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姓庄。〃
〃庄小姐,我们姓王,这位下月出嫁的女士是我表妹。〃
〃庄小姐,求你帮我设计一件。〃
杏友笑,〃对不起,我不做婚纱。〃
〃这件呢?〃
〃这件特别为好友缝制。〃
〃她真幸运。〃
那位年纪略轻一点的王小姐抓起礼服就自说自话走进试身间换上。
出来时鼻子通红,〃这就是我要的礼服。〃都快哭了。
她坐下,不愿动,也不肯脱下人家的礼服。
杏友笑,〃我介绍几位设计师给你,安妮,把爱德华及彼得的电话地址交给这位王小姐。〃
那女郎撒娇,〃我只要这一件。〃
〃庆芝,别这样,人家要笑我们了。〃
安妮斟上一杯茶,〃不要紧,我们的针织便服也很漂亮,请看看。〃
那庆芝说:〃庆芳,你帮忙求求人家嘛。〃
杏友一征,王─王庆芳。
她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四周圈的声音剎时消失,杏友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余王庆方三个字。
是她吗?
一定是她,秀丽的鹅蛋脸。好脾气,一派富泰的神情,错不了。
杏友定一定神。
只见安妮把杏子坞招牌货取出给她挑选,她也不试穿,便应酬式选了两件外套。
她表妹仍然穿著婚纱,〃真没想到有这样可爱的小店。〃
安妮笑,〃不算小了,去年制衣共七万多打。〃
杏友不发一声。
那王庆芝小姐终于依依不舍脱下礼服。
王庆芳取出名片放下,〃庄小姐,幸会。〃
杏友连忙接过道谢。
王庆芝说:〃快叫星祥来接我们。〃
她表姐却道:〃他在谈生意,怎么好打扰他。〃
〃碎,要丈夫何用。〃
〃你应当嫁司机,全天候廿四小时服侍。〃
安妮笑得合不拢嘴。
只见王庆芳拨电话叫家中车子出来接。
扰攘半天,两位王小姐终于离去。
安妮这才诧异地说:〃天下竟有这种富贵闲人。〃
杏友忙着收抬,不置可否。
安妮取过名片读出:〃王庆芳,台塑公司美国代表,〃她问:〃那是一家大公司吗?〃
杏友不知如何回答。
安妮发觉杏友神色不对,〃你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我替你收抬。〃
杏友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她喘息着,像是被猛虎追了整个森林,虚脱似跌坐在沙发里。
过了许久,杏友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涩笑意,是嘲弄自己儒怯。
全都过去了,庄杏友已再世为人,还怕什么。
电话铃响,杏友抬头,发觉暮色已经合拢。
她顺手开灯,灯泡坏了,不亮。
电话由阿利打来,〃安妮说你不舒服?〃
〃现在好了。〃
〃我这就过来看你。〃
他带来丰富食物,见灯坏了,迅速替她换上新灯泡。
杏友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阿利罗夫,让我们结婚吧。〃
阿利一征,佯装讶异,〃什么,就为看这盏灯?〃
〃为什么不呢,世人还有更多荒谬的结婚理由。〃
阿利颔首,〃你想享福了。〃
〃可不是。〃
阿利佯装狞笑,〃没这么快,罗夫在你身上花的本钱需连利息加倍偿还,你还得帮我打天下。〃
〃我想回家做家务。〃
〃洗烫煮全来?〃
〃是,洗厕所都干。〃
〃那岂非更累,逃避不是办法。〃
〃谁说我逃避,我喜欢管家。〃
〃孩子呢,打算生几个?〃
杏友忽然噤声。
半晌她才说:〃告诉我关于你欧洲的计划。〃
阿利点点头,〃幸好马上苏醒过来。〃
阿利策划替她猎取奖项。
怎么样进行?当然是请客吃饭拉关系,巧妙地说好话送红包。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没有付出,何来收获。
在巴黎的一个星期,杏友天天穿著华服钻饰陪阿利外出晚宴。
妆扮过的她犹如一名东方公主,公众场所内吸引无数目光。
女子出来打天下,长得好,总占便宜。
账单送到酒店来,杏友看了心惊肉跳。
〃落手这样重,可怎么翻本。〃
〃在所不惜。〃
〃古巴雪茄十盒,克鲁格香槟二十箱,送给谁?〃
〃这些细节你不必理会。〃
〃人类的贪念永无止境。〃
阿利答得好:〃我满足你,你满足我,不亦乐乎。〃
他的算盘精彩,往往叫杏友骇笑。
她身上的珠宝全部租回来戴,耀眼生辉,天天不同,可是用毕即归还首饰店。
