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扯,看出了他藏得极深的寂寞与脆弱。
「我。。。。。。想喝水。」他终於开口了,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句。
她柔柔一笑。「我知道。我正想去倒杯茶给老师,你喉咙一定很乾吧。」
一分钟后,她替他斟来一杯浓浓热茶,喂他喝下。「我以前听我妈说过绿茶可以解酒,不知道有没有效就是了。」
「谢谢。」喝完茶后,白谨言重新倒落床铺,左手搁上前额,眼眸半闭。
她应该离开了。望著他疲倦的神态,罗恋辰知道自己已没有理由继续留下。
「老师睡吧。」她一面说,一面替他解下领带。「好好休息,明天头才不会那么痛。」
白谨言睁开眼,看著她在自己胸前灵巧舞动的双手,嘴角缓缓一扬。「我一定会谱完那首曲子的,恋辰。」
「嗄?」突如其来的话语令罗恋辰一怔,握著领带的手僵在半空中。
「等你能弹出我的声音的时候。」他微笑,撩起一束她垂落肩旁的发把玩著,「那时候,我会为你谱完那首曲子。」
「意思是。。。。。。那首曲子,老师要专门为我谱完吗?」
「嗯,我要把它送给你,因为是它把你带来我身边。」
「真的?」她不敢相信,一股酸意梗在喉头。
是特意为她谱的曲子呢,是白谨言要送给她的曲子!
透明的泪沾上羽睫,盈盈欲坠。
「怎么又哭了?」他叹息,伸手摘下泪珠。「我真的很怕你的眼泪啊。女孩子都这么爱哭吗?」
她摇摇头,唇角弯弯,笑了。
「又哭又笑,真搞不懂你。」白谨言倦然低语,半眯的眼与浓浊的呼吸,显示他快要睡著了。
她痴痴睇他,看著他眼睫完全掩落,忽然大起胆子躺落他身畔。深深一嗅他身上杂著酒气的体味,她心跳不禁乱了。
「老师,你喜欢维也纳吗?」她悄悄偎近他怀里。
而他也自然而然地展臂揽住她。
「嗯,那是最让我快乐、也最痛苦的地方。」他朦胧回应。
最快乐也最痛苦?
快乐她能想像,但。。。。。。痛苦?是指那边的课程很重、压力很大吗?
想著,她不禁惶恐。「老师,以我的程度,真的能去维也纳吗?」
「当然。」
「可是」
「你是我的弟子,总有一天要站上世界顶端的,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我还是有点怕。」
白谨言转过头,拇指沿著她柔软的唇瓣抚过。「别怕,我会照顾你。」他微笑许诺,下颔抵住她头顶。
亲密的肢体接触教她醺然欲醉,一颗心怦怦然,全身发烫。
「去征服世界吧。恋辰。」
是她的错觉吗?她感觉他似乎轻轻吻了吻她的发。
那令她勇气倍增
「嗯!」
回应她的,是沉重而规律的鼻息。
他居然睡著了?
罗恋辰哑然失笑,稍稍退离他,仰头凝望他酣睡的俊容。她专注地看著,明眸缓缓漾开连自己也末察觉的温柔。
征服世界啊。
有他的支持,她也许真能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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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天真了。
数个月后,当罗恋辰到了维也纳,白天在学校念书,同学们一个个部是从小就学习音乐的才子才女;晚上欣赏节目,表演者一个个都拥有绝佳的艺术细胞。她愈来愈惊慌地明白,站上国际舞台并非如自己想像那般容易。
她也许真有天分,也许真如白谨言所说是个钢琴奇才,但世上奇才何其多,绝不只有她一个。
她真的能站上世界的顶端吗?
