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吗?
他恨恨地想,猛然挥手用力扫落桌上草稿。
「嘿,别这么激动啊。」认出四散的纸张是曲谱,楚怀风赶忙拾起,「这是什么?你做的新曲?」
「是又怎样?」
「太好了!执行长一直想跟你要一首新曲,作为这次比赛的题目呢。刚好。」
「那首独奏曲只谱了一个。」
「什么?才一个?」楚怀风不信地翻动草稿。「这么多页才只是半首曲子?」
「对啦。」白谨言不耐地应道,伸出手来。「还我!」
楚怀风却紧紧抱住。「没关系,一半也行,借来用用吧。」
「。。。。。。随便你。」反正他不打算要了。
他的手已经没办法弹奏这样的曲子,谱完又如何?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叠废纸而已。
「你要就拿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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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下班了吗?」罗恋辰白著脸问向一起在加油站工作的学姊,一面焦急地扫了眼腕表。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再不走,怕是赶不及参加比赛了。
「再等等,恋辰,天晓得今天是什么鬼日子,来加油的人这么多,其他人偏偏又都请假,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啊!」学姊拒绝她下班的请求,「而且你不是晚上才有课吗?现在才早上八点多,不急吧?」
「可我。。。。。。特地调大夜班,就是为了可以空下今天的白天啊。」否则也不必强撑著一晚不睡了。「学姊拜托,让我先走好吗?」她可怜兮兮地请求。
「恋辰!」学姊板起脸,一面替客人加油,一面教训她,「你忘了你能来这里打工,是谁帮的忙吗?」
「是学姊,可是」
「那就再帮我半小时,小米应该很快就到了。」
半小时!可是比赛九点就开始了啊。
「学姊」
「只是半小时而已,你不会这么忘恩负义吧?」
「那。。。。。。好吧。」罗恋辰无奈,只得继续留下。
看来她只有放弃原本先回家洗澡换装的打算了,半小时后直接从加油站搭计程车冲往会场,大概还来得及吧。
可过了半小时,答应前来帮忙的另一个工读生小米却还塞在路上,她焦虑莫名,眼看著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仿佛心爱的钢琴也随之逐渐坠落深沉的暗渊。。。。。。
「对不起!我先走了。」再也顾不得学姊气愤的神态,她二话不说脱下加油站的制服,换回学生制服。
匆匆忙忙洗了洗沾满油污的手与脸后,她挥手招来一辆计程车坐上。
「拜托你开快一点,我赶时间。」
「没问题,小姐。」司机善解人意地踩下油门,加快速度。
可他再愿意配合也没用,今天的台北市像被下了诅咒似的,到处狂塞,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冷冷飙下一阵骤雨,让路况更是雪上加霜。
九点二十分。
罗恋辰惊恐地倒抽一口气,瞥了眼窗外迷蒙的雨色,再看看卡在车阵中的车厢,忽地一咬牙
「我要下车!」匆匆掷给司机车钱后,她打开车门,不顾一切地进入密密雨廉中。
她迈开步履,拚命地跑过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直奔那矗立在不远处的帷幕玻璃大楼。
就快到了。
她不断在心底激励自己:加油,就快到了。
突然间,一个同样行色匆忙的行人绊倒了她,她跌在地上,膝盖被狠狠划破一道伤口,骤雨一淋,疼痛难当,可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终於,她进了大楼,搭上电梯直抵比赛会场。
门口一个男性工作人员拦住全身狼狈的她。「你做什么?小姐。」
「我是。。。。。。」她打了个寒颤,「我来参加比赛的。」
「参加比赛?」他桃眉,「你叫什么名字?」
「罗、罗恋辰。」
「罗恋辰?」另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迅速翻动名册。「找到了。」她顿了顿,「你迟到了。刚刚点过名,你没到,已经被取消参赛资格了。」
取消参赛资格?罗恋辰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她紧紧拽住满脸同情的女工作人员。
「拜托!通融一下好吗?我不是故意迟到的,路上塞车,我又跌倒了。我。。。。。。真的很想参加比赛,让我。。。。。。进去好吗?」说到最后,嗓音已然哽咽。
「不是我不肯帮你,罗小姐,我们执行长最讨厌人迟到了,这是比赛的规定。」
「你们。。。。。。你们执行长是谁?让我见见他好吗?求求你们!」
「小姐」
「拜托!让我见他!」罗恋辰哭喊,泪水和雨水在苍白的容颜上,交织成一片令人不忍的哀伤。「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啊,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想弹琴,好想继续学琴,求求你们帮帮我,求求你们」
「。。。。。。对不起。」工作人员还是这么一句。
她倏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就这么结束了吗?她的梦想、她的希望、支撑著她熬过生活中所有痛苦的一切就这么幻灭了吗?