不过送给有关人士作为纪念的却毫不吝啬,颜色款式,全部一流。
颁奖那日下午,阿利同她说:〃你稳操胜券。〃
杏友答:〃那多好。〃
〃为什么不见你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你总是郁郁寡欢。〃
〃别理我。〃
〃我不理。还有谁理。〃
杏友笑了,他的权威用不到她身上,他无奈。
他为她挑了一袭桃红缎子极低胸大蓬裙,她无论如何不肯,只穿自己设计的半透明小小直身黑纱礼服。
〃听我的话,杏子,你上台领奖需吸引目光。〃
〃我不需要那种目光。〃
〃固执的骤子。〃
〃彼此彼此。〃
他取出首饰盒子。〃戴上这个。〃
盒子一打开,〃哗,〃杏子说:〃如此枪俗。〃
阿利发怒,〃再说,再说我揍你。〃
杏友连忙躲到一角。
这次所谓金针奖并非欧洲大奖,可是见阿利花了这么多心血,她不忍拆穿。
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打好基础,慢慢来。
她趁一丝空档,独自出外蹓跶。
几个旅游热点与初次观光的感觉完全不同,冷眼看去,只觉陈旧、老套、因循。
露天茶座的咖啡递上来,半冷温吞,杏友没有喝,老怀疑杯子没洗干净。
她买了一支棒冰,在亦皇宫门外轮候排队人内看塞尚画的苹果。
售票员估错年龄,对她说:〃请出示学生证。〃
杏友暮然抬头,才发觉时光已逝,永不回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庄杏友。
她喏然退出队伍,回酒店去。
她发觉阿利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他也真够累的。
杏友过去坐在他身边,这小个子做起生意来天才横溢,充满灵感,什么时候落注,其么时候撤退,均胸有成竹,百发百中。
太精明的他无疑给人一点唯利是图的感觉,因此庸俗了。
世人都不喜欢劳碌的马大而属意悠闲的马利亚,可是若没有铢锚必计辛勤的当家人,生活怎能这样舒服。
这时阿利忽然惊醒,〃哎呀,时间快到,为什么不叫我。〃
杏友梳妆完毕,启门出来,穿的正是阿利挑选的桃红色缎裙,毫无品味,却万分娇艳。
阿利心里高兴,嘴巴却不说出来。
在电梯里。男士们忍不住回头对杏友看了又看。
颁奖大会不算精彩。欧洲人最喜亲吻双颊,熟人与否,都吻个不已,杏友脸上脂粉很快掉了一半。
她那件束腰裙子最适合站着不动,一不能上卫生间,二吃不下东西,整个晚上既渴又饿,因此有点不耐烦,可是年轻的她即便微愠,看上去仍然似一朵花。
阿利有点紧张,抱怨场面沉闷。
他完全是为她,与他自己无关。
杏友站起来。
〃你去哪里?〃
〃洗手。〃
〃快点回来。〃
〃知道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镇静。
杏友牵起裙据走到宴会厅外的小酒吧,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再叫一个。
有人在她身边说:〃好酒量。〃
杏友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像舞男般的欧洲人,惯于搭讪。
〃难怪你出来喝一杯,实在沉闷,听说几个大奖已全部内定。〃
杏友微笑。
这个时候阿利寻了出来,看见杏友,瞪那男子一眼,〃快进去,〃他催促她,〃轮到你了。〃
杏友挣脱他的手,这是他为她编排的一条路,但不是她要走的路。
在该剎那,她知道她永远不会爱他,呵是她敬重他。
她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故此不会让他知道她的不满。
两人重返会场,已经听到司仪宣布。
〃金奖得主,是罗夫制衣的庄否友小姐。〃
她连忙展露笑容,小跑步那样抢上台去,粉红色裙子似飞跃的伞。
答谢辞一早准备妥当,且操练过多次,镁光灯闪闪生光,她得体地,半惊喜地接过沉重的水晶玻璃奖状,在掌声中顺利下台。
阿利兴奋到极点,〃大功告成,杏子,恭喜你。〃
杏友放下奖状走到洗手间去。
酒气上涌,她用冷水敷一敷脸。
身漫站着一个外国女人,染金发,深色发根出卖了她,眼角皱纹如鸟爪一般,正在补鲜红色唇膏。
她忽然说起话来:〃犹太人捧红你?〃
杏友一征。
〃当心,犹太人付出一元,你还他一千,他还说你欠他一万。〃
这是说阿利罗夫吗?
