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过与美仁朝夕相处的向昕,渐渐地,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这日,奈不住美仁的哀求,向昕答应带着“伤势差不多全愈”的他四处晃悠。其实那日的“伤腿”不过是美仁的雕虫小技而已,大夫的药根本就没有用上,早已被美仁偷偷给扔了。
午时过后,向昕便带着美仁于城内慈溪衣坊重新购了一身合身的新衣,个中缘由不用说明,美仁也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阳春白日风在香。
据说前任知县大人偏爱樱花,从衙门西行的青石街起,直至浉河两岸都种满了这种美丽清纯的樱花树。时下正是花开时节,绯红粉白的花朵,绚丽又清雅,争芳斗艳。微风阵阵,花瓣随风飘落的样子,洋洋洒洒,状似白雪,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嗅着花香,美仁脑子里不停地在转动。那夜夜探思远堂,被向昕发现,情急之下装成被人迷晕。他心疼地抱着自己回屋,尔后的喃喃自语,宛如对心仪女子的深情誓言,美仁可是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
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有时候看来还是挺有趣的。心中暗暗窃笑,想着,美仁便忍不住仰头望了望他,孰料,这位仁兄定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
向昕的神情极其不自然,这让美仁很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数米之外立着一位身着一袭上白下碧的丝罗轻衫女子,身旁立着一位黄裳小婢。这位小姐淡雅脱俗,微蹙着细眉,明净柔美的面庞上带着丝丝幽怨,火热的目光深深地锁在了向昕的身上。
“向大哥。”那名女子红唇轻启,软语轻唤。
“向某见过蓝小姐。”向昕蹙了蹙眉,抱手作揖,以礼回道。
原来这位便是那百闻不如一见的蓝府小姐蓝希凌,美仁噘起了小嘴,双手抱胸,目光定定地在她的身上扫视好几番。单是从相貎气质,这位蓝小姐与向昕倒是挺般配的一对,若是论上家世背景,向昕似乎略逊一筹,但向昕年轻有为,潜质无边,日后的事谁能预测。
不过,最可惜的便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么看,这都是蓝家小姐的一厢情愿罢了,谁叫她看上的是根木头呢。
想要混进那蓝府,向昕可以做到,但若想要在蓝府住上一段时日,怕还是要自己先出手为妙,得下一番功夫了。微眯了眯,美仁露出了一个坏笑,拉扯着向昕的衣摆,巧声道:“大叔,这位姐姐真是好生漂亮,是大叔的朋友吗?”
“呃……”微微愣了一愣,一时之间,向昕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若说是朋友,自己与那蓝小姐算不上深交,不过是曾经救过她一次;若说不是朋友,无非是让面前的蓝小姐难堪。轻咳了一声,向昕露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做起相互介绍来:“小向,这位便是城西蓝府的千金蓝小姐。蓝小姐,这位是……”
未等向昕介绍自己,美仁已经兀自地自己开了口:“漂亮姐姐,我叫向美仁,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是大叔的侄子。漂亮姐姐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美仁。”
侄子?美仁这一开口,让向昕怔了怔,他原本开口是想说美仁是他的远房表亲,这会美仁自称是自己的侄子,辈份真真实实的隔了一层,似乎更为妥当,让他欣然地轻点了点头。
蓝希凌被美仁这左一声漂亮姐姐右一声漂亮姐姐给弄得刹时间羞红了脸,心念:这个小男孩不仅人长得俊俏非凡,那张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似的,竟没料到却是向大哥的侄儿,性子较向大哥更是南辕北辙,几年后,不知要让多少姑娘家为之痴迷。向美仁,像美人,连名字都是这般的趣味奇特。看向大哥那样专注的神情,他对这位侄儿似乎很是宠溺。
“美仁谬赞了。”蓝希凌轻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向昕的身上,柔声道:“向大哥,明日你会来吗?”
凝望着蓝希凌,向昕并未接口,脑子里又想起了那十三起案子,是否要告知她明日他必定会去,让他没由地蹙起了眉。
“向大哥……”向昕的目光虽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那双瞳却是毫无焦距,蓝希凌忍不住唤道,却仍未让向昕回神。
“咦,蓝姐姐,明日是什么好日子?蓝姐姐约了大叔?游船,赏花抑或是品茶?”美仁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路经的行人听见,不断地回头相望这对俊男美女。
面对行人的指指点点,向昕的脸终于挂不住了,出声喝止:“小向!”
