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别忘了跟我的约定哦。」她回眸,朝他抛去一朵盈盈浅笑。
他一时有些失神。「什么约定?」
「等我弹出你的声音时,你就要为我谱完那首未完成的曲子。」
那首促使她与他邂逅的曲子。
「没问题。」
「是完全为我谱的曲子哦。」她偏著脸庞,又娇俏又霸道地。「谱的时候只能想著我,不许想其他人。」
他微笑了,戏谑地扯了扯她一绺长发。「我想钢琴行不行?」
「不行!」她抗议,「也不能是钢琴,只能是我。」
「真的只能是你?」他伸指抚弄下颔,一副好困扰的神态。「可是明明是钢琴曲啊,怎么可能不想钢琴?而且我一定还要在我那台宝贝蓓森朵芙试弹的」
「老师!」听出他是故意整她,她嗔唤一声。
「好,好,知道了。」这回,换他举高双手投降了。「我答应你,谱那首曲子时,只想著你,满脑子都是你,废寝忘食,连水也不喝一滴,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她故作高傲地扬起下颔,可只一会儿,便噗嗤一笑。「干嘛连水都不喝啊?你存心让我内疚是不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擦过他的唇,怜爱又调皮地。
他一口咬住那根淘气的手指。
「哎呀!」她低叫一声,「好痛!」
「这样会痛啊?」他松开箝住她的牙齿,倾身向她靠去。「那这样如何?」
「讨厌啦」她嘤咛,气息一促。
结果,又是一记缠绵难尽的深吻。
第九章
波兰 华沙
楚怀风楞楞地看著台上的罗恋辰,正演奏到畅快淋漓处的她微微垂落螓首,眯著眼,完全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半挽的秀发,一袭剪裁大方的白色连身礼服,为她清秀的五官添了几许属於东方的古典魅力,教台下听众看得痴迷。
包括他。
在捷克拍照的他,一听说好友的爱徒正在参加华沙萧邦钢琴大赛,特地搭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加油,可看著台上那个气质清丽婉约又成熟妩媚的女子,他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会场。
这是。。。。。。罗恋辰吗?
记得初见时,她为了赶上比赛,遭大雨淋得全身狼狈,又脏又乱,可今日在台上的她,温雅沉稳,不见从前一丝稚气。
才短短三年啊!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吗?
想著,楚怀风俊唇一勾,微微笑开,可一认真听著回旋在室内的琴声,笑意不禁敛住,浓眉也跟著聚拢。
气质变了,琴声也变了。
他悄悄瞥了身旁的好友一眼,后者端凝著一张脸,静静注视著台上的罗恋辰,表面像是不动声色,可那双异采纷呈的眸以及紧紧交握的拳头,却泄露出他内心的激动。
他一直看著,直到她飞扬的手指终於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全场静寂。
好片刻,罗恋辰缓缓起身,优雅地对台下行了个礼,听众们才跟著恍然惊觉。
瞬间,热烈的掌声爆开,久久回荡不绝。
楚怀风跟著鼓掌,一面转过头望向白谨言。
「她弹得真好。」他赞叹,「想不到她就是三年前那个女孩。」
白谨言没有回答,湛深的眸,依旧直盯著台上的她。
她真的弹出来了,真的弹出他的声音!
乍听到那一串串沉邃又飞扬、内敛又澄透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泄时,他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震颤,好一阵子,脑海只是一片空白。
她诠释萧邦的方武,她弹出的琴声那是他的萧邦,是他白谨言的萧邦!
由那些评审们脸上又是微笑、又是皱眉,褒贬不一的表情,他能确定她即将在评审团间引起一番剧烈争议。
就像当年的他。
「。。。。。。你一定很高兴吧?她弹出来的琴声跟你像极了,不,应该说,根本就是你的声音。」
他无语。
是的,他该觉得高兴的,在比赛的第三轮,她终於真正弹出了属於他的声音。
可为什么充斥在他喉头的,不是梦想达成的甜蜜,反而是苦涩得令他难以咽下的滋味?
