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她羞怯地听着他的表白,粉颊娇艳,比今日的晚霞还要迷人几分。「妳说,你的心跟人,一辈子都只属于我。」
「嗯。」她娇娇笑了,笑靥如花,细长的手臂揽住他腰际,依恋地偎入他胸怀。「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修篁。」
他深吸一口气,心韵忽地迷乱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她倾听着他心音,唇角浅扬,「你记不记得,自己也说过相同的话?」
「。。。。。。我记得。」
她甜甜笑了。
春风拂来,吹开漫天樱花雨,落在她与他的肩上。
她看着坠落满地的樱花瓣,那柔弱清艳的姿态,教她不觉有些惶恐。
「花要谢了,修篁。」她抬起头,眼眸难掩淡淡惊惧,「这么快。。。。。。就要谢了。」
「傻瓜。」他捏了捏她瘦弱的手,「樱花的花期本来就短。现在都四月了,也差不多该谢了。」
「我好怕。」
「怕什么?」
她别过头,粉色唇瓣发着颤,宛如随时会雕零的樱花。「我怕。。。。。。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会呢?」他握紧她纤细的肩膀,焦急地斥她,「不许你胡思乱想。」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她急急道歉,「只是──」羽睫垂敛,「我真的很怕这个病有一天还会复发。」她的嗓音,好轻好轻。轻得教他心疼。
他一把搂住她,安慰地轻抚她逐渐显现光泽的秀发。「别怕,小兰,别怕。」
她紧紧回抱住他,「答应我,修篁,一直陪着我好吗?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两年。。。。。。真的好苦。」
她闭上眸,想起在美国对抗癌症那两年,身子一阵阵颤抖。
「我好像。。。。。。一个瞎子,每天都在摸索着。我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想你,一直想你──」说到心酸处,她眼眶不禁一红。
他听了,心如刀割。
他能想象她的痛苦,能想象她的恐惧。她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啊!怎能承受得了日复一日身体与心理两方面的交互折磨?
当初她为什么傻到要骗他?她该让他陪在身边的!
「小兰,你真傻,真傻!」他忍不住深深叹息。
「修篁,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好吗?」她扬起容颜,期盼地望他,「我好想回到那天,那天我们真的好快乐。让我们一起回到从前,好不好?」
她热切地问,他听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中滚过深沈暗影。
☆ ☆ ☆
「恋梅,要走了吗?」爽朗的声嗓在韩恋梅身后扬起。
她回眸,望向急急追来的李京俊。「有事吗?」
「妳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晚餐。」他笑道。
「怎么突然这么好?」她笑睨他,「中乐透了啊?」
「礼拜六晚上,又是学妹生日,总得表示一下心意啊。」
「改天吧。今天晚上我有事。」
「原来我迟了一步,佳人已经有约?」李京俊夸张地叹气,「那好吧,反正我只是个学长,哪比得上男朋友重要呢?」戏谑地挥手,「要走快走,去去去!」
「那就再见啦。」韩恋梅也不啰唆,玉手扬了扬,潇洒离去,轻快的步履泄漏了她愉悦的心情。
李京俊看着,搔了搔头,放心地微笑了。
☆ ☆ ☆
她穿着浴衣朝他走来,秀发拿发簪松松挽起,羞涩婉约的模样一如多年前那个浪漫夜晚。
那晚,她怀着满腔爱意,将处子之身献给了他。。。。。。
过往的记忆如落雷,狠狠劈向沈修篁,他手一颤,差点握不住茶壶把柄。
「你。。。。。。泡完温泉了啊。」他慢慢斟茶,眼观鼻,鼻观心。「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嗯。」胡蝶兰颔首,在他身旁坐下,白玉般的手接过茶杯,送入红唇浅尝。
她低头喝茶,浴衣前襟微敞,隐隐约约露出一截莹白胸膛。
沈修篁身子一僵,清楚地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那味道淡淡的,却奇异地撩人。
他急忙拾起筷子,递给她。「吃吧。」
「嗯。」她柔顺地接过,氤氲的眸却直直盯着他。
他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干嘛这么看我?」
「没事。」认出在他俊脸漫开的一抹可疑的红,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容甜美,春意盎然。
她放下筷子,倾身偎向他──
☆ ☆ ☆
他不在家。
打他手机没人接,来他家也不见人影。
究竟去哪儿了?