美仁嘻笑了两声,不以为然。
向昕道:“向某有公职在身,届时须听魏大人差遣。”
“哦,这样……”蓝希凌应了声。
“咦,大叔,明天究竟你要去哪里?”美仁仰头又问。
蓦地,蓝希凌双眸中燃起了希望,对着美仁道:“嗯,明日是家父的寿辰……”
话未说完,美仁乌黑的双眸显得比蓝小姐更亮,顽皮地眨了眨眼,便直直地盯着蓝家小姐,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心思,蓝希凌见他这副好笑的模样接着道:“明日府上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会很热闹,若美仁无事,不如来府上坐坐。”
“好啊好啊,有好吃的吗?”美仁开心道。
“小向……”
“美仁放心好了,蓝姐姐不会怠慢你的。”蓝希凌微笑道。
“好啊好啊,美仁一定去,蓝姐姐可不能不让进门。”美仁道。
“小向……”
“唔,美仁你住哪?” 蓝希凌问。
“美仁和大叔一起住。”美仁道。
“小向,待会要去一趟妙春堂,最后一贴药。”向昕最终忍不住一把拉住了美仁,虽然自己极力争取不让他进蓝府未果,但也不希望他自己往火坑里跳。他轻叹一口气,转首对蓝希凌道:“蓝小姐,向某还有事,失陪了。”
“向大哥……”蓝希凌望着向昕的背景怔怔地出着神。
“蓝姐姐明日见。”美仁冲蓝希凌挤了挤眼,给了她些许希望。
信阳从古至今,皆以茶为名。蓝家从祖辈开始便从事茶业经营,到了蓝德宗这一代,已具相当的规模,蓝家的“凝浉阁”茶庄几乎遍布整个淮南地区,在信阳有一句俗语流传更广:“茶香溢千年,年年在凝浉。”。
终于挨到了给蓝德宗贺寿的时辰了,却已是未时过后,向昕带着魏大人吩咐的厚礼与美仁一起来到了蓝府。果然是大户人家,进入蓝府之后,美仁便被眼前的景致给深深地吸引了。园内的楼台,厅堂,亭榭,花墙,游廊等错落有致,别具一格。随着脚下步调轻移,眼前的景致忽而异峰突起,耸青叠翠,忽而曲径通幽,林荫掩映,极尽天然之趣,让人赏心悦目。
一路欣赏着,很快便到了蓝府大堂。大堂之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来贺寿的人,美仁四下张望,多为商贾之人,尚有个别几个江湖中人。
向昕上前与蓝德宗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美仁找了个角落之处坐了下来,仔细地观察堂内的各位人物。
细细地品着口中的毛尖,清新高雅,醇香甘甜,美仁在心中不住地啧啧称赞,只可惜这品茶的地方实在是太糟了,那一声接一声虚假至极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禁让美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端着手中的茶盅,美仁思索着如何找籍口溜出去,办自己的正事。
正想着,蓦地堂外家丁高声叫唤了起来:“紫玉山庄明庄主到,明公子到。”
但听明这个姓,便让美仁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明家的人?蓝德宗何时与明家的人有了来往?这倒是让美仁出乎意料。
堂内的人全静了下来。进来的一行人等,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袭锦袍,面容俊朗,一双摄人的黑眸炯炯有神,年轻的时候不用说,必是一个风流儒雅之人。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一袭素雅锦衣,同样俊美非凡,却是一副病态的年轻男子,这两人正是紫玉山庄的庄主明经堂与其子明景升。
一想到明经堂这三个字,美仁便咬起了牙,在心中轻嗤。
蓝德宗迎上前去,满脸堆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美仁也未曾留意,自明经堂进门的那一刻起,一双含怒的美目就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向昕轻轻扳过美仁的肩部,锁着眉问道:“小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嗯?没有。”美仁收回了视线,轻应。
“是吗?你见过明庄主?”向昕问出心中的疑惑。
“呃?见过,怎么能没见过。”美仁生硬地偏过头,咬了咬唇,紧攥着拳头,扯了抹冷笑,轻嗤道:“大名顶顶紫玉山庄的明庄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赏一顿狗饭,都要重重地多磕几个响头,磕轻了生怕诚意不够。嗤!”
