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书,打开一瞧。
映入眼瞳的东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张金属书签,书签上,嵌着雪梨歌剧院的彩图。
是那张书签?不可能!她明明把书签留在家里的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颤着手将书签夹入相簿里,将一切与他共有的回忆全数锁入衣柜深处。
明明已经告别的过去,抛下的回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他吗?
她惶然起身,几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几个人惊愕的注目下奔出营帐。
他在哪里?他来到这里了吗?
她踩着逐渐黯淡的霞影,在村落里四处寻找,慌张的步履一下踯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日轮沉落,一弯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埋锅煮起了香喷喷的晚餐。
是梦吗?
她在苍淡的夜色下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许方才看到的玫瑰与书签,都只是一场梦,一场从过去直追而来的梦。
也许因为她虽然下定决心往前,却还走得不够快,不够远,才让她打算抛下的一切有机会追上。
也许她该做的,不是去问过去为什么会追来,而是该走得更快,更远。
也许。。。。。。
茫然的思绪还没走出迷宫,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落入她眼底。
是个男人,他正坐在树下雕刻着什么,两个当地男孩则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着。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专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来了。而她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该做什么。
他真的来了。
她木然看着他,看着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饰着木雕的轮廓,直过了好几分钟,才将手中的成品交给两个热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飞机──很朴素、很简单的木制玩具,却仍让两个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朝他点头道过谢后,他们快乐地高高举起手,一路拿着飞机跑回家。
他这才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脸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与她在空中相视。
「恋梅!」他惊喜地唤她,上前几步后,像忽然察觉了什么,急急煞车,定立原地。
「你怎么会来的?」她毫无表情地问,语调平板。
「我来。。。。。。找你的。」看得出她并不高兴,他神态更温煦,「我向医院打听你的行踪,一路找来的。」
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不仅全身上下都晒黑了,还差点在亚玛逊河翻了船,喂了鳄鱼,更别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可比起说服她,他这些经历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让她回心转意才是最大的挑战。
「恋梅,你。。。。。。」
「玫瑰跟书签都是你的杰作吗?」没让他有机会说话,她便打断了他。
他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她颦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隐私吗?我的办公桌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对不起。」他谦和地道歉。
可这道歉似乎并没有取悦她,依旧板着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跟小兰的婚礼取消了。」他低声道。
她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敛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决定吗?」
「什么?」
「取消婚礼──是你的决定吗?」她一字一句问。
「。。。。。。不是。」
她蓦地扬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锐如刃,瞪了他写着淡淡无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轻声笑了,笑声沙哑而讽刺。
「我就知道。」她静静地。
他心一扯,「恋梅。。。。。。」
「对你们取消婚礼的事,我觉得很遗憾。」她打断他,「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吧,也不必劳动你亲自到这里来跟我说。」
他神情苦涩,「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也许并没有意义,不过对我来说,我有必要告诉你。」
「哦?」
「我爱你,恋梅。」他坦然直视她,「我到这里,是来争取你的。」
她没有回答,说不出话来。她颤着身子,双拳握紧,贝齿咬着苍白的唇。
他说他爱她,要来争取她。
瞧他说得多笃定,多简单!
「你确定吗?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她犀利地问,「是不是因为今天她不要你了,所以你才来找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解释,「我爱的人是你啊!恋梅。小兰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主动说要跟我分手,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们不会取消婚礼,而你也不会来这里找我?」她冷着嗓音,不无怨怼。
他说不出话来。
她瞪他,嘲讽的笑声再度逸落她唇间,这一回,她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按上了眼眶。
讥诮的反应仿佛早在意料当中,所以他的脸色虽发白了,挺拔的身躯却仍坚定不动,幽深的眸惆怅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她终于停住了笑声,眉宇之间敛去嘲意,逐渐漫开伤感。
「你一定以为,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吧。你是不是想,只要你来了,我就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他无语望她,祈求的眼光像犯了错的孩子,求母亲原谅。
她别过眸,不愿看他。
男人总是这样啊!他们似乎总认为只要一句抱歉,一句我爱你,事情立刻可以圆满解决了。
他们总是忘记时间划下的裂痕。
五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不是当初捧着音乐盒,等他一夜的她了,也不是流泪对他说分手的她了。
她的心境,已经开始转变了──
她深吸口气,狠下心来拒绝他。
「如果你在跟我分手前就说爱我,就说你要选择我,我可能会很高兴,也许还会感动得哭出来。可你现在告诉我,我只觉得可笑。」
可笑!
这锋锐的言词刺伤了他,神色更加惨白。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幽幽问。
他默然。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平静说道,仰起容颜凝望星空。
这星空,多灿烂啊!美丽得一如她曾经在南半球深深着迷过的星空。
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明眸渐渐迷蒙。「修篁,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在你抽屉里发现一个音乐盒?」
「。。。。。。嗯。」
「你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那个音乐盒是不是在港湾大桥下的跳蚤市场买的?」
「嗯。」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到吗?」
「为什么?」他哑声问。
「因为是我先看中了那个音乐盒。」她低下头,唇角牵起涩涩苦笑,「因为钱没带够,我跑去提钱,却阴错阳差让你先买走了。」
他愕然,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巧事。
「我想要的音乐盒,却让你买去送给另一个女人。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心里有多痛吗?」她定定地看他。
他没回答,在她凄然的注视下脸色更加苍白了,眼底掠过一丝狼狈。
「我常想,到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是巧合?还是偶然?我们是真的有缘吗?或者只是上天在玩一场或然率的游戏?」
「。。。。。。」
「我不想再玩了,修篁。」她闭了闭眸,「我累了。」
他惘然。
眼见她苍白的倦容,他既心疼,也心慌。
终究注定错过了吗?他与她,是不是真的走过了所有的交叉点,再无法相会?