我认识他们家你别以为鸿运当头。〃杏友不禁好笑,拿一个这样的奖,也有人妒忌。她说:〃太太,我想你是喝多了。〃
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
人人都年轻过,趁少不更事之际多吃一点,多玩一点,多疯一点。
到了她这种岁数最适合陪孙儿上幼儿园,乐也融融,还当风立看喝干醋争锋头干什么。
杏友不去理她,静静回到座位。
忽然她伸手过去握住阿利的手。
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她代他不值。
〃明日,我们先开记者招待会,然后,回请这班人。〃
〃什么,还有?〃
〃当然一直长做长有。〃
有人过来敬酒,不知怎地,杏友一一喝尽。
她空着肚子,很快喝醉。
第七章
先是坚持要到街上散步。
阿利扭不过她,只得陪她在湿滑约石板路上闲荡。
那样夜了,街角还有拉手风琴的街头音乐师讨钱。
她走过去。
〃请你奏一首曲子。〃
〃小姐,你请吩咐。〃
杏友抬起头想一想,只见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受回忆所累,她感觉悲枪。
〃直至海枯石烂。〃
少年搔搔头,〃我不晓得这首歌。〃
阿利丢下一张钞票,〃我们回去吧。〃他拉起女伴。
〃不,你一定会,我哼给你听。〃
但阿利已经拖着她走开。
他随即发觉她泪流满脸。
阿利罗夫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街头,他同她摊牌:〃杏子,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是这几年来你也算是名利双收,难道这一切都不足以补偿?〃
杏友忽然痛哭,泪如两下。
她狂叫:〃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一颗破碎的心!〃
阿利气恼、失望、痛心。
他真想把她扔在街头算数。
但是剎那间他反而镇定下来,他愿意为她过千山涉万水。
他走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过来。〃
他紧紧搂着她,慢慢走回酒店去。
不知几时开始下雨,杏友的缎裙拖在石板街上早已泡汤。
他吻她额角,〃你这疯子。〃
他爱她,爱里没有缺点。
回到酒店,杏友脱下晚服,昏睡过去。
醒了浑忘昨夜之事。杏友叫阿利看她腰间被腰封束得一轮一轮的皮肤。
〃那种衣服像受刑。〃
阿利凝规她,〃你昨晚喝醉。〃
杏友坚决地说:〃一定是高兴得昏了头。〃
阿利颔首,〃毫无疑问。〃
〃我想家。〃
〃今晚十二时乘飞机回去。〃
〃好极了。〃
〃来,杏子,给你看一样东西。〃
杏友心惊肉跳,生怕又是一只小盒子,盒内载着一枚求婚指环。
他轻轻取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条针织羊毛大围巾。
杏友好奇,伸手过去抚摸,她吃惊了,〃这是什么料子,如此轻柔。〃
他将那张平平无奇的披肩搭在杏友肩上,杏友立刻觉得暖和。
〃这是凯斯咪抑或是维孔那羊毛?〃
〃都不是。〃
阿利脱下一只指环,把围巾一角轻轻穿进去,像变魔术一样,整件约两呎乘六呎的披眉就这样被他拉着穿过一只戒子。
杏友张大了嘴,〃哗。〃
试想想,用这个料子做成针织服,何等轻柔舒服暖和,那真使设计人梦想成真。
〃这到底是什么?〃
阿利答:〃想一想。〃
〃呀,我记起来了。〃
阿利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听说过。〃
〃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阿利说:〃这只料子。叫谢吐许,在印度近喜马拉亚高原有一种黔羊,它颈部的手非常柔软,可以织成衣料,因为羊群濒临绝种,不准猎捕,同鳄鱼皮与象牙一样,会成为国际违禁品。〃
〃阿。〃
〃趁它还可以买卖,我打算加以利用,你说怎么样?〃
〃来价太贵。〃
〃贵买贵卖。〃
〃那么,只出产大围巾及披肩,越贵越使客人趋之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