这几日来,除了那纯真无邪的笑靥,向昕从未在美仁脸上见过这种哀伤愤怒的神情。也许是他身为一个乞儿,人生有太多的无奈。
瞅见向昕脸上那疼惜的神情,美仁呼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对向昕柔声道:“大叔,美仁觉得胸口郁闷,想出去透透气。”
“好,我随你同去。”
“不用了,大叔。我虽是一个小孩子,但也不至于在这蓝府里弄丢了。”美仁多一刻也不愿待在这屋里,堆笑着快要僵硬的面容说完,便转身从偏门溜了出去。
向昕一刻也不敢松懈,趁着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明庄主与其子的身上,也抽了身,追了出去。
第五章 虚实一探
出了大堂,美仁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便往花草树木最多的地方奔去。园内深处,清新的气息让美仁舒服了些许,眼前的十余株樱花树,树姿洒脱开展,满树的淡红粉白,竟是娇嫩的感觉。最美的是花香飘溢,心情随着花瓣一起飞扬,暂时忘了那大堂内还有明家的人存在。
“小向?小向!你去了哪里?”不远处是传来的了向昕焦虑的呼喊声,让美仁猛地回神。
经过一个多月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本族至宝天一圣经的一些线索。信阳城内及附近村落在短短的两个多月之内共有十余名十岁左右的小孩失踪,依此情形,必是有人在修炼天一圣经中最歹毒的一部分,而此人就藏身在蓝府。
魏贞毅为了抓此凶手早已是焦头烂额,美仁扮作乞丐把握时机混进信阳县衙,正中了魏贞毅下怀。如今已身在蓝府,一步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眼下便是要脱离向昕,虽然向昕也是在找那人,但他毕竟是官,他要的是凶手,而美仁要的是圣经。若圣经再落入旁人手中,那真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道不相同,不相为谋。
趁着向昕没赶过来之前,美仁几个纵身,便蹿进了蓝府中院。
中院尚分海棠苑、柳丝苑、叠翠苑、雅瑰苑四个院落,蓝家的祖辈眼光独到,每个庭院景致风格都不一样,几处厅堂与前院的大堂有所区别,这中院的景色以竹景为主,假山为辅。庭院幽静,小径曲折蜿蜒,黄昏映照之下,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再往后去便是蓝家的后院,依眼前的格局看上去,那院落应是别有洞天。
美仁顿住了脚步,沉思了片刻,四下张望了几眼,见无人便施展了轻功往那后院的方向飞去。
让美仁失望的是,这后院里只有一排看来很普通的房舍,其中一间应该是主屋,门头上悬挂着一个匾额,上面题着几个大字“明静堂”,但门上却是贴了封条。还有就是一个荷塘,越过荷塘是一座十余米高的假山,沿着假山上的小径登上那山上的亭台,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山的背后又是一方花园,两侧除了两道长长的回廊,便是满庭的花草树木,并无奇特。
看来若是有什么暗藏玄机的也只有那几间贴了封条的房舍,美仁顺原路返回,快步走向那贴了封条的屋子。
“咸平五年正月甲申……”美仁轻声读着封条上的字,看这时间,这封条封了不过才两个多月。倏地,美仁瞪大了双眸,正月甲申?那不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后的第三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屋子果真有古怪。
往一旁的窗棂上望去,手刚好想触碰那层窗纸,便觉得周身的气流不对,美仁旋身往斜后方倾去,“嗖嗖嗖”地三声,三枚约莫三寸长的银针从自己的眼前擦过,齐刷刷地连根没入那窗棂上。美仁正了正身,黑眸精芒一闪,往左前方的一棵十几米高的银杏树望去,一条灰色人影迅速地从树上蹿下,往假山的方向飞去。
美仁追至假山下,刚欲提气飞上那山顶,便听见一个突兀的男音从后院的入口处传来。
“是何人在那?”
糟了,明明已经很小心,怎么还会被人发现。美仁拧紧了眉头,咬了咬唇,不假思索便挺直了身体往后院的入口处走去。
面前立着的是一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一双鹰眼正疑惑地望着美仁,问道:“你是何人?何以会到这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