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什么牌?」
她默默凝睇他,良久,唇角忽地飞起一抹讽刺。「我坦白告诉你,杨品熙,我不想当替代品。」
又来了!她又要提起小葵的事了吗?杨品熙心烦意乱地敲敲额头。
「我可以忍受你工作忙起来就会忘了我,可以忍受我爱你比你爱我多,甚至你在结婚纪念日放我鸽子都无所谓,但我不要当替代品。」她不疾不徐,字字句句都显得冷静。「我很抱歉,不过请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我,是向初静,不是小葵。」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你真的知道吗?」她冷嗤。「其实你很难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有时候你看著我,会不知不觉想起她,你敢否认这一点吗?」
杨品熙惊怔,反驳的言语灭在唇腔里。他瞪著妻子,奇怪她为何变得如此陌生,她好冷,好决绝,眼眸像是废墟,一片荒芜。
他害怕这样的她。
「不要把我当成你曾经失去的美人鱼,因为我不是。」
美人鱼?她在说什么?他惶然不解。
她仿佛也觉得自己说错话,唇一撇。「我在说什么?就算她是美人鱼,我也不是公主,从来就不是。」
「初静。」他沙哑地唤,很不喜欢她噙在唇畔的嘲讽。「我喜欢你,这样还不够吗?」
「喜欢?」向初静覆述这令她心碎的字眼,漠然别过眸。「你知道吗?当年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但也很害怕。你为了娶我,不惜背叛父母的期望,放弃继承权,但我真的值得你那么做吗?」她顿了顿,神情愈发迷蒙得像隐在雾里。「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地做你的妻子,做杨家的儿媳妇,我不敢犯一点错,只要一点点就可能万劫不复。。。。。。我只反抗过那么一次,就是跟芬芳到处玩的那几天,可没想到就放纵了那一次,便被婆婆抓到把柄。」
「照片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杨品熙急忙声明。「我妈那边我也会说服她,你不必介意」
「你根本不懂!」她再度冷笑地打断他。「这五年多来我为什么能坚持戴住这枚戒指,你知道吗?」
说著,她扬高手,让他看在指问闪烁的婚戒,那是一圈银亮的金属,点缀几颗碎小的钻石,很简单素雅的款式,她一戴就是五年。
「我能一直戴著它,是因为我以为你爱我,也许不如我爱你多,但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否则不会为了娶我而闹家庭革命。」她忧伤地一顿。「但我错了,原来你真正想娶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个替代品。」
「别这么说,你不是。。。。。。」
「方才我见到你站在人群中,那么潇洒,那么从容自在,我忽然觉得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真的耽误你了。」
「耽误我?」他茫然。她为何要这么说?为何说话的口气如此冷淡?每个字都像冰凝的,冻结他胸口。
「我是这么平凡的一个女孩,没有家世,没有钱,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凭什么配得上你,凭什么嫁入杨家?」她怔忡地凝视自己的手,凝视在那葱葱纤指间闪亮的一颗星。「我曾以为爱情是我唯一能战斗的武器,但原来就连爱情,我也从来不曾握在手上过。」
战斗?武器?她在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懂!
杨品熙蓦地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妻子。他慌了,乱了,忽然有种不祥预感,站在他面前的妻,仿佛正与他说著诀别的话语。
「这戒指,我没资格戴。」她缓缓地、很困难地褪下婚戒,又深又红的戒痕烙进他眼底,痛著他的心。
她意图将婚戒递给他,他不肯接,两个人僵持在原地,四目交接,彼此的眼潭都浮起一道雾。
一道蒙胧的、教人什么也看不清的雾。
终於,她垂敛微微湿润的眼睫,颤抖地将两人的羁绊丢进他西装口袋
「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吧!」
第七章
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吧!
