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恋辰丝毫不敢乱动,屏住气息。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白谨言终於移动了,倾身拾起书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向她。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疑问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解答之意,悄声叹了口气,认命地读起对她而言,是艰涩万分、简直像来自外星球语言的德文。
Wien呃,应该就是维也纳。。。。。。
「维也纳市。。。。。。音乐大赛。。。。。。十九岁以下青少年。。。。。。呃」
「维也纳市十九岁以下青少年音乐大赛,明年三月举行。」白谨言不耐烦地开口,「我帮你报名了钢琴组。」
「钢琴比赛?我?」她愕然瞪大眼。
「这个比赛在欧洲评价不错,参赛者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好手。」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这个比赛?」她喃喃,有些紧张,却有更多兴奋,明眸逐渐绽出光采。
「所以你懂了吗?明年三月就要比赛了,参赛者都是一流高手,你若不加紧练习只会惨败!」他忽地爆发,握拳捶了一记墙面。
她吓了一跳。「我、我知道。。。。。。」
「知道的话,你就不该跟那个德国男孩纠缠!」他狠狠地瞪她。「你以为现在还有时间让你玩恋爱游戏吗?你只能练琴!一直、一直、一直弹下去!」
如雷贯耳的责备劈得她晕头转向。「我知道,我知道啊!老师,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程度不行,还差得很远,我除了拚命练习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可是我。。。。。。」她眼眸一酸,无限委屈。「只是想有人聊聊天而已。大家都不跟我讲话,只有吉尔,他总是那么和善,对我那么好,他真的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他更愤怒了,声调再度拔高。
「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她辩解。
「你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男朋友!」他咆哮,一面泄愤似的踢了踢桌脚,瞪视她的眼眸黯沉得可怕。「我不是说过吗?弹琴是一条孤独的路,你不需要任何人,只需要钢琴。」
她惊愕地瞪著他狂暴的举动。「我、我不需要任何人?」
「对,不需要。」
「只要钢琴?」
「没错。」
「那老师呢?难道我。。。。。。也不需要老师吗?」她哀伤地问。
那奇特的语气教他胸口一窒。「我。。。。。。我不一样!我是教你弹琴的人。」
「所以你不算是我的朋友罗?」
她看著他,容色绝白似雪,眼眸也像失了温,空白冰冷。
「恋辰?」烧遍他全身的怒火倏地全灭了,他茫然地瞅她。
「一定要这么孤独吗?」她颤著嗓,声调既是悲伤,也隐隐绝望。「一定要总是一个人吗?我来这里几个月了,连一个朋友也没交到,我觉得。。。。。。好寂寞。」
他一震。「寂寞?」
她无语,垂落螓首。
白谨言心一揪。
她。。。。。。寂寞?因为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而他,竟没注意到这点。
他没注意到她的寂寞
「你真的。。。。。。这么想跟那个男孩交往吗?」胸口,莫名发疼。
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也能有朋友。」
「你不喜欢他?」
「不是那种喜欢,我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他表明了想追求你。」试探一问。
她默然。
他等著,拚命压下胸口那股几乎逼疯他的莫名狂躁,要自己捺著性子等她回答。
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覆,绝不会令他失望的,不会的。
白谨言绷紧身子,一颗心提到喉头,挺直的鼻在不经意间悄悄渗出汗滴。
「我会劝他死心的。」罗恋辰终於开口了。
而他,竟有种从地狱转回一圈的错觉。「那。。。。。。最好了。」
放松紧绷的肌肉后,白谨言忽然觉得好累,倒落办公椅,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让清凉的液体抚平喉间异常的乾渴。
「老师不生气了吗?」她细声地问。
白谨言没说话,平静下来之后,猛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她只不过是跟男同学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啊,又不是荒废了练琴,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为什么方才见到她跟那个男孩有说有笑时,他会有如被一股狂野的惊慌攫住,那么突如其来、歇斯底里地发起脾气?
为什么?
这样的他简直莫名其妙,愚蠢又荒诞!