他还有机会挽回她吗?
苦涩,在他胸膛狠狠漫开,他尝着直窜上喉头的滋味,连神情也跟着苦了。他凝望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也明白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听。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茫然无措间,焦急的呼唤忽地在不远处响起。
「恋梅,恋梅!」
两人同时回头望向来人。
是李京俊,他左顾右盼,正慌张地寻找着韩恋梅。
「我在这里。」她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一个人跑出来了?大家都在找妳呢。」李京俊担忧地走过来,正想斥她一顿时,却陡地看见一旁的沈修篁。他一楞,惊异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他来找我的。」韩恋梅主动解释。
「哦。」李京俊楞楞地点头,转向沈修篁,「沈先生你好,我是李京俊,你还记得吗?」
「当然。」沈修篁勉强微笑。
「你──」李京俊又各扫了两人一眼,察觉气氛尴尬,犹豫地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住在哪儿?」
「我请向导帮我在附近借了一间民居。就在这附近。」
「是吗?太好了。我们待会儿要烤肉,要不要一起来?」李京俊热情地邀请。
沈修篁没回答,看了一旁的韩恋梅一眼,征求她同意。
她没立刻说话,良久,才低声道,「难得你千里迢迢找来这里,就一起吃饭吧。」
他松了一口气。「。。。。。。谢谢。」
第十章
之后,沈修篁便跟着医疗团共同行动,虽然韩恋梅有些不情愿,可医疗站的其他同仁每次见到有来自台湾的同乡,都是热情欢迎。
虽然他不是医学专业出身,但在一些行政处理上仍然帮上了忙,也能帮忙整理一些人体、环境的检本,分担每日四处出诊的医生们沉重的工作量。
在医疗站往北搬迁至安地斯山脉附近另一个村落的时候,沈修篁更发挥了设计的长才,将营帐内的空间做了完善的规划,让整个居住和研究环境变得更舒适宜人。
大伙儿都很高兴得到这么一个免费义工。就连李京俊,也跟沈修篁成了朋友,有空时两个男人总会聚在一起聊天,彼此请益。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
这天,李京俊甚至学起雕刻,拿着雕刻刀,在沈修篁指导下兴致勃勃地在木头上比划着。
两人一面雕刻,一面聊天。李京俊在踌躇许久后,终于吐出近日一直盘旋心头的疑问。
「我真不懂。」他望着正低头慢慢修饰木雕的沈修篁。
「什么?」
「不懂你跟恋梅怎么回事。」他直率地,「为什么自从你来了后,恋梅对你的态度一直那么冷淡,而你好像也满不在乎?你们两个究竟搞什么?要冷战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干脆和好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沈修篁放下雕刻刀,抬起头来,「恋梅没跟你说吗?」
「说是说了,可是我听不懂。」李京俊抱怨,想起之前他与韩恋梅的对话──
「恋梅,你究竟怎么回事?明明修篁都已经追到秘鲁来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他?」
「我没有不原谅他啊。」她冷淡道,一面说话,一面眼睛还盯着显微镜下的检本。
「没有?那你这阵子对他是什么态度?根本当人家不存在嘛。」他重重叹气,「就算修篁当初让你伤透了心,也不必这样惩罚他吧?」
「我没有惩罚他。我也没当他不存在,他每天在我们身边出入,我难道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吗?」
「妳是没有。可就是因为你什么也不说才更可怕。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来南美的时候,你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好几次我还看你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你明明就是舍不得跟他分开啊!为什么不肯答应跟他复合?」
「我为什么要答应?」她淡哼,蓦地转过身来,清幽的眸直视他,「过了这么久,我好不容易能振作起来,好不容易能不再一直想他,好不容易能一个人好好过日子,我为什么非要再跟他在一起不可?」
「你──」被她凌厉的反问一逼,他哑然,楞了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他交往了吗?」
「没错。」她坦然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她咬唇,低回星眸,「因为我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
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疑惑。
而她看着他的反应,唇角忽然嘲讽一勾,浅浅地、若有似无地微笑起来。
「我就知道男人不会懂──」
「你说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思绪拉回,李京俊皱眉问,「什么叫她不想停留在原地?还说什么男人不会懂?我真不明白,明明她跟你分手的时候那么伤心,现在好不容易有复合的机会干嘛放弃呢?难道还在怨你吗?」他抓抓头,叹气。
见他比当事人还焦虑的模样,沈修篁不禁微笑了,望向他的眸充满感激。
在还没加入医疗团前,他一直以为李京俊会是自己的情敌,直到与他相处后,才慢慢发现他与韩恋梅之间真的只是纯友谊。
当然,两个人的感情是比普通的学长学妹亲密许多的,彼此的关怀与体贴也非一般。
也许可以说是朋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