想著,罗恋辰仰望清澄透彻的天空,长长叹息。
冬季的维也纳,空气中带著一股乾干冷冷的味道,拂上颊,凉凉的,很舒服。
所以她偶尔会坐在学校穿堂前的台阶上发呆,任肌肤呼吸新鲜空气。
一个男孩子看见了她,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芙蕾雅。」他朗声唤著她的英文名字。
她回眸,迎向一张有著金发碧眼的欧洲脸孔。「吉尔。」
「你好像很喜欢坐在这里。」吉尔的英文微微生硬,「不冷吗?」
「还好。我穿得很暖。」她拉了拉高领毛料大衣。
「我以为东方人会很怕冷,你从台湾来的不是吗?那里是亚热带吧。」
「嗯。」
「白教授也是从台湾来的,我看他也穿得不多。」
「他以前在这里念过书,可能习惯了吧。」
「对啊,我差点忘了。」吉尔笑声爽朗。
罗恋辰听了,微笑望他。自从来到维也纳后,由於她与白谨言关系特殊,不少同学因此排挤她,只有这个阳光男孩,对她跟其他人完全没有分别,都是这么和善。
仿佛看出了她的思绪,吉尔停住笑声,深思地望住她。「芙蕾雅,你跟白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除了你,不肯指导别的学生弹琴?」
曾经被古典乐界誉为拥有一双「钢琴之手』的白谨言,虽然表明已不再公开演奏,在学院里也只负责教授作曲和音乐理论等科目,可仍有不少学琴的学生仰慕他的才华,一再央求他担任指导教授。
只是,除了两个表明要学作曲的学生外,对於学钢琴演奏的学生他一律拒收,唯一的例外,就是罗恋辰。
就是这样的例外,令她今日处境难堪。
「。。。。。。我是他在台湾收的学生,你大概也听说了,如果不是他全力推荐,我未必有机会来这里念书。」
「我知道。不过听说你参加考试的时候,表现还是很令院方满意的。」吉尔安慰她,「所以我不觉得你是靠关系才能进来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白教授除了你,不肯指导别的学生弹琴?」
为什么啊?
罗恋辰思索著该编什么样的藉口。对其他同学讥诮的质问,她总是不予理会,但既然是吉尔问她,她不愿让他碰钉子。
「因为。。。。。。嗯,因为他的手受过伤,现在没办法弹得跟以前一样好了。可是他那时已经答应收我当弟子了,所以不好反悔。」
这样的理由,吉尔应该可以接受吧。
果然,他点了点头。「我懂了。其实你可以跟同学们这样解释嘛,这样他们也不会误会你了。」
她不语,微微苦笑,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敌的鬓发。
他看著她不自觉的举动,脸颊忽地一红。「真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为我听说白教授特别照顾你,还以为你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说著,他紧张地摸了摸头发。
他在紧张什么?
罗恋辰新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一个平素落落大方的男孩为何忽然有些扭捏。
「芙蕾雅,你」
「我怎样?」
「你。。。。。。你的名字真好听!」吉尔冲口而出,说完后脸颊涨得更红了,看得出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她有些迷惑,「我的名字?」
「芙蕾雅这名字是出自北欧神话的典故吧?」
「北欧神话?」
「嗯,你不知道吗?」
她摇头。
「那,你听过『尼布龙根的指环』吗?」
「华格纳的歌剧?」
「没错,这出歌剧是取材自北欧神话的作品」吉尔开始讲起了古老的北欧神话,从「尼布龙根的指环」到「诸神的黄昏」,再说到「芙蕾雅流浪记」。
罗恋辰向往地听著。
「。。。。。。所以,芙蕾雅在神话里是负责掌管爱与美的女神?就跟维纳斯一样?」
「嗯,她也是最美的女神。」
最美的?罗恋辰眨眨眼,忽然有些汗颜。
当初白老师在帮她取这名字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怎能把她跟北欧神话里的女神联想在一起?
「这只是。。。。。。胡乱取的而已啦。」她挥挥手,不好意思地辩解,「我其实一点也不美,根本跟这位女神八竿子打不著。。。。。。」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美。」吉尔打断她。
她愕然。「什么?」
「你弹琴的时候,很美、很有气质。」他语气认真,「我看过不少女孩弹琴,有很多也是东方女孩,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弹琴时,那种既古典又梦幻、又有点神秘的感觉,就好像。。。。。。你完全跟钢琴融为一体了一样。」说到此,他叹口气,十足仰慕地。
罗恋辰说不出话来。
吉尔瞥她一眼。「你对德国男孩印象怎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又是一楞。「德国男孩?」
他的意思是指他自己吗?