「我没生气。」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接著又饮了一口水。
从小到大,除了刚刚得知自己失去「钢琴之手」那时,他的情绪从不曾波动得如此厉害。
「真的对不起,老师。」见他冷静下来,罗恋辰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主动靠近办公桌,俯下身子,「如果老师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跟吉尔说话。」软声示好。
少女清芳的气息袭来,他一阵心悸,扬起眼睫,正对她氤氲迷蒙的水眸。
「请你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恋辰」他不知不觉抬起手,抚向她柔嫩的颊。
好凉。她方才。。。。。。被他吓坏了吧?
「是我太严厉了,恋辰,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你。」他叹息,「同学们真的都不跟你说话吗?」
「嗯。」她敛下眸。
「别担心,我来想办法。」他安慰著,「至於那个吉尔。。。。。。」
「我不会再理他的。」急急保证。
「其实那男孩是不错,挺善良的,当朋友。。。。。。也还可以。」他涩涩苦笑。「如果我连朋友都不许你交,也未免太没人性了。」
「老师。。。。。。」
「别说了。」白谨言以拇指抵住她的唇。「是我发的脾气太没道理。」
「没关系。」她浅浅一笑,神态温柔而谅解。
「我最近要参加研讨会比较忙,过阵子带你出去玩吧。就当赔罪?」
「咦?真的吗?」她不敢相信,开心得当场跳起来。「太好了!」
第六章
为了化解罗恋辰尴尬的处境,白谨言在课堂上放出风声,说明如果同学不介意他再也不公开演奏的事实,他很乐意在下学期,收几位有志於成为职业钢琴演奏家的学生。
他不再是罗恋辰独享的指导老师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同学们都释然了,也纷纷收回投注於罗恋辰身上的异样眼光。
她不再受到排挤,终於能像一般学生那样自在地与同学相处,享受平常的校园生活。
见她清秀的容颜逐渐染上笑意,身旁时常可见几位女同学相伴,白谨言总算放了心。
日复一日,他忙著作曲、教书,准备研讨会的演讲,可花他最多心思的仍然是她。
指导她弹琴,为她打通人际关系,关注她的校园生活。
在不知不觉间,罗恋辰的一切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她的一举一动也总牵引他的目光。
领悟到这一点后,他偶尔会感到不安。
自从决定收她为徒的那一天起,他感觉自己独来独往的人生似乎起了转折,足足比他小了八岁的年轻女孩意外闯进来,轻易扰乱他这个成年男子的心。
有时候,当他惊觉她对自己的情绪影响如此之大,竟会有些害怕。
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啊!为什么在面对她时,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这不像他。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想什么?白教授,轮到你演讲了哦。」司仪提示他,悄悄推了推他的肩。
白谨言神志一凛,这才警觉自己正在研讨会会场,勉强扯开一抹笑,他起身走向演讲台,面对底下来自各地的音乐学者,一场精彩的演讲於焉开始。
他并不擅长在公开场合演说,但丰富的专业素养深化了演讲内涵,自然赢得与会人士的赞赏。
中场休息时间,几个音乐名家在他身旁围成一小圈,热切地交流意见
「对了,白先生,我在维也纳的朋友说你最近作了一首交响曲,结合了东西方的乐器,相当有特色。什么时候能公开演奏啊?」
「还在修改,不过应该明年春天就可以在维也纳公演了吧。」
「真的吗?那到时我们就洗耳恭听罗。」
「哪里,请多指教。」白谨言漫不经心地说著客套话,目光一转,忽地捕捉到不远处一个纤长优雅的身影。
是她吗?
