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这里,是他向她求婚的地方。
嫁给我!
在这片微微倾斜的草地上,在满天星斗见证下,他曾经这麽对她说。
嫁给我。
那充满命令意味的三个字,听起来为什麽那麽让人心旌动摇呢?她又为什麽答应那样毫无理由的求婚呢?
引擎声呼啸,一架飞机低低飞过。
骆初云仰起头,跟著周遭众人仰望正朝松山机场降落的飞机。彼此依偎的情侣,在每架飞机经过时总会发出一阵赞叹。
「是华航的飞机!」
「哇!快闪,万一摔下来砸到我们就惨了。」
不远处,一对情侣开著玩笑。
她听著,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会心的微笑,因为她耳边只听到那夜他沙哑的嗓音
嫁给我。
她应该拒绝的。为什麽那夜她会那样傻傻地说好呢?简直莫名其妙呵。
捧住胸口,她尝试对浮在半空中的俊容说出拒绝言语,「我。。。。。。不。」
不答应嫁给他,不想与他有所牵扯,不想让自己像个傻瓜般绕著他转。
「不。」她对夜空皱眉,「我说不,你听到了吗?」
她该说「不」的,这个关键字,早该在四年多前说出口
「不!」她用尽力气喊。
她要忘了他!她要跟圣恩一起去香港!她不要再牵挂他。。。。。。
「你在做什麽?」紧绷的嗓音忽而在她身後扬起。
她吓一跳,愕然回眸,意外落入眼底的脸庞令她心跳加速。「你怎麽。。。。。。来了?」为什麽在她想忘了他的时候,他偏偏出现了?
「。。。。。。你呢?」
「我只是来。。。。。。透透气。」她急忙解释。
「我。。。。。。也是。」他低声道,朝她摇了摇手中的半打啤酒,「要不要来一罐?」
「哦,好。」
「恭喜你。」他拉开拉环,高举啤酒敬她。
她一愣,「恭喜我什麽?」
「听说你加薪了。」他凝视她,瞳眸深不见底,「恭喜。」
「啊,嗯。」这麽说,他知道圣恩邀她一同前去香港的事罗?「我也恭喜你,听说英华这次增资十分顺利。」
「还好吧。」他撇撇唇,仰头饮一大口啤酒,接著率性地以衣袖抹唇。「要感谢怀宇跟怀风,是他们点醒了我。」
「点醒你?」
不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一切。他想,胸膛仍因弟弟们藏在责备下的亲情而感到温暖。「总之,资金问题算是解决了。」
「恭喜。」她浅浅地笑。
他意味深远地瞥她一眼,很快便调转视线,仰首望天。「你以後跟著叶圣恩东奔西跑的,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心一扯,「你才。。。。。。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你每次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别搞坏身体了。」
他没说话,脱下西装外套铺在草地上,仰躺下去。「知道吗?初云,有时候你真像个管家婆。」
「不好意思哦。」他似嘲非嘲的语气惹恼了她,俏颜一时间宛如霜染枫红。
「老是这麽罗哩罗唆的,小心你下一任老公受不了你。」
「如果他像个大男人一样懂得照顾自己,我当然就不会多话了。」她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
「你的意思是。。。。。。我像个孩子吗?」
「你说呢?」她一面喝酒一面数落,「超级挑食,脾气又坏,怪癖一堆,要不是我,你不知要气跑多少秘书。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办公室,你的隐形眼镜掉了,秘书好不容易找来一副替代的眼镜,居然被你骂得当场哭著回家。」
「。。。。。。因为我不喜欢在办公室戴眼镜。」
「还有咖啡。为了咖啡口味不对而在会议室发飙的老板,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吧。」
「我承认自己挑剔。」他耸耸肩。
「饭店换主厨,你居然也能批评人家没眼光,找错人!」
「那个法国人烹饪技术确实不怎麽样。」
「那也用不著让经理请出老板来抗议吧。」她摇摇头。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忠告而已。」
「像你这样的男人能在商场生存真是奇迹了。」她语气悻悻然。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却是漫不在乎的回应。
「楚怀天!」她扭头瞪他。
他只是撑起上半身,再为自己开了一罐新啤酒。
这时,又一架飞机呼啸而过,两人同时抬起眸。
「。。。。。。你究竟为什麽会爱上我这种男人?」他忽地问。
「什麽?」飞机声音太吵,她没听清楚。
「没什麽。」他转头看她,深不可测的表情箝制了她的呼吸。「压花书签还留著吗?」
「嗄?」
「你用白玫瑰花瓣做成的书签。」他提醒。
「啊,那个。」她脸颊发烫,「那种东西。。。。。。当然早就丢了。」事实上,她的确还留著,但她不想承认。
「我想也是。」他微笑,笑容背後却藏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彷佛是。。。。。。惆怅。。。。。。
她不觉咬唇。
他再度高举啤酒朝她一敬,「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初云,这次跟叶圣恩去香港,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
她瞪大眸,没料到他会对她说这些。「你的意思是」
「当个女强人也许比当个妻子更适合你,不必照顾像我这种难以伺候的男人。」他自嘲。
这是什麽意思?