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这决绝的声明仍犹如魔音传脑,在杨品熙耳畔缭绕不去。他试著分析这句话的意义,试著用理性解剖话里每一个最细微的成分,他想找出对应之道,就算是天大的事,都该有解决的办法。
但这一回,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似乎当机了,运算不出最佳的解题方程式。
他不知道该如何平息妻子的愤怒。
抛下分手宣言後,他的妻便和妹妹相偕离去,当晚并未回家,隔天则是趁他不在,悄悄收拾了行李,搬到她妹妹的住处。
她不肯跟他见面,不接电话,他还得靠她妹妹传话,才知道她已委托律师草拟离婚协议书,改日会约他上律师事务所签字。
就这样,乾脆俐落。
女人遇事时总爱哭哭啼啼,没想到狠下心来会变得如此强硬果断,不给一丝挽回的余地。
他真服了她!
杨品熙阴郁地抿唇,人在建筑工地指挥工程进度,心却挂在一个坚持离开他的女人身上她甚至连婚戒都退回给他了。这枚婚戒,她从结婚後一直戴在手上,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戴上一辈子。
他以为,他会与她携手共度一生,不论前方有多少风雨,他们都会紧握著彼此的手,他承诺过的,在结婚礼堂上曾说过的「我愿意」,他将用一生来堆积这诺言的分量。
只是她并不相信他的许诺,她要「爱」。
爱是什么?
杨品熙苦笑,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懂的东西,他该怎么给她?他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她开口,他愿意不计一切代价送给她,但。。。。。。爱?
他怎么给?
「。。。。。。你怎么了?品熙,有什么问题吗?」一道关怀的女声掠过他耳畔。
他蓦地凛神,转头望向同他一起来巡视工地的叶亚菲,後者微微颦眉,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你看起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魂不守舍?他?杨品熙一震。
「是不是工程有问题?」叶亚菲担忧地问。
「不是,没问题。」他检视手中的表单。「地基打得很扎实,材料我也都确认过了,一切都按照计划,你可以放心。」
「可你的表情却让我很不能放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刚倒了你的会呢!」叶亚菲开玩笑。
他却无甚心情回应,勉强一扯唇角。「抱歉。」
她深深望他,聪慧的眼看透了他心事重重,却不予点破。「我们纽约的大老板看了你设计的模型,很满意呢!大家都很期待展馆完工的那一天。」
「放心吧,这个案子我会亲自盯进度。」他很明白她的暗示。
「太好了!老实说我以後可能没什么空跟你开会,我们公司最近又接了一个大案子,真的挺忙的。」
「喔?是什么样的案子?」他随口问。
「梁冠雅,你听说过吗?」
「当然听过。」杨品熙点头。「他可是赫赫有名的企业并购高手。」在业界号称『猎鹰』,相准的猎物绝不失手。「你们公司打算帮他并购吗?」
「不是,是帮他看中的猎物拟定反并购策略。」叶亚菲嫣然一笑。
「跟并购高手对抗?看来是个很有趣的挑战。」
「没错!」明眸闪烁,战意昂扬。「所以我不太能分神,这展馆我就全权交给你,请你多多费心了。」
「没问题,你放心吧。」
两人离开工地,杨品熙开车送叶亚菲回她公司,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他终於忍不住问:「亚菲,你们女人究竟认为爱情是什么?」
叶亚菲一愣。「怎么会忽然问这种问题?」
「只是问问。」他直视车窗前方,语气刻意淡然。
她端详他片刻,粉唇一弯,「爱情,我想对每个人来说定义不同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受,至於我嘛」顿了顿。「也许加班到很晚回家时,有人开著灯等我,感冒的时候,有人煮姜汤给我喝,工作不如意的时候,有人肯听我抱怨。。。。。。这就是爱吧。」
「这就是爱?」他扬眉。就这些拉杂的琐事?
「呵,你听起来好像很不屑。」她含笑望他。「不要小看这些细节,这关乎感受问题。还有,爱绝对不能是单方面的,你期待人家付出,你也要用心回报。」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笑容微敛。「你在笑我吗?商场上的冷血女强人,每个男人见了都敬而远之,这样的女人也敢谈论爱情?」她自我调侃。
「我没这意思。」他慎重澄清,湛眸严肃地凝视她。「你很好,男人如果不敢追你是他们没胆量,那种男人也不够格配你。」
她怔了怔,半晌,又笑了。「你真会说话!品熙。」
他会说话吗?那为什么他连自己的老婆也哄不住?