面对一室静寂,韩恋梅忽地觉得有些孤单。
他忘了今晚和她约好了吗?
拿出手机,她按下了重拨键,不一会儿,一串悠扬的和弦乐声在屋内某处扬起。
她听着熟悉的古典乐。这不正是他手机铃声吗?
她寻音找去,总算在他房里的床头柜发现了正声声作响的手机。
这糊涂蛋!居然忘了带手机,怪不得都没人接了。
她摇摇头,将自己手机话盖盖上,拾起他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玩赏。忽地,她身子一僵,瞪着手机上的彩色萤幕。
萤幕上,原本该是她的彩照,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幅风景图。
大概是怕胡蝶兰看到她的照片吓一跳吧。
她安慰自己,虽然替他找了借口解释,可这理由,仍让她心头悄悄涌起一股酸。尤其,她又瞥见了胡蝶兰传给他的简讯。
亲爱的,你吃过了吗?
亲爱的,今天陪我去海边好吗?
亲爱的,我好想你。
这一则则简讯,一声声亲爱的,绞痛了她的心。
直到这一刻,她才透彻地领悟,自己正跟另一个女人,分享着同一个男人。
他的手机里,同时存着两个女人传来的简讯,他的时间同样分割给两个女人。
是不是他的拥抱、他的吻、他令人心醉的温柔与体贴,也同样均分给两个女人?或者,另一个女人比她得到的还多一些?
「不!我不要想!不能再想!」再一次,韩恋梅用凌厉的痛斥强迫自己逼开不受欢迎的念头。
她丢开他手机,颓然坐倒于他床上。
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今天是她生日,他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会陪她一起过,不是吗?
在他生日那晚,他曾经许诺,会给她一个同样欢乐的生日,不是吗?
所以他不会忘的,一定会记得。她在心底不停地说服自己。
屋内仍然安静,静得连墙上滴答作响的时钟,都清晰可闻。
夜渐渐深了,窗外来自对街的霓虹,一盏一盏灭去,就连偷偷溜进的月色,也慢慢黯淡。
十一点半。
她的生日,还有半小时就过了。
韩恋梅站起身,忽地再也受不了屋内这一片深沈浓重,教人透不过气的寂静。她拉开抽屉,捧出沈修篁珍而重之收藏的木雕音乐盒,呆呆看着。
旋紧发条,盒内传出断续乐声,几秒后,便悄然逸去。
她只得再上一次发条,一次,又一次。一面听着,一面低低跟着哼起来。
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
〃Cause I wonder where you are; and I wonder what you do?
Are you somewhere feeling lonely?
Or someone is loving you──
(哈啰。你寻找的人是我吗?
我猜想着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你感到寂寞吗?
或者,某个人正爱着你──)
她哼唱着,嗓音也跟那破碎的乐音一样,逐渐破碎。
他寻找的人,不是她吧?
他最爱的人,不是她吧?
在她孤单地等着他的时候,他也许正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甜蜜相拥──
她恍惚地想,当钟面长长的指针跨过十二,一直锁在她眼眶里的泪珠,终于逃脱。
每个女人都说,温柔体贴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她们错了。愈是温柔的男人,愈容易让女人执迷不悔,愈深情的男人,愈容易扯碎一个女人的心。
她们错了。男人再怎么花心,再怎么浪荡,再怎么麻木,也比不上温柔的可怕。
温柔的男人,才是最坏的男人,才最容易令一个女人受伤啊!
「你在哪里?」她躺落床,湿润的颊贴着床单,朦胧无神的眼瞪着不存在于此的男人。
他究竟在哪里?正做些什么?