他心突地震住,紧盯著一身米白色衣裙的女子。
数秒后,女子回过头,甩了甩披肩的棕色秀发,清亮的眼眸定定迎向他。
他呼吸一窒,好半晌,脑海尽是空白。
女子一直站在原处,明显等他来攀谈。
「对不起,失陪一下。」白谨言找了个藉口离开,慢慢走向外表秀丽绝伦的女子,直到近得足以认清她眸中湛蓝的瞳色。
「好久不见了,白。」她的英文带著明显的伦敦腔。
「好久不见了,丽西。」他的英文则是从小耳濡的纽约腔。
「自从上次在台湾相见,有一年多了吧。」
「嗯。」
「听说你。。。。。。再也不公开演奏了?」丽西?科恩细声问,瞥了一眼他修长的手。
白谨言只是苦笑。
「是我害的吗?」她颤著嗓音问。
他不语,只是默默看她。
「是我。」她确定了,容色惊恐地刷白。「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拿刀子划你。。。。。。」
「别说了。」
「你不。。。。。。不怪我吗?」
「是我先对不起你。」他说,语调微微疲倦,却也平静。
「可是」
他以一个手势制止她说下去。「我听说你今年跟英国室内管弦乐团到处巡回演奏,乐评很不错。」
「嗯,还可以吧。」
「恭喜你了。」他微笑。
「谢。。。。。。谢谢。」她有些怔忡。
「那么,就这样了。」白谨言朝她颔首后,旋过身离去。
丽西瞪著他的背影,丽容闪过一道道挣扎暗影,终究,还是隐不欲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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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恋辰瞪著琴键。
李斯特的「爱之梦第三号」,明春比赛的指定曲,决定她是否能在国际舞台一鸣惊人的乐曲,她却怎样也弹不出感觉。
没错,李斯特的钢琴曲技巧是复杂了些,根基下扎实的人绝对弹不好,可对她而言,困难的不是技法表现,而是情意上的共鸣。
曾经与伯爵夫人私奔、跟公主同居,感情世界多姿多彩的李斯特,做出这样的曲子绝不是光为了炫耀技巧的。
偏偏她怎么弹,听起来都像台精准的钢琴机器,音准是绝对到位了,可没韵味,一点引人咀嚼的味道都没有!
短短四分多钟的曲子,又耳热能详,若是弹不出新意的话,绝不可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
怎么办?
朦胧迷惘间,她猜到肯定是自己缺了什么,却抓不到边际。
白谨言。。。。。。会怎么诠释这首以爱情为主题的曲子呢?他要她自己去琢磨,可她却一片茫然。
而他自己又是怎么创作出像「爱若瘟疫蔓延」那样缠绵又激情的钢琴曲呢?是带著怎样的心情去演奏它的呢?
她好想知道,可追问时,他却一下子阴沉了脸色。
「好烦哦,为什么不告诉我嘛?」她喃喃抱怨,垂落脸颊,无奈地贴上琴键。
吉尔敲门进来时,见到的正是她这般萎靡的模样,不禁楞了一下。
「怎么了?芙蕾雅,你看来很困扰。」
「是很烦啊。」她扬起脸。「李斯特的『爱之梦』,我弹不出感觉。」
「感觉?」
「对啊,一点韵味也没有。」她随手弹了一段给他听。
吉尔听了,保持沉默好半晌。
「干嘛不说话啊?」她慌了。「我弹得真这么糟?」
他回过神,急忙摇手。「不不,你弹得很棒啊!我要是弹得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真的吗?」罗恋辰不信,犹自苦恼著。
吉尔瞥了眼她蹙眉深思的神情,深呼吸几口,才道:「芙蕾雅,我听说」
「听说什么?」
「有个教授在课堂上说过,要表现乐曲的情意,有时候光凭想像是不够的,很多时候要靠人生的体验。」
「人生体验?」
「所以我猜想。。。。。。呃,你觉得自己抓不住感觉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你没谈过恋爱?」说到这儿,他的脸不禁红了,连忙别过头去。
领悟他话中含意,她也跟著绯染玉颊。「哦。」
「我也只是乱猜的,不一定是这样啦。」吉尔不敢望她,直瞪著窗外。
「嗯,我知道,谢谢你。」她柔声道。
「不客气。」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正想旋回视线时,眼角却瞥见两个令他好奇的身影。「咦?是白教授耶。他身旁的女人是谁?」
女人?
罗恋辰一惊,急急从钢琴前起身,奔向窗前。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一对并肩前行的人影。
果然是白谨言,和一个。。。。。。很美的西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