「该不会因为不想妨碍我的前途,所以你才答应跟我离婚吧?」她讽刺。
他却默然不语。
心跳蓦地加速,她不可思议地瞪著他。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他同意跟她离婚是为了想放她自由?
手一软,啤酒罐落下,淡黄色液体迅速渗入草地。「怀天,难道你。。。。。。真的不是为了朱依茗才跟我离婚的吗?不是为了想跟她在一起?」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根本无意娶她。」
是,他是说过,但她难以置信。。。。。。「可你不是爱她吗?」
「谁说我爱她?」他语气清淡。
她圆睁双眸,「可是我们离婚前,你不是经常跟她幽会吗?杂志上那张相片。。。。。。」
「我只是跟她吃饭而已。那天晚上开完会,她正好来找我,所以才一起吃晚餐。」
「那。。。。。。两年前呢?你生日那晚不也是跟她一起过的吗?她还在你衬衫上留下唇印!」
「因为她一见面就抱住我,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是。。。。。。这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跟朱依茗根本没什麽?」那她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跟他离婚的?「我以为你还爱著她,我以为七年前你是因为撞到我才错失挽回她的机会|」
「我说过了,我那天是为了赶去客户那里。」
「可是」
「我从没想过要追回依依。」他起身仰头灌酒,湛眸深沉,「我无法忍受她想干涉我的生活。」
「干涉?」
「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生活,对我管东管西的。」
那不是。。。。。。她一向对他所做的吗?自从他俩认识後,她不是一直在照料他所有的一切吗?难道他是因为受不了这样才同意离婚的?
她颤声开口,「告诉我,你究竟为什麽跟我离婚?」
他凝望她,眼眸深邃,「因为我不想依赖你,也不想束缚你。」
怕依赖她,所以推她离开;怕束缚她,所以放她自由。
「你」
「我不想你的人生毁在我手上。」
她一震,眯起眸,惊异地望著他。原来他是为了让她自由才答应跟她离婚;原来他不是想摆脱她,而是不忍束缚她的自由。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这男人!就连分手也要说这麽漂亮的藉口。
她蒙胧了眼,忽然觉得忿忿不平,重新开了一罐啤酒,仰头畅饮,「你是个自私的男人,楚怀天,真的很自私。」她斥责他,心在抽痛。
「。。。。。。我知道。」他也喝著酒。
「我真恨你。」
「我知道。」
「我要去香港,离你远远地,最好不要再见到你。」
他闭了闭眸,「我明白。」
「你可能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女人了。」
「嗯。」
「这麽了解你、这麽关心你、这麽用心记下你一切喜恶的女人,你永远也找不到了。」她甩甩头发。
「。。。。。。我想也是。」
「放过我,你会後悔。」她紧紧咬牙,拚命忍住欲决堤的泪水,「一辈子後悔。」
而他现在已经後悔了。
他定定看著她,看著她强忍著泪的倔强容颜,看著她柔润的菱唇傲气地抿起,看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
是的,他现在就後悔了。想著过几天她就要和叶圣恩远走香港,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飞机来了又走,四周一下嘈杂,一下静谧。而他们俩只是不停地喝酒,藉著冰凉的酒精镇定炽热难安的情绪。
夜深了,星光朦胧,半月自云朵後探出头,洒落美丽清辉。
骆初云不胜酒力,俏颜染得像一朵红蔷薇。
「你喝醉了。」他睇她。
「我才没有。」