年少的时候听这首英文老歌,只隐隐感到惆怅。直到现今,她才恍然明白其间深深沈淀的哀伤。
原来,这样的问题是毒药,能渐渐侵蚀一个人的心房,能一点一点,夺去这人的生命力。
思念是苦,猜疑,更苦。
她还能等他多久?还能像这样猜想多久?还要多久,她的心才会真正宣告死去?
她不知道,只能瞪着天花板,不停自问,不停让这样的问题折磨自己,一夜无眠。
月亮隐去,朝阳升起,灿烂的光芒洒进室内。
黑夜与白昼交替了,可她仍然一动也不动,静静躺着。
时间,在迷惘茫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声响从房外传来。
他回来了吗?
她仓皇起身,强抑着晕眩步出他卧房,可当她踉跄来到通往客厅走道时,一道清柔声嗓冻住她步履。
「好久没来你家了呢,修篁。不知道有没有变呢?」
是胡蝶兰!
原来他。。。。。。真的和她在一起。
韩恋梅身子一僵,脑海瞬间空白,木然站在原地。
背对着她的胡蝶兰没发现她,可沈修篁却看见了,温文俊秀的脸上写满震惊。
她茫茫回视他复杂的眼光,不闪不躲,也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他主动向她解释,等他对胡蝶兰坦白。
可他,什么也没说。
「小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跟我来。」他牵起胡蝶兰的手,狼狈地退出自己的家。
望着两人相偕离去的背影,韩恋梅身子慢慢虚软,沿着墙滑落。某种奇怪的笑声,低低逸出她的唇。
她笑,沙哑地、嘲讽地、悲伤地笑。明明是该哭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歇斯底里地颤笑着。
她笑着,酸涩的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碎了。
第八章
「所以呢?你就这样逃了?」白礼熙不可思议地瞪着沈修篁。
趁着回台湾总公司开会的空档,他邀这个好朋友上酒馆喝一杯。一整晚,他费了好些心思,好不容易让闷葫芦似的沈修篁开口,告诉他近况,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他挣扎于两个女人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那样带着小兰转身就走,那恋梅怎么办?」他摇了摇玻璃酒杯,蹙眉质问,「你眼中还有她的存在吗?」
沈修篁低下头,默默瞪着桌上一杯加冰威士忌。「。。。。。。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他嗓音闇哑。
「然后呢?」
「我打电话找她,她不肯接我电话,到医院去她也不肯见我。」
「她一定生气了。」白礼熙翻白眼。哪个女人在这种状况下不会生气啊?「你到底怎么办?修篁。」
沈修篁不说话,无意识地把玩着酒杯,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清脆声响。
「再这么犹豫下去,你真的会失去恋梅哦。」白礼熙警告他。
「。。。。。。」
「难道你想选择的人是小兰?」一道念头击中白礼熙脑海,他瞪着沈默的好友,「你还爱着她吗?」
「。。。。。。」
「你说话啊!修篁。」白礼熙拉高声调。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沈修篁终于开口了,他抱头,烦躁地抓发,「我不忍心丢下小兰,也不忍心恋梅那么痛苦──你知道她本来是多么活泼爽朗的女人,最近却总是愁眉不展。我看了,也觉得对不起她啊!」他激动低喊。
白礼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对她,只是一种亏欠啰?」他试探,「因为是她陪你走过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所以你不忍心辜负她?」
「我──」沈修篁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修篁,你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白礼熙看不过,劝他,「小兰也好,恋梅也好,你总不能这样左右摇摆一辈子吧?你告诉我,你真正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他真正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这问题,像最巨沈的雪球,重重压落他胸膛。
他爱的,究竟是哪一个?是如幽兰娇弱的她?还是如梅花坚强的她?
一个曾经伴他走过青春岁月,是他几乎初次见面便动了心的邻家妹妹,当他以为她死去时,他恸不欲生。再相逢时,她的憔悴纤瘦又让他极度心疼。
另一个,却伴他走过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她费尽心力将他从堕落的深渊中拉回,她懂得他,了解他,与他志趣相投。她总是以微笑面对他,可他却明白那灿灿笑容背后并不全是欢乐。
他爱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