「我应该高兴的。。。。。。」白谨言喃喃自语,像极力想说服自己,「她能够完成我的梦想。」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楚怀风望著他脸上怔忡不定的表情,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吧?」
「。。。。。。发现什么?」
「在台上演奏的人不是她。」楚怀风一字一句、意味深刻地说。
他一震。
「虽然她弹得很好,虽然听众们都为她的琴声疯狂,可那不是她,在演奏台上的那个女人,没有自己。」
没有自己?
「她只是另一个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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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自己?只是另一个他?
他是不是。。。。。。错了?
这一夜,白谨言辗转难眠。
在他身畔熟睡的她,玫瑰唇角甜甜扬著,也许在梦里,也为了最后能闯进决赛而高兴,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感染她的喜悦。
我真怕有一天她会恨你,恨你让她失去了自己。
整个夜晚,楚怀风深沉的感叹不停地在他脑海回荡,他悚然不安,一迳睁著眼,瞪著天花板。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平素柔和的乐声在静夜听来格外刺耳。
罗恋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
吵到她了吗?
白谨言急忙起身,四处摸索,总算找到搁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瞥了一眼萤幕上陌生的号码,他眉峰一紧。
三更半夜的,究竟是谁不识相打电话来?
不会又是唱片公司的人吧?想起晚餐后接到的那通电话,白谨号口低咒一声,直接切断电话。
可才旋踵,铃声再度响起。
躺在床上的罗恋辰强自睁开了眼。「是什么?电话吗?」
「没事。」他索性关掉乎机,回到床上。「你继续睡。」
「嗯。」她迷蒙地应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酣眠。
而他,继续失眠,直到东方微曦,秋日的晨光透进窗廉。
白谨言翻身下床,煮了一壶咖啡,然后按铃要饭店眼务生送来当日报纸。
他一面喝咖啡,一面翻阅几份报纸。几乎每一份都刊出了罗恋辰的相片,她专注弹琴的剪影似乎风靡了这整座城市。
他们以「天籁」来形容她的琴声,以「旋风」来注解她造成的轰动,也开始挖掘属於她的一切
她父亲经商失败、导致家道中落的背景,她师承天才钢琴家白谨言,她继承了他的「钢琴之手」。
她的琴声就跟白谨言一样清澈澄透,诠释萧邦的方武跟白谨言一样出人意料,跟当年的白谨言一样,得到了评审团正负两极的评价,简直就是白谨言第二。。。。。。
读著这一连串满溢惊奇与赞赏的报导,白谨言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将报纸抛掷在桌上。
「你在想什么?」娇柔的声嗓拂过他耳畔,跟著一双纤长的藕臂自身后环上他颈项。
「恋辰。」望著那双白玉无瑕的手,他神思有些恍惚。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在看报纸?」越过他宽厚的肩头,罗恋辰瞥了一眼玻璃桌上英文报纸上斗大的标题。「哇哦!你看到了吗?他们都说我是白谨言第二耶。」她笑道,语气满是天真的得意。
成为白谨言的影子值得她这么开心吗?
他拉下她臂膀,展臂让她旋过身来,她顺势在他大腿上落坐,凝睇他的娇颜蕴著淡淡绯红。
「怎么啦?这么严肃的表情?你不高兴吗?」
他深思地望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担心决赛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星眸璀璨。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爱怜地抚著她的发。
「当然会啊。」罗恋辰吐吐舌头,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颈上的练坠。
白谨言跟著视线一落。
他认得这串练坠,她经常将它戴在身上,尤其是参加重大比赛的时候。
「这是你爸妈送你的吗?」记得她之前曾说过。
「嗯。是我高中的毕业礼物。」
坠子里嵌的应该是她父母的相片吧。
想到这里,白谨言神色一黯。
有一次他曾经好奇地想打开练坠,却遭她一把抢回,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当时她又羞涩、又充满独占意味的表情。
那是她的秘密,即使与他亲匿如斯,也不许他窥知的秘密。
领悟到这一点后,他有些怅然。。。。。。不,该说忍不住强烈的嫉妒。
他从小出生富家,为了走上音乐之路,不惜与父母决裂,孤身负笈维也纳求学。
为了钢琴,他放弃了家人,挥别从小熟悉的环境,一个人来到异乡。
在这条路上,他一直是孤独的,看著钢琴,毫不犹豫地朝梦想前进。他曾经告诉她,在这条路上除了钢琴,她不需要任何人。
可她却总是挂著父母送她的练坠,总是念著她的亲人
他好嫉妒!
