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中央属于男女主角的座席,四周只留下几张散落的沙发与玻璃桌,玻璃桌上点亮了一盏盏香精灯,烛火在黄昏霞光掩映下,格外迷离妩媚。
典礼即将开始,应邀赴宴的朋友们一个个抵达了,在主持人汪明琦的引领下,坐定属于自己的席位。
所有人都开心地聊着,不时举起侍者分送过来的鸡尾酒,相互碰撞啜饮。
气氛是热闹的,宾客是开怀的,一片笑语呢喃中唯有一个男人伫立角落一株盆栽后,沉默饮酒。
望着面容刚硬冷淡的男人,秦非微微蹙眉,拉过正忙着整理袖扣的男主角,〃亦凡,梁潇怎么回事?一个人喝闷酒!〃
梁潇。
温亦凡调转视线,落向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意味深长的眸光凝望他许久,才耸耸肩,〃大概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莫非不高兴自己的妹妹要嫁人?〃秦非开玩笑。
岂知身畔的人听闻,居然默不作声。
他一愣,〃不会吧?难道他真的不想你们结婚?〃
〃只是订婚而已。〃温亦凡答非所问。
〃订婚不就是为了要结婚吗?〃秦非反驳,瞪着好友逐渐阴暗的脸孔,俊眉一紧,〃喂喂,你怎么回事?干嘛愁眉苦脸的?〃好不容易才将从小暗恋的女人骗到手,照理说他该笑得合不拢嘴才是。
他的质问令温亦凡脸色更加难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我会这样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秦非愕然。
温亦凡没回答,视线冷冷逡巡他的脸,然后一落。
秦非随着他调转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的黑皮鞋不知何时竟踩上白色的鞋尖,不觉一愣,黑眸圆睁。
〃还不快闪?〃眼见好友久久不动,温亦凡翻翻白眼。
〃啊。〃秦非仿佛这才回神,急忙往后一跳,抬眸正想道歉时,老婆大人的呼唤却娇娇传来。
〃秦非,你过来一下。〃
〃好,马上来。〃蒙妻召唤,秦非立刻巴巴地转身,一阵风似地离去,完全地见色忘友。
〃啧!〃温亦凡长长瞪视匆匆离去的背影,〃真够朋友。〃甩了甩头,也不理鞋尖的脏污,随手接过侍者送来的鸡尾酒。
他走向角落,试图想找梁潇谈一谈,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耸耸肩,他放松自己颀长的身躯,闲闲倚着落地玻璃窗。
俊容侧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一面慢慢地喝着酒,一面望着窗外迷蒙的向晚景致。日落了,月儿淡淡掩在云后。
今晚,应是半月夜。
他眯起眼,望着天色逐渐沉黯,半月盈盈走出云幕,跟着柔柔洒落淡淡的迷蒙的光辉。
月光漫游空中,缓缓筛过对面一棵大树的树叶,然后覆上一张微微仰起的素净容颜。
温亦凡一怔,望着那个站在大树下,似乎也同他一样正静静赏月的女子,一颗心奇异地揪紧。
女子穿着平淡,一件素雅的白色针织衫,搭一条浅蓝牛仔裤。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晶莹璀璨,没有项坠,不戴耳环,双手空荡。
她没戴珠宝或任何装饰品,一张不化妆的脸也谈不上美丽绝伦,堪称五官清秀而已。
可不知怎地,这样朴素清淡的她,浑身上下却流露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
是的,不可思议。
这是温亦凡第一次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一个人。从小,他便拥有与常人不同的旺盛好奇心,一向喜好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物,现今的他担任圣天使精神医疗中心的主治医生,更见过不少思想、行为奇特的病人。
对人事物,他早已见怪不怪。
但她
心跳莫名加速起来,他咬牙,甚至可以感觉到全身血流的奔窜。
蓦地,她似乎察觉有人正看着她,转过一张白皙的容颜。
白皙过分的苍白,宛如许久不曾接触过阳光,肌肤白净得近乎透明。这样的一张脸,甚至称不上健康,而是微微病态的。
她望着他,瞳眸是一对嵌在白璧上的黑玉,璀亮晶澄,却无法窥透。两束眸光射向他,如电,如雷,劈砍他的神智。
他有些狼狈,却没有躲开那严厉而冷淡的眼神,直直回迎。
他在看她,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看一个令自己心跳狂野、不知所措的女人。
他忍不住要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他想知道,那对美丽的黑玉下,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亘古秘密?
