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在吗?〃是花信温文的声嗓。
〃她正在更衣。〃紫姑娘回答。
〃更衣?〃花信微微扬高声调,似乎颇觉尴尬。
〃是啊,你先在外头等一等吧。〃
门扉咿呀地关上,紫姑娘推着花信步出客栈房间,在外头低声细语。
他们说些什么?海珊瑚从屏风后走出来,透过纸窗,沉思地望着窗外轻轻晃动的两道人影。他们在谈论她吗?
花信是否在跟紫姑娘抱怨她?因为她失去了记忆,连带也忘了从前所学的一切,她记不得任何一首诗词曲赋,甚至连字迹也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火影初见她字迹时,愤然咆哮一声,夺门而出,花信虽力持冷静,这几天还十足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她仍从他不经意的表情中察觉出他的失望。她知道,在他眼底,她的聪明才气远远及不上从前的云霓。
若是从前的云霓,那些掌故无需他解释,她定能懂得;若是从前的云霓,肯定能写上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
他一定很失望吧?可他虽然失望,却从来不说,反倒经常安慰郁闷挫折的她,说她只是因为失忆才表现得如此失常。
他认为是失忆造成她的驾钝,他从不怀疑她可能并非公主。
他为何从不怀疑她的身分呢?是否因为他喜欢云霓?
念及此,海珊瑚拈起衣袖一角,拿两排细白贝齿轻轻咬着。
或许她失去了记忆,脑子变得迟钝,可某方面的知觉似乎还是很灵敏,她能感觉出花信对云霓的心意,也感觉到紫姑娘因此颇为伤心。紫姑娘暗恋花信,花信却钟情云霓真有趣。这复杂的情感关系,真真有趣呵!
她淡淡勾唇,忽地推开房门,惊扰一对在花前月下絮语的男女。
〃你是来教我读书的吧?花信。〃她仰起娇颜,笑容甜美得近乎诡异。〃我准备好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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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告诉她,目前千樱国是由云霓的表哥风劲摄政,而他怀疑那场行刺正是由那位野心勃勃的摄政王所主导,为了保护她,也为了让她半年后能顺利登基,她绝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失却记忆。
于是一行人在赶回王城樱都的途中,花信只要一逮着机会便会教她读书写字,也会跟她讲些公主的身世背景以及王宫中的情况,讲完了还要查问,以确认她是否牢牢记住。
这一晚,讲完课后花信照例又考她。
〃千樱国的四大氏族是?〃
〃风、花、水、火。〃她回答,〃因为六百年前这四大氏族帮助云烈推翻暴政有功,各自封得领地,享有与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目前我国处境如何?〃
〃先王去世前,考量公主年幼,册封公主的表哥风劲为摄政王,代为治理国事。六年来,千樱在风劲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邻近的羽竹和雪乡两大强国虽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却也在风劲的周旋下,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跟你的关系?〃
〃你跟火影、水月还有风表哥,都是出身于四大氏族。在公主。。。。。。呃,在我七岁那年,父王怕我孤单寂寞,特地把你们送进宫里陪我。你跟火影与我交情又更好一些,几乎时时玩在一起,水月因
为身为护国巫女,性子比较冷淡些,我跟她很少来往,至于风表哥〃海珊瑚犹豫地顿了顿。
对于风劲和云霓的关系,花信解释得很暧昧,只说表面上风劲待云霓十分亲切和善,就似寻常表哥对表妹那样,云霓仿佛有些怕他,也特别听他的话。
〃他私底下会欺负云。。。。。。我吗?〃她不禁问。
〃欺负你?〃花信惊骇得睁大眼,仿佛从未思量过这个可能性。他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会吧。风劲是有野心,但并非那种欺负弱质女流的小人。〃
〃他真的。。。。。。不会欺负人吗?〃
〃你怕吗?〃花信直视她,〃放心吧,若是风劲曾经胆敢对你不敬,你肯定早就向我跟火影告状了,我们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海珊瑚偶然,〃云。。。。。。呃,我是那么强悍的女子吗?〃
〃不能说强悍,只是既然身为公主,就该捍卫王室的尊严,不许任何人践踏。〃
〃即使那人是摄政王?〃她怀疑地问。
〃你可是千樱未来的女王啊,云霓。〃花信笑了,笑声清朗如泉,可听入她耳底,却好似一根刺,扎痛她心窝。
听他说得多理所当然啊,她是千樱的公主,未来的女王,理当拥有身为王室的自尊与骄傲。他不信她会受人欺负,也不信她会逆来顺受。
若真如此,她背上的鞭痕又从何而来?