这样的妒意也许荒谬,也许无稽,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他嫉妒她的家人,嫉妒他们让她如此珍视;他也嫉妒她,嫉妒她在这条路上并不是弧孑一人。
他还。。。。。。嫉妒她的天分,嫉妒她能潇洒自在地弹出那么悦耳的琴声,而他,却再也不能了。
他闭了闭眸,想起昨天傍晚那通令他心情低落的电话。
「昨天史先生打过电话来。」
「史先生?就是帮我出唱片那家公司的经理吗?」
「嗯。」
「他说什么?」
「他想请你跟日本一个钢琴新秀合作,出一张双钢琴专辑。」他沉声道,仔细注视她的反应。
她楞了楞。「双钢琴?对方是谁啊?」
「一个姓宫城的年轻人,听说去年拿到日内瓦钢琴大赛第二名,是日本很受瞩目的新秀。长得挺帅的,很受女孩子欢迎。」
「为什么要我跟他合作?」
「唱片公司希望替他开拓在台湾跟大陆的市场,也希望帮你提升在日本的人气。史先生说他敢打赌,你们这对金童玉女肯定能席卷全亚洲。」
「金童玉女?」罗恋辰樱唇一扬,为唱片公司的说法感到好笑。「太夸张了吧?」
白谨言却不觉得好笑,曾经在舞台上叱吒风云,他很能理解唱片公司的意图,也知道这样的合作,对罗恋辰而言只是个开始。
录制唱片、巡回演奏,未来的她有太多机会与不同的音乐人才合作,他们将彼此提携,相映成辉。
未来,他这个指点她琴艺的老师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个个与她合作的对象,他们才能帮助她进一步挖掘潜能,激发舞台魅力。
而他,即将成为过去式。。。。。。
「你说我要不要答应跟那个日本人合作呢?」她徵求他的意见。
何必问他?「你自己决定吧。」他淡淡一句,推开她站起身。
突如其来的冷漠令她一楞。「怎么啦?老师,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说错话。」是他无故闹别扭。他捏紧拳头。
「还是你不想我录这张专辑?那就不要好了,我无所谓。」急急声明。
「怎么会无所谓呢?这可是赚钱的机会啊。你不是说过想快点把家里的贷款还清,还想再买一栋房子!让你爸妈住得舒服一点?」
「我是这么说过。」她来到他面前。「可是如果老师不喜欢我录双钢琴专辑,我就个录。钱再赚就有了,我不希望你个开心。」
她干嘛对他这么好?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唯他马旨是瞻?
「你!」他瞪她,心海蓦地汹涌,掀起漫天狂涛。「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没有自我吗?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当自已是傀儡娃娃吗?」
「我」她容色倏地刷白,不明白他为何刎此愤怒。「我。。。。。。听你的话不好吗?你不、不喜欢吗?」
「我该死的为什么要喜欢?」他咆吼,手握拳狠狠敲了墙面一记。「我烦透了!」
烦透了柔顺听话的她!烦透了不可理喻的自己!
「别这样!」罗恋辰焦急拉回他的手,心疼地审视那泛红的指节。「为什么。。。。。。要烦呢?」明眸莹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昨天就发现你跟楚大哥怪怪的,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谨言身子一僵。
「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弹的根本是『你的』声音,不是我自己的?他是不是说我在舞台上失去了自己?」她颤著嗓音追问,一字一句,揪扯著他的心。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他也。。。。。。跟你说了?」
「嗯。」
「那你怎么还不在乎?」他再度拉高声调,「你不害怕吗?你不怨恨吗?你弹的,不是自己的琴声啊!」
「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想弹出你的声音啊!这些年来,我的目标一直是弹出你的声音,现在好不容易做到了,又怎么会怨恨呢?」
「即使你。。。。。。因此失去自己?」
「没关系的。」她握著他的手,凝望他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