了两步,筱雨大喝道:“站住!”
“你还待如何?!”兵士恼羞成怒,回头诘问。
筱雨冷哼一声,高声道:“军差大哥亲口所说,当朝朝臣之中没有姓宋的大人,话里话外分明是瞧不起我宋家!想我宋家西北流放二十年,时至今日方才沐受皇恩,得圣上厚待,举家回京。圣上厚恩,非但赐下宅邸,赏下金银,还让小女两位舅父入朝为官,以报效皇恩,更酌情提拔我宋家族人,此等器重,非万死不足以报。圣上尤待我宋家如此之重,你一兵士,却瞧不起我宋家?那岂非是质疑圣上决断,藐视皇恩?!”
周遭百姓随着筱雨掷地有声的诘问落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知晓宋家过往的顿时道:“这是宋家姑娘啊?”
“不是不是,宋家几位爷流放西北,都没有子嗣,这位姑娘好像是宋家嫡女的闺女……姓的不是宋,但也是目前宋家孙辈当中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
“……宋家受了多少难啊!如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