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道了声谢,在衙门大堂左侧的石狮子旁边等李明德巡街回来。
这下倒是等得挺久的,在筱雨都要放弃等待打算去衙门内宅麻烦包氏帮忙时,李明德总算带着几个捕快出现了。
李明德满头大汗,人往前走着,脑袋却扭到了身后,一边走一边吩咐:“把人先投到监牢里去看着。”
“明德哥。”唤了一声,李明德回过头来,愣了一瞬:“筱雨?”随即笑道:“有段日子没见着你了,今儿来衙门是有什么事?”
筱雨点了个头,视线却转移到听从李明德命令押着两个人下去的几个捕快身上。李明德望过了一眼,道:“巡街的时候逮了两个惯偷,正好抓了个现行,就是他们这做偷儿的,手脚都特别利索,追了好几条街才把人给制住。”
李明德抹了把汗,拿手扇了扇风,问:“好了,这下可以跟我说,你来衙门有什么事情了吧?”
筱雨收回视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道:“所以就麻烦明德哥,带我去探探监牢。”顿了下,筱雨玩笑似的说:“探监费能打个对折吗?”
李明德顿时笑了一声:“龙大人可不是那么种四处都要刮油的父母官,探监有严格规定,不是有钱或者想探监就能探的。”
“那这么说,我是见不着人了?”筱雨喟叹一声,有些遗憾。她还想亲口将事情告诉秦招福和陈氏,想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呢。
李明德眨了眨眼,说:“也不能就说得那么死板。”他掰指算了算,道:“好像从秦招福夫妻入监牢以来,还没有人前来探视过。所以你想探监是完全可以的。”
“真的吗?”筱雨顿时挑了挑眉:“之前明德哥怎么不说?”
李明德笑了两声道:“是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把话头抢了去啊。”
筱雨知道李明德这是在吊她胃口,斜了他一眼,道:“明德哥,麻烦你前头带路。”
李明德带着筱雨绕了大半个圈儿才走到北县监牢的所在。这地方与筱雨想象中监牢该有的样子略有些出入。比如,从外观上看,这里没有筱雨认为应该会有的那种阴森;从守监牢的狱卒来看,也没有喝酒掷骰子的害群之马。正如李明德所说,龙大人治下还是相当严明的。监牢这一块管得倒是真的挺严格。
李明德上前与狱头交涉了一句,狱头看了筱雨好几眼,最终点了个头,比了个“进来吧”的手势。
再次见到秦招福和陈氏,筱雨都有了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
隔着栅栏,秦招福缩在墙边上上抱着膝盖,本有些丰腴的身体现在只见消瘦,他蓬头垢面的,头发散了很多下来正好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跟他一同关在这间牢房的还有好几个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管临近几间牢房的狱卒喝道:“秦招福!有人探监!”
缩着身子靠着墙边的秦招福顿时动了一下,立刻朝牢房门口望过去。只是当他看见栅栏外的人竟然是筱雨后,他顿时没了惊喜,是留下了惊吓。
秦招福连连倒退几步,退得有些急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同牢房的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哄堂大笑。
“你一大老爷们还怕这么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有同牢房的狱友奚落道:“秦招福,你这才坐了不到一年的牢,这胆子可是差不多被磨掉了啊!”
“人家是来探监的,好像从来就没见有人来探你的监,这不是好事儿吗?”
“瞧你吓的,尿裤子了没?”
又是一阵哄笑声。
秦招福直往墙角躲,但他当然也能感觉得到筱雨一直看着他。秦招福也不断地试探地望过去,可一接触到筱雨的视线便又立刻缩回了头去。
狱卒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秦招福,有人来探你的监,你躲墙角去做什么!”