从慕尼黑前来维也纳求学的吉尔,是个道道地地的德国男孩,拥有日耳曼民族的五官特徵。
「我是说。。。。。。你不会觉得,我们都是些可恶的纳粹余孽吧?」
「怎么会?」她急急否认,「二次大战都已经是过去好久的事了。而且就算现在,你们国家还有些年轻人比较偏激,也只是很少数人而已。像你就很好啊,比我认识的那些美国、英国同学都好。」
「真的吗?」吉尔又摸头了。「你真的觉得我不错?」
「嗯。」她用力点头。
「那么。。。。。。呃,」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不决地,「你知道我从小就学琴,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也很少跟女孩子来往」
「我也是啊。」对钢琴狂热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吧?「我也是除了钢琴,什么都不懂。」
「所以如果我很笨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她不懂。
「我是说。。。。。。我是想问你」吉尔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像鼓起极大的勇气,然后,一对碧玉晶眸锁定她。「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什么?!」她一惊。
「别担心,我知道你忙著练琴,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是偶尔看场电影、听音乐会。我。。。。。。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吉尔热情地望著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我」她支吾著。
「芙蕾雅,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我。。。。。。没申请手机。」白谨言不许她办,就连她父母,也只能透过他来联络她。
「真的没有?」吉尔以为她故意推托。
她急急点头。「真的!」
他凝望她数秒,索性直接告白:「我喜欢你。」
罗恋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天!怎会这样?她该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有男孩子对她表达爱慕之意,令她不禁有些慌张,五颊绯红,前额也悄悄泌出细细汗珠。
忽地,吉尔倾身靠近她,伸手挑起她鬓边一绺发丝。
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帮你拿这个啊。」他无辜地捻著一片树叶。「刚刚风把它吹到你头发上了。」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察觉到自己的过分紧张,她歉然地挤出一抹笑。「对、对不起,我太、太激动了。」
「没、没关系,是我太鲁莽。」吉尔忙接口。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染红的脸,都觉得这样的景况太过尴尬,也太过好笑,沉默数秒,倏地同时爆出一串朗笑。
爽朗的笑声震动冬季的冷空气,激荡出一股温暖的热流。两人笑得放肆,笑得开心,直到吉尔偶然抬起的眸不意接收到两道视芒。
他一震,神色一凛。
「怎么啦?」不明白他表情为何变得僵硬,罗恋辰蹙眉,随之调转眸光,跟著笑容一敛。
是白谨言!
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挺拔的身子半倚著廊柱,双手环抱胸前,锁住她的瞳喷出两束烈焰。
绝对炙烫,却又融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冽。
她不知所措,只觉身子一阵热、一阵冷,还不停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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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不说话?生气了吗?
一路跟随著脚步如风的白谨言,罗恋辰感觉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就这么闷著头跟他走。
终於,两人来到白谨言的办公室,他用力甩上门。
砰!
剧烈的声响震动了空气,也震颤了罗恋辰一颗心。她刷白了脸,咬著唇,默默凝视著白谨言。
他眼神阴暗,脸部线条绷紧,微微抽动的下颔显示他的脾气正处於爆发边缘。
「老、老师,我。。。。。。」她鼓起勇气开口,却遭他厉声截断。
「不许说话!」
「啊,是。」她抿紧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睑下偷窥他。
他一动也不动,僵立在窗前,墨幽的瞳紧紧圈定她,眸底翻腾的怒涛,令人惊心动魄。
那不仅是怒,也是恼,还带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似乎怪她不该让他失去冷静。
罗恋辰丝毫不敢乱动,屏住气息。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白谨言终於移动了,倾身拾起书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向她。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疑问地瞥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