她望着他,冷漠傲然;他看着她,坚定执着。四束眸光就这么隔着玻璃窗扉,交会、对抗、纠缠。
终于,他扬手,朝她比了个手势,接着转身
〃原来你躲在这里,亦凡。〃一个朋友拉住他,〃走吧,你的未婚妻已经出来了,该举行仪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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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请准新郎和准新娘交换订婚戒指。〃随着司仪高亢的嗓音落下,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伸出手,让未婚妻为自己戴上两人一起挑选的订婚戒后,温亦凡跟着打开缎盒,取出座台中央镶着钻石的雅丽女戒。
他拉过梁风铃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戒指的手竟微微发颤。
秀眉一扬,〃怎么了?〃
〃没事。〃他勉力微笑,湛眸却不知不觉往窗外瞥去。
窗外,暮色更深,闪闪发亮的霓虹间,秀丽倩影赫然一现。
她还在!她没走!她站在店外,透过落地窗,凝望着订婚仪式。
扣上戒指的动作忽地一顿。
察觉了他的异样,梁风铃眼光随之流转,认清窗外女子的身影后,水眸滚过暗影。
她仰起丽颜,直视从小便认识的男子,〃亦凡,你后悔了吗?〃
〃啊。〃温亦凡猛然回神,〃不。〃
〃那么,为我戴上。〃她嫣然一笑,嗓音柔柔媚媚地。
他微一迟疑,终于毅然甩头,可刚刚为她戴了一半戒指,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的女子忽地手抚前胸,颓然倒下。
他一惊,顾不得仪式还在进行,急忙冲出店外。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蹲下身,撑起她虚软的上半身,他担忧地望着她紧闭着眼、苍白异常的容颜,〃小姐,小姐,你醒一醒。〃试图拍醒她,后者却是毫无反应。
会场随着他突如其来的行举起了一阵骚动,跟着,几名好友也冲出店外,包括他的未婚妻。
〃让我看看。〃梁风铃也在女子身畔蹲下,俐落地伸手掀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接着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后俯下身,贴着她的胸口倾听模糊的心音。〃可能是心脏病发作引起的休克。〃身为心血管外科医生的她迅速判断,一面转头面对围观的朋友,〃谁帮个忙开车送她去医院?〃
〃我来吧。〃秦非越众而出。
〃圣天使医院就在附近,你送她去那里吧。〃梁风铃站起身。
〃好。〃秦非点头,〃我把车子开来这里。。。。。。〃话语未落,只见温亦凡已展臂将体态轻盈的女子抱满怀。
秦非一愕,瞪着好友几乎可说是急切的动作。
〃你车子停哪儿?〃
〃就在巷子里。〃
〃我跟你去。〃温亦凡抱着女人跟着秦非跑向停车处,在后者打开车门后,小心翼翼将她放进后车厢。
〃你回去吧。〃秦非涩声道。
〃可是。。。。。。〃
〃别忘了今天可是你的订婚宴。〃
温亦凡一愣,望着秦非深沉的神情,这才醒悟自己方才近乎狂躁的心绪。他深吸一口气,〃秦非。〃
〃什么事?〃
〃记得你半年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女人吗?你说她很奇怪的女病人?〃
〃嗯。〃秦非点头,仿佛已明白他要问什么。
〃就是。。。。。。她吧?〃
秦非没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早说过,你一见她肯定能认出来。〃
这么说,果然是了。
温亦凡惘然,视线不觉落向正躺在后车厢,昏迷不醒的女人。
一个能让深爱自己妻子的男人牵挂她整整三天的女人,让正举行订婚仪式的他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是上帝派来颠倒众生的天使吗?或者,是撒旦遣来迷惑人心的魔女?