〃我不是公主。〃她喃喃,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是云霓。。。。。。〃
〃别又来了!云霓。〃花信无奈地叹气,〃你明明就是公主啊。〃
〃我是海珊瑚〃
〃你是云霓!别再说了!〃花信喝斥她,横臂攫住她轻颤的肩。〃别再说你是海珊瑚了,你不是,你是云霓,千樱的公主,懂吗?〃黑瞳点燃烈火,咄咄逼人。
她面色发白,〃你真的确定?〃
〃我当然确定!〃花信懊恼地拧眉,〃你长得和云霓一模一样,这世上会有两个外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吗?你只是因为撞伤了脑子,一时失去记忆,你要相信自己是个公主啊。〃
〃若我。。。。。。真不是呢?〃她颤声问。
〃你宁愿我们任由你孤身在外飘零吗?〃花信板起脸孔,〃你若不是云霓,我们就不能带你回宫,只能把你留在民间了。〃
他们要抛下她?莫名的恐慌倏地攫住海珊瑚。
〃别抛下我!别丢下我一个。〃她仰起苍白的容颜,玉手紧紧揪住花信衣襟。
〃我不要一个人,我不晓得能去哪儿,别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急切地、伤痛地恳求,心窝像被刀割过,抽搐发疼。
她害怕。不知何故,一思及自己将被孤零零地抛下,她便感到难以形容的惊惧。她不要被抛下,不愿像只被穿破了的旧鞋,任人丢弃,若是只有当个公王,她才能得到存在的价值,那她就当!
公主也好,贫女也罢,她都能扮演,都能演得维妙维肖。
〃我、我懂了,我是云霓,我是公主。〃她颤着手松开花信,颤着手触碰桌上那一叠花信在旅途中特意赶绘的人物丹青。〃你来。。。。。。你来考我,这些人我都记住了,你考我,我都、都知道的。〃
〃云霓?〃花信失神地望她,好似很为她的反应感到震惊,俊眉揪成一团。
〃我真的都知道,花信,你快考我啊。〃她含泪催促。
〃云霓,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成了这样?〃花信伸手碰触她的颊,心疼又不忍地看她。〃我从不曾见你哭过,从来不曾。〃
〃嘎?〃海珊瑚一怔,泪眼虽迷蒙,却清清楚楚在花信眼底看到了心慌与动摇。
这个男人同情她,他受不了她的眼泪,泪水能够动摇他,能作为折服他的武器。
她眨眨眼,让剔透的泪珠盈于眼睫,她咬住唇,在柔软的唇瓣刻下印痕,将双手环住自己纤瘦的肩,轻轻地发颤。身前并无铜镜,可她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此刻的形影。她会是娇弱的、楚楚可怜的,像朵受尽凄风苦雨的小花儿。
〃对不起,云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瞧,他果然向她道歉了。
〃我明知道你现在心神耗弱,还这么吓唬你,我实在太过分了!〃
〃你答应我永远不抛下我?〃她便咽地问他。
〃我答应你,傻云霓,我怎么会抛下你呢?〃他柔声安慰。〃我,还有火影,我们永远不会背弃你,永远会保护着你,你放心吧。〃
永远保护她?海珊瑚淡淡地、涩涩地笑了。当个公主真好啊,不仅能享尽荣华富贵,身边还有如许优秀的骑士护卫着她。她但愿自己真是他们口中那位公主。
〃好了,别哭了。〃花信温柔地替她拭泪,〃你不是要我考你这些画像吗?哪,你先说说,这位是谁?〃他指着最上头一幅画像问她。
〃这位是我国的丞相,金誉,为人老练,善沟通调停,甚得其他重臣信赖,摄政望曾赞他是我国不可多得之国宝。〃她流畅地背诵。
〃这位呢?〃
〃是临东边卫大将军,风翔,负责镇守临东边城,是风表哥的伯伯,也是我的舅舅。〃
〃那这位呢?〃
〃这位是。。。。。。〃
接下来将近一个时辰,花信指着画像…一问她,她也…一回答。
问完了最后一幅画像,听她连嗓子都沙哑了,花信心疼地替她斟了一杯茶。
〃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
〃嗯。〃她乖乖接过茶杯浅吸着。
他微笑瞧着她,〃宫廷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为你短短几天都记全了,真了不起。〃
她闻言,怔愣地扬眸,〃你这意思是。。。。。。赞美我?〃
〃当然。难道我在骂你吗?〃花信开玩笑。
海珊瑚却笑不出来,先是傻傻地呆坐着,好片刻,那粉嫩的樱唇才羞涩地扬起,玉颊漫开一抹嫣红。
〃你应该多笑一笑。〃花信感叹,〃从前的你常常笑的,又爱调皮捣蛋,常把我整得哭笑不得。〃
〃我整得你哭笑不得?〃她眨眨眼不敢相信。
〃你忘了吗?我每回生气,你就会甜甜地叫我一声师父,可我一心软,你又故态复萌了。奇怪的是,你老捉弄我,对火影倒客气得很,简直让我这个师父颜面无存嘛。〃他半真半假地指控。