她好不容易通过预赛的啊!为什么要让她失去参加复赛的资格呢?
瞳眸,灭去了少女独有的清辉,她呆呆地直视前方,落入眼底的,却只是虚无的空白。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让她进去吧。」一个醇厚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身子一冻,缓缓回过头,望向一张笑意盈盈的英俊脸孔。
「可是她迟到了啊,楚先生,执行长交代过,迟到就取消资格。」
「没关系。你们执行长那边,我来跟他说吧。」男人淡淡安抚工作人员,一面伸手拉起罗恋辰,掏出手帕,温柔地为她拭去满颊雨水与泪痕。「你这么拚命赶过来,想必一定很喜欢钢琴吧?」
「啊,嗯。」她怔然於陌生人的体贴。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对她的爱有多深吧。」他微微一笑,轻轻将她推进门,「去吧。」
第二章
「你怎么现在才来?还搞成这副模样?」
刚进后台,罗恋辰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便遭来数道嫌恶眼光。
「居然还穿学生制服来?你把这场比赛当成什么了?」
「对不起。」罗恋辰一面道歉,一面低头用力拧著百褶裙,「请问比赛开始了吗?」
「开始了。」
「比赛的题目是什么?」不是初赛的指定曲,也不是决赛的自选曲,她一直很疑惑这场莫名其妙插入的复赛,究竟要考验参赛者什么?
「要我们听一首从来不曾发表过的曲子,然后把它弹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回道,神态高傲无比。
她是王芳婷,预赛时取得第一名的成绩。
罗恋辰近乎羡慕地看著她身上的白色名牌小礼服,「是要考我们的音感吧?」
「大概吧。」王芳婷耸耸肩。「刚刚已经有两个人上台了,弹得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出完整的旋律。」
「这么难?」罗恋辰心一跳。
「我看是因为她们的音感太差了。」王芳婷冷冷评论,讥诮的眼眸凝定她。「你应该不至於这么糟吧?预赛第五名。」
「我」罗恋辰深呼吸,抓紧裙摆。「我希望不会。」
「哼。」王芳婷冷哼一声,「快把衬衫也拧一拧吧,都看到胸罩了。」
话语方落,四周是一阵窃笑。
「啊。」罗恋辰尴尬地红了脸,急忙借来乾毛巾,躲到洗手间,脱下衬衫,用乾毛巾擦拭上半身,然后再重新穿上已拧乾的衬衫。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有一套干净的衣衫可以换穿,只可惜。。。。。。
总比不能参加比赛好吧。她安慰著自己,只要能继续参赛,即使穿著再简陋污秽,她也不在乎。
「喂!轮到你了。」一道嘲弄的声嗓唤回她迷蒙的思绪。
「啊,谢谢。」她定了定神,慢慢走上台。
只是,纤瘦的身躯刚站上台,立即招来一阵鄙夷的惊呼。她红著脸,明白自己湿透的发络与凌乱的穿著,肯定给众人留下了坏印象。
不管了!
她咬牙,对台下的评审与听众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来到钢琴前坐下。
「把耳机戴上。」冷冽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是。」她急急把挂在钢琴旁的耳机戴上,不一会儿,几声清脆的琴声叮咚响起。
罗恋辰屏住气息,静静听著从来不曾听过的钢琴曲。
这是谁谱的曲子?脱逸,却淡雅,飞扬,又沉静。
充满矛盾的音律,每个音符都像在五线谱上彼此抗争,却又如此契合。这是
罗恋辰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想起了曾经伴她无数个夜晚的美丽琴声。
这一定是白谨言的曲子,他的每一张专辑,她都反覆听了上百递、上千遍,他独特的风格早已深刻她心版,她绝不会认错。
这一定是他的曲子!