〃她叫什么名字?〃
〃。。。。。。程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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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天蓝,你去哪里?〃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小姐焦急地在她身后追逐着,〃梁医生说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能随便下床的。〃
她漠然听着,飘然的步履依然不停,穿着浅蓝色病服的身子看来赢弱不堪。
〃程天蓝,你听见没?梁医生不许你下床!〃护士气极,这个从第一天入院便为她带来无尽麻烦的女病人简直快把她搞疯了,〃站住!我叫你站住!〃
在护士凌厉的喝令下,她总算凝定身子,回首,〃我只是到院子里走走而已。〃嗓音清淡而空灵,可神情却是坚决的。
护士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只得烦躁地挥挥手,〃好吧,好吧,你去吧。可是二十分钟内要回来。〃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继续前进,飘逸轻盈的步履像随时会御风而起似的,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尽量避开其他病人,她出了大楼,独自躲到庭园一处幽静的角落。
虽然位于寸土寸金的台北,私人出资的圣天使医院却占地广阔,为了提供病人更舒适的休养环境,院方不惜砸下重金,仿欧式风格修茸一座美丽的庭园。
庭园四周散落着几栋大楼,越过一面蔷薇花修成的花墙,便来到台湾首屈一指的精神医疗中心。
走过花墙,她坐定一张雕花椅,静静睇着前方一座清澈的喷水池。
天,蔚蓝;风,舒爽。
空气清新。
深深嗅了一口户外的空气,程天蓝总算觉得几日来混混沌沌的脑子一醒。
不知为何,那天在街头漫步的她胸口忽然剧烈绞痛起来,甚至晕倒。待她再醒来时,迎向她的,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医生。
她记得她,那个与他交换了戒指的女人。
〃我是梁风铃,你的主治医生。〃她连笑也明媚动人。
〃我怎么了?〃
〃你因为心脏病发作,昏倒了。〃
〃哦。〃她淡淡地应了声。
对她漠然的反应,梁风铃似乎有一些讶异,打量她好一会儿,〃根据X光片,你有心肌扩张的问题,左右心室都比一般人肥大。。。。。。〃
〃我知道。〃
〃你知道?这么说你已经在接受治疗了?你的主治医生是谁?要不要我们通知他?〃
〃不必了。〃她摇头,〃我没有主治医生。〃
〃什么?〃梁风铃愕然,微微拉高嗓音,〃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为什么还不接受治疗?〃
〃这是我的自由吧。〃她依然冷漠。
〃但,你这样的情况很容易造成心脏衰竭,严重的话甚至会。。。。。。〃
〃会死吧。〃她轻声接口,满不在乎。
而梁风铃只能无言了,良久,才勉强微笑,〃你之前服用过药物吗?对毛地黄有没有排斥的反应?〃
毛地黄是一种普遍用来抑制心脏病的药物,虽然有效,却也因为本身具有的毒性,对某些病人极可能造成危险。
听梁风铃提起这样的药物,她苍白的唇忽地扬起,极清、极淡,却毫无疑问是个微笑。
然后,她摇摇头。
〃这样吧,我帮你调配一些毛地黄跟强心剂,我们暂时采用药物治疗,试试看能不能控制病情。。。。。。〃
没用的。
药物治疗对她的病情根本丝毫无效,如果有效,当年她的母亲也不会死去。
这是宿命,一点点、一滴滴夺去她精力的宿命。
早在十八岁那年,她便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和母亲一样,在一次又一次病发的折磨下痛楚地死去。
她并不介意。
事实上,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这几年她一直活得很无趣,或许死了也不错。
死亡,说不定是种很好的感觉呢。
想着,唇角一扬,牵起诡谲笑弧。
苍白而怪异的笑颜正巧落入了一个男人眼底,他走向她,深湛的眸凝定了她,不曾稍离。
她扬起头。
第二章
温亦凡清楚地见到她脸色一变。
原本在唇畔浅浅漾着的诡密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颜再度毫无表情。
她不欢迎他,不想见到他。
迅速在脑海玩味她的反应后,他发现自己不但不想识相地闪人,反而更有股强烈的欲望想招惹她。
想招惹她,想接近她,想碰触这个似乎不容任何人任意碰触的女人
〃外面有点凉,你不应该跑出来。〃他走向她,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跟着双手一抖,将预先准备好的毛衣披在她身上。
她蹙眉。
〃放心吧,是干净的。〃笑意直达星眸,〃刚刚送洗拿回来的,一尘不染,应该还能不冒犯你的洁癖吧?〃
他嘲笑她?
程天蓝扬眉,跟着眸色一沉。
他怎么知道她有洁癖?
〃你一定在猜我为什么知道你有洁癖,很简单,看你的穿着跟气质。〃温亦凡笑着解释,〃那天你穿的衣服干净得像新买的,鞋子也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还有你这张脸〃说着,他俯身状似端详她的脸庞,〃嗯,很白,很冷,而且写着‘近我者死'四个大字。〃
近我者死?
谐谑却温暖的气息拂向她的脸,身子直觉往后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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