「你醉了。」他抢过她手中最後半罐啤酒,一口仰尽。
「干嘛。。。。。。跟我抢?」
「我不想你喝醉。」
「我才不会!」她娇瞠,眨了眨酸涩的眸,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不用。」纤弱的身躯微微颤动。
他跟著起身,稳住她。「还好吧?」
「我很好。」她拒绝他的扶持,凝望他数秒,星眸染上淡淡苦涩,「我要走了。再见。」
「再见。」他的嗓音同样苦涩。
「你保重。」
「你也是。」
「放心,我会的,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她郑重地、彷佛立誓般地宣称,然後她转过身,淡粉色的倩影在月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她要走了,真的要离开了,从此後,他的生活不再有她了。。。。。。
他忽然无法呼吸,「初云?」
「嗯?」她回眸。
「你要。。。。。。」他说不出口,在喉头翻滚的言语怎样也说不出口。「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一震,明眸直直瞪他。
这一刻,她真的恨他,好恨好恨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回头,继续前进。
他紧握双拳,「初云?」
别回头。她命令自己。
「初云。」
别回头!她咬住牙,可身体却背叛了她。「怎样?」
「你。。。。。。我」他眉宇纠结,呼吸急促。
他想说什麽?
她屏住气息,好不容易等到他再度开口时,一架飞机飞掠而过。
她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他说什麽。他究竟说了什麽?为什麽那张好看的脸看来如此伤感、如此绝望?
「你说什麽?」在一片吵嚷中,她使尽力气扬声问。
「我。。。。。。你」
她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麽?心韵宛如擂鼓咚咚作响,因酒精而升高的体温彷佛也融化了她神志。
她伸展双臂,盲目地往前摸索著,却不知自己想抓住什麽。
曳过夜空的机影终於逸去了,周遭短暂地静谧下来。於是她听见了,听懂了他心痛的呐喊
「。。。。。。留下来!」
她全身虚软。「你说、什麽?」
楚怀天走向她,总是自信的步履第一次显得踉跄不安。他走到她面前,紧紧地拽住她纤细的臂膀,凝望她的黑眸蕴著千言万语,唇瓣却吐逸不出一句。
她怔然睇他,在他眼中看见蒙蒙闪光。
那是。。。。。。泪吗?是眼泪吗?
「怀天?」
他仍然不说话,只是用力抓著她,像迷路的孩子抓著某个能拯救他的人。他期盼地望她,伤感地望她,也。。。。。。绝望地望她。
他的眼神让她心痛,让她鼻间一酸,瞳眸蒙上泪雾。
认出她的泪,他忽地惊慌了,连忙松开她。「对不起,初云,我不是有意。。。。。。为难你,对不起。」他仓皇道歉,苍白的面容就像他做了某种十恶不赦的事。
她喉头哽咽。
「我是不是。。。。。。是不是一个很糟的男人?」他白著脸,自责地问,「我只会让你哭,却又自私地想留下你,我太过分了!」
她摇头,说不出话来。
看著自她眼角滑下的两行清泪,他震撼更甚,踉跄侧过身,右手重击一旁挺立的树干。「叶圣恩说得对,像我这样的男人根本没资格留下你,我根本不能。。。。。。给你幸福。」
「怀天」
「我太任性,脾气又怪,像个孩子一样别扭。我比不上叶圣恩,不像他是个翩翩君子,也不像他那样能照顾你。」他急促地道,一字一句都像烧红的铁板,狠狠烙上自己的心。「我真的很痛恨依赖你,痛恨自己什麽都要你来照料。从小我就被送到英国念书,老爸、老妈天天吵架,从不关心我,他们要我学会独立自主,要我自己照顾自己。可你。。。。。。却把我当个孩子一样照顾,无微不至地关心我。
「我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