心韵,不由得慢慢加速。
可听著听著
不!不是这样弹的,白谨言的曲子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弹,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持续听著耳机中传来的音律,心海掀起漫天波潮。
虽然是白谨言作的曲,但这个弹琴的人一定不是他。她可以肯定。
难道传言是真的?他再也不能弹琴了?
一念及此,她呼吸一紧,几乎走了神,幸好琴声在此时戛然而止。
怎么只有一半?剩下的曲子呢?
还没回过神来,那道冷冽的声嗓又再度扬起
「拿下耳机,弹出刚刚你听到的曲子。」
「是。」她依言取下耳机搁到一旁,双手摆上琴键,试弹了几个单音,然后闭上眸,在脑海品味著方才听到的旋律。
「可以开始了。」评审不耐地催促。
「是。」她深吸一口气,落下手指。
瞬时,几千个音符从她的指尖一个接一个跳出来要轻一点吗?不,太轻盈了;该重一点吗?不,没这么深沉。
她闭上眼,不停地用感觉去寻找白谨言的声音。偶尔,她会以为自己抓到了,可一转瞬,又失去了那独一无二的琴音。
白谨言她好想弹出他那清澈纯透的琴音啊!这是他的曲子,该用他的方式来表达。
可是她抓不到,抓不到,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他的声音。
正当她接近焦躁的临界点时,记忆中最后一个音符及时逸出,她停下双手,重重喘息。
会场一片静寂。
她眨眨眼,眸光扫向台下一张张写满震惊的脸孔,胸膛逐渐压落一颗大石。
怎么?她弹得真有那么糟吗?
一股酸涩慢慢窜上喉间,她颤然起身,正想掩面逃离时,一阵掌声忽地热烈爆开。
她呆立原地,不敢置信地瞥向评审席。方才还对她板著脸孔的评审们一个个都扬著浅笑,其中一个男人还朝她竖起大拇指。
是刚刚帮了她的那个人!
她惊愕不已,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而后,一道尖锐的口哨声由台下传来。
「太厉害了!连一个音符都没有漏掉呢。」
「只听了一次就能弹出来,真了不起!」
听众们再度对她惊呼,只是,这一回不是轻蔑,而是真诚的赞叹。
她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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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总算知道来上班了。」
一早,当罗恋辰拖著疲惫的身子来到加油站时,学姊劈头就是一句讽刺。
她涩涩苦笑,「那天真的对不起,学姊,后来小米。。。。。。来了吗?」
「当然来了啊。」学姊撇唇,「如果不是他来帮忙,我早忙挂了,你今天也看不到我了。」
「。。。。。。对不起。」
「结果呢?比赛怎样?你这么认真,肯定得奖了吧?」
「我。。。。。。落选了。」沙哑的言语颤不成声,仿佛刚逸出唇,便迎风被扯碎。
学姊一楞,「你落选了?」
她别过头。「我去、换衣服。」
看出她神态的痛苦,即使是平日言词刻薄的学姊也不再追问,静静望著她走进更衣室。
直到紧闭门扉,独自一人时,罗恋辰才放纵自己落下强忍已久的泪水。
她落选了,没能拿到奖学金,就读音乐学院的梦正式幻灭。
至今她还深深记得评审们宣布成绩时,那股漫透全身上下的冰冷与绝望。
虽然她复赛的成绩是第一名,但决赛时的自选曲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弹得非常差,总和成绩还差第三名两分。
只是两分,对她而言,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在那完全笼罩世界的漫天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朦胧记得一进门,父母便用一种惊骇的眼神瞧著她,然后,在还未意会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就晕过去了。
待她醒觉,看著两位老人家担忧地守在床畔,她不觉放声大哭,整整哭了一夜,像要把这一生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似的。
然后她开始发高烧,竟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终於在母亲不眠不休照料下,才缓缓退了烧。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场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