杨品熙自嘲地摇头,将叶亚菲送回公司後,独自开著车,漫无目的地在市区内闲晃。
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哪儿也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全然地意兴阑珊,索然无味。就连工作,他仿佛也不怎么在意了,方才当著客户的面,他都能走神,他视为挑战的大案子,却是以如此轻率的态度面对。
他倏地锁紧眉宇。
这几天,他明显地察觉自己的生活步调乱了、慌了,精神常处於浑浑噩噩中,好似一团打结的毛线,理不出头绪。
始作俑者,自然是他的妻。
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走向初静,不是小葵。
那夜,她对他如此抗议。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小葵,但,向初静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女人,他发现自己竟迷糊了。
他不懂得她,不懂她的悲与怨,他只知道他无法直视她冷凝的容颜,却不晓得该如何化去那绝望的寒冰。
她将婚戒退给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胸口整个坍落了,却无知无感,不怒也不痛,就只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
失去她,他的心似乎便是空的了。
为什么自己能为一个女人动摇到这地步?这感觉,很像当年小葵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好一阵子不知所措。
他记得自己当时偶尔会忽然失了魂,跑去两人约定的地方等她,他想他只要赴约,她一定会前来,也许笑著嘟嘴,恼他不该迟到,但总会现身。
但她当然没有再出现了,魂魄甚至不曾入梦。
一声叹息,长长地从杨品熙唇间吐落,悠远绵长,似要延伸到时间的尽头。他垂下头,抵著方向盘,双目无神。
难道这样的折磨,他还得再经历一回?
「姊,我要出门喽!」清爽的嗓音在身後响起。
向初静没有回头,依然对著画架,左手托著油彩盘,右手拿一枝画笔,悠慢地在画布上堆叠颜色。
「姊,你有没有听到啊?」向晚虹凑过来,歪著俏丽的脸蛋由下而上凝视她。
「我听到了,」她微微一笑。「你快出去吧。」
「那你要记得吃饭喔!我把饭菜放在冰箱,你饿了拿到微波炉热一热就OK。」
「嗯,我知道了。」
「那我走喽!」向晚虹笑著摆摆手,临到大门口,还是忍不住忧心地瞥了姊姊最後一眼,才怅惘地离开。
向初静连落锁的声音都不曾听闻,只是专注地画画。这阵子她唯有在绘画的时候,才能令脑海净空,不怨不恼,无喜无嗔。
她不想思考,也不去感受七情六欲,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在这里,她是自由的,是百分之百的向初静,不必为了谁伪装自己,更无须委屈自己。
她再也不要傻傻地去爱一个男人了,她们姊妹都不要,这世上一定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等待她去体验,属於她的人生,她要尽情挥洒。
她不要爱人,也不愿再受婚姻束缚,摆脱婚戒後,她将拥有更完整的自我。。。。。。对,她一定会更快乐。
一定会的。
她静静地对画布微笑,笑意拉弯了唇,却动不了眉眼,她的嘴在笑,眼神却无宣口色。
她只是个强迫自己绽开笑靥的机器人,表情僵硬死板,但她不管,只要这么一直持续笑下去,假戏也会成真。
手机铃响,萤幕上闪烁的正是她最不想回应的那个人名,她蹙眉,索性关机。
接著,换室内电话作响,她拔掉插头,狠狠消灭那吵杂的噪音。
屋内忽地静谧,如寸草不生的荒漠,无风无声,绝对的死寂。
她喜欢这样的死寂。
向初静诡异地弯唇,继续作画,墙上时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安静确实地前进,她在画布上堆砌的色彩亦逐渐成形。
黄昏日落,当凄艳的霞光映上画布的时候,她终於看清自己画的是什么。。。。。。
是向日葵。
灿烂的、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一朵朵金色的花颜正对著她,犀利地笑著。
油彩盘瞬间坠落,五颜六色放肆地泼了一地,她看不见自己造成的灾难,只是瞪著那向日葵,直到那染了霞色的花影深深地烙进眼里,在她心上流血。
原来,她不是机器人。
原来,她不是不会痛。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