秦招福缩了缩脖子,但仍旧是躲在一边。
有人探监,牢里的人不把握住机会,这也不干狱卒的事。因为有李明德在筱雨身边陪着,狱卒对筱雨说话便略客气两分:“这位姑娘,他不过来,我们也没法子。你有什么要说的便在这儿说吧,有一炷香的时间。”
筱雨谢过狱卒,站在栅栏外面又看了秦招福一会儿。
她忽然发现自己来这一遭来错了。
虽然她已经预想过秦招福和陈氏在监牢中的落魄景象,可真当看见这样的情形,她在大大地解恨的同时,心里多了一抹叹息。尤其是在秦招福听说有人探监时猛地望过来的那个惊喜的眼神,让筱雨觉得十分不舒服。
都说养儿防老,可从他们入狱以来,秦金三兄妹就从来没有来衙门探视过他们。他真可怜。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筱雨对秦招福的恨意不会消弭。
筱雨从怀中慢慢掏出了秦金的婚书,这一刻她也没了要将熊家和熊春芬的情况“仔细”告知秦招福的欲望。
“秦金四日后要成亲了,你很快就能抱孙子了。”筱雨脸色很平静,声音也不大,正好控制在秦招福能听清的范围:“娶的媳妇娘家姓熊,今天婚契也办好了,五日后迎人进门。”
秦招福愣愣地朝筱雨望了过去,筱雨抖抖手,展开手上的婚契。隔得远,秦招福并不能看真切。
“我只是来带个话。”筱雨收好婚契,不再看秦招福,扭头对李明德道:“明德哥,我们走吧。”
还有个陈氏要通知呢……
身后秦招福狱友的调侃声又源源不断地灌进了筱雨的耳朵里。
“哟,老小子你不错啊,儿子都娶媳妇儿要给你生孙子了!”
“你这儿子也忒不像话,老子还在牢里蹲着呢,他倒还着急忙慌地成家了,也不说亲自来跟他爹说一声,带他媳妇儿来见见未来公婆。况且他父母都没在,二拜高堂的时候冲哪儿跪拜磕头啊?”
“就是说啊,依我看啊,你儿子那是嫌你们给他丢人了。就算你将来出了大狱,回家说不定你儿子还不认你这爹呢!”
……
筱雨冷着一张脸走出来,直到听不见那些人的奚落声方才停下脚步。
李明德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听着心里难受?”
“不。”筱雨老实道:“听着挺解气,细思量一下又觉得没意思。”
“哪里没意思?”
“都是作奸犯科的人,聚到一起不反思自己行为的错误,反倒以互相攻击取笑为乐。”筱雨淡淡地道:“这样即便是被关进了监牢,又有什么作用?等刑满释放,出去又会为害百姓。”
李明德皱了皱眉,显然筱雨的这一番话让他有了两分深思。
“你说得挺有道理,设立监牢不是只为了惩罚和禁锢犯法者,要是他们不知悔改,监牢也就失去了它本该有的作用。”李明德沉吟道:“这件事我抽空会和龙大人提一提,希望能改变一下监牢里存在的这种不正之风。”
女监牢看管犯人的是女狱卒,多半是长相粗犷,膀大腰圆的妇人。女监牢里男子自然是不能进的,所以李明德被排除在外,筱雨一个人跟着女狱卒进去,很快便进到了陈氏。
然而,陈氏这里的情况,倒是和秦招福的状况不一样。
☆、149。第149章 截然不同
秦招福的状况可以说挺惨的,同一牢房里的狱友根本称不上“友”这个字,调侃和讥笑起秦招福来可谓是家常便饭。他的体型从略胖到现在的瘦得如竹竿,还有憔悴的脸色和无神呆滞的眼睛,都很清楚地表明着秦招福日子的难过。
而陈氏,却是红光满面的,即使是坐了监牢,还能听到她夸张的笑声。
带筱雨进来的女狱卒一听陈氏在笑顿时皱了眉头,鞭子就在地上“啪”地挥了一下,见没声音了,女狱卒大声道:“都给我老实着点儿!嘻嘻哈哈的像什么话!要再闹出点事儿来,仔细你们的皮!”
包氏曾经为筱雨向龙知县打听过秦招福和陈氏的情况,说秦招福被同牢房的人欺负得老实了,而女监牢这边却是发生过一起斗殴事件。包氏并没有跟筱雨说陈氏如何,具体有关于陈氏的事情筱雨也没有细究。
但就现在看来,陈氏在同牢房的女人里,很是混得开嘛。
至少见到筱雨,她不像秦招福一样躲到墙边去,反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她扑了上来。当然,有牢门挡着,她也不能对筱雨怎么样。
“老实点儿!”女狱卒丝毫不客气,鞭子一挥就打在了陈氏握着栅栏的手上。
陈氏吃痛,立刻收回手,忿忿地只敢盯着女狱卒脚底,下一刻又骤然抬起头来,一副恨不得舐其血啖其肉的表情望着筱雨。
“一炷香的时间,话说完了就赶紧出来。”女狱卒对筱雨道:“不要等着让我们催,知道?”
筱雨点头,女狱卒又警告陈氏道:“下次再闹出事来,可不是三板子那么简单了!”