那是因为云霓知晓他暗暗喜欢着她吧?因为明白他不会认真对她生气,所以才老爱作弄他。看来云霓是个淘气的公主啊。
海珊瑚迷惘地喝茶。至今她依然无法将那聪慧活泼的公主与自身联想在一起。
〃明天就要进宫了,你怕吗?〃花信忽问。
〃不怕。〃她摇摇头,勉力牵起一抹微笑。
〃明天就要见到风劲了,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不紧张。〃她轻声道,明眸一转,落向一幅搁在桌边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五官端正,长相极为俊美,眉宇之际隐隐透出一股阴邪之气。
他就是风劲,千樱国的摄政王,云霓的表哥。
〃绝对不能让他怀疑你。〃花信语重心长地嘱咐,〃他是除了我跟火影之外,最有可能发现你异状的人,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马脚他太有野心了,一旦知道你失忆,他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以你无法担起女王的重责大任为借口,说服宫中大臣支持他废除你的王位继承权。〃
〃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登基为王了。〃她低声接口。
〃不错。〃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废掉我。〃
若这公主的身分是她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价值,那么,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夺去。
〃我一定会瞒住他。〃她许诺,静静敛下眸,唇角若有似无地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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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瞒不住他!
刚进入王城不久,尚未入宫,他们一行四人便被一队宫廷侍卫找到。踏进宫里,海珊瑚远远地便望见一道昂然挺拔的身影,独自立于正殿门外的台阶上。
无需谁提醒,她也能一眼认出那便是风劲。
他负手站着,俊脸微微仰起,似是望着远方沉吟,水蓝锦袍衣袂飘飘,在向晚的暮色掩映下,更显得他卓尔不群。
忽地,他一低首,清睿逼人的眸光宛如最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
她气息一颤,心跳霎时停止。她怔看着他走下台阶,朝她迎来,那不疾不徐的步调,行进间自然流露王者威严。
〃你终于回来了。〃他落定她面前,端唇浅浅一挑,似笑非笑,湛亮的瞳光似枷锁,紧紧囚住她。
他比花信所形容的还深沉,比她所想像的还从容。她太天真了,怎会以为自己能欺瞒这样一个精明冷傲的男子?一股类似绝望的情绪陡地在海珊瑚胸臆漫开,她紧咬住牙,好不容易才寻回说话的声嗓。
〃是,我回来了。风。。。。。。风表哥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你以为你的行踪逃得过我的掌握吗?〃他笑道。
他在暗示什么?她顿时透不过气来。
〃你啊,明明跟我说到郊外散散心的,怎么会跑到边境去了?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见你在边境遭人袭击,心里有多担忧啊!〃说着,他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略带呢意味的小动作宛若魔咒,惊得海珊瑚无法动弹。她悄悄握紧藏在衣袖里的粉拳,强迫自己启齿。
〃对、对不起。我太贪玩。。。。。。〃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嗓子果真在发颤?海珊瑚懊恼地伸指轻触唇瓣。
〃是我的错。〃花信似乎察觉了她的慌乱,及时开口解救她。〃我不该由着云霓胡闹,要是我事先阻止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火影护驾不力,请摄政王赐罪。〃火影也躬身请罪。
〃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这丫头真想做一件事,怕是十头马车也拉不回她吧。只不过你们既然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