女狱卒离开了,剩下筱雨独自面对着陈氏。不,不止陈氏,还有陈氏同个牢房里的另外两个女人。
站在两面都是牢房牢门的过道里是什么感觉?如果胆子小一些的,恐怕能吓得哭了。正前正后方,左前右前方,左后右后方,牢房里不断有人伸出手在空中虚抓着,还不断有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正对着的陈氏两手也从栅栏缝隙里伸了出来,不断朝筱雨身上够着。只可惜,总是差那么一个拳头的距离。
“进监牢也快一年了吧。”筱雨淡淡地开口说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一晃眼,刑期就要去了一半了。”
陈氏不跟筱雨搭话,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让人听得浑身肉紧。
筱雨笑了声,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调:“从你进监牢起,应该还没有人来探过监吧。更加没想到的是,头一个来跟你见面的,竟然是让你蹲了大狱的我。很讽刺是不是?我也觉得很讽刺。”
筱雨眨了眨眼睛:“因为啊,我今儿是来给你报喜的。”
陈氏狠盯着筱雨,倒是与陈氏一个牢房的女犯开口问:“报什么喜?陈姐能提前出去了?”
陈氏闻言,眼里的欣喜一闪而过。
“哪能啊,她要是提前出狱,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喜事。”筱雨挑了挑眉,笑道:“我说的喜事,是关乎他儿子的。”
陈氏一愣,然后立刻抓着栅栏,脑袋毫无章法地在栅栏缝隙里钻:“你把我家金子怎么了?你说啊!”
筱雨身形闪了闪,拿手帕抹掉脸上被陈氏因为说话激动而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淡淡地道:“我没把他怎么样,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开了春,我就带着我弟弟妹妹来镇上安家了,谁还稀罕搭理你儿子。”
筱雨扯了扯衣角,还是将喜事告知陈氏:“秦金要成亲了,新娘子姓熊,婚契都做好了,四日后就办婚事。秦金执意要娶,家里人都拦不住。”
陈氏顿时眉开眼笑:“我家金子娶媳妇儿了?”高兴了一小会儿又满脸不信任地看着筱雨:“你会不会是骗我的?”
“我专程来监牢就是为了骗你?”筱雨嗤了一声,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爹娘让我报喜,我这也算是报到了。”
“你爹娘?”陈氏顿时瞪大眼睛,说话拔了两个八度,几乎能震塌屋顶:“你爹娘回来了?!”
筱雨掏了掏耳朵,淡淡地点了个头。
她没跟秦招福说她爹娘回来了的事情,更没提熊春芬的具体情况。但面对这样的陈氏,筱雨却一点都不想隐瞒如今秦金的糟糕境地。当然,她也不会吝啬炫耀炫耀自己家现在的时来运转。
“我爹娘也跟我在镇上住下了,我们家有了个店面,生意十分好,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还能留下余钱,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筱雨笑眯眯地说:“不过我真替秦金担忧啊,他要死要活都要娶的那女人整整比他大了八岁,还是个寡妇,将来秦金说不定要被他这个媳妇儿钳制住啊。”
陈氏顿时火了,连连跟筱雨确认了好几遍,立刻就破口大骂道:“其他人都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我家金子娶那样的女人?你爹娘这是见不得我家金子好不成?你们家老大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心里不爽利,反过来要害我家金子了!”
矛头指向了秦招禄和宋氏,筱雨的火气一下子也冒了上来:“你们家秦金很重要吗?值得我爹娘吃饱了没事做去算计他?不要把秦金想得太无辜了!熊春芬是他要死要活偏要娶的,谁让熊春芬肚子里揣上娃了呢?秦金说那是秦家的种,不让他娶熊春芬他还要在地上撒泼打滚跟他爷爷奶奶闹呢!”
筱雨冷笑一声:“忘了跟你说,估计熊春芬进了秦家老屋的大门,家里的东西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她给握得死死的了。秦金可听她的话,比对你这个娘还百依百顺。我且等着你出了大狱,和熊春芬争掌家的权!”
筱雨微微停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一笑:“还不知道熊春芬肚子里的种到底是不是秦金的呢。”
“你个贱蹄子!”陈氏大叫一声,猛地扑到栅栏上,死死抵着栅栏要去抓筱雨。好在筱雨有准备,轻巧地避了开,看陈氏就像困兽在笼子里挣扎的样子,总算是解了口气。
同牢房的两个女人都上前来拉陈氏,一个叫着:“陈姐,算了,何必跟个死丫头片子一般计较。”一个劝着:“瞧她说话那样儿,肯定就是有爹生没娘教的,一点儿姑娘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两人给陈氏顺着气,朝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