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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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包括所有番外)-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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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长进,学会了压制乖戾性情,不随人挑拨起舞。“前日你房内尚且寒冷,不利你断肢重医的康复。眼下你的姨娘既然给你生了炉火,索性就选在今时。”
  “随你。”
  她卸下肩上背囊,将刀具、绷带、药粉、木板陈列到枯木桌上,又从怀里取出一壶从厨间取的白酒,先为刀具消了毒,再送到他嘴下,“喝一口。”
  “……为什么?”
  “我没有调配麻沸散,你喝下它,再咬住棉被。”
  “我挺得住!”
  “挺得住也必须按我说得起做。你该明白你自己的处境,若在医治的当口被人发现……”
  他夺过酒壶,仰头便是一记豪饮,随后将身上棉被一角塞进嘴里,双目直直盯她。
  她手抬起那条形状扭曲的伤腿,道:“心中回想当年腿骨初断时的疼痛,回想那时你是如何痛不欲生,想着你在至痛至苦之时却不得医治,想着你每日拖着伤腿躺在坑上的无能为力,想着它们,想着那是如何一种无边无涯的痛苦……”
  她嘴中柔声缓语,掌心却突然发力——
  骨断之声,在只有两个人的黑暗空间里恍若惊天巨响。
  “唔唔唔……”楚远陌眼珠暴凸,牙齿陷在口中被角的棉絮里,两手揪结撕裂了坑褥,瞬间涌出汗水使他整人如沐水洗。此际,春风沐人般的柔缓声再度响起——
  “很好,你是个勇敢孩子,值得我为你投入。你已经忍过了最难过的一关,剩下的交给我,睡罢。”
  他气力骤失,双睑阖聚,坠入无痛世界。
  
  隐四四

  羲国新年到临。
  羲国的新年原并不与中原同一时节。三十几年前,一位天历朝公主嫁当时汗王为后,带若干新鲜气象,启用天历朝历法即为其一。将一年的终结和开始易在没有农忙不必放牧的冬时,在推出之始即使得百姓轻易接纳,得以传沿。
  没格族人善舞好歌,在新年时候尤是极尽欢庆,街头处处见得簇集一处的欢舞人群,歌声乐声充斥全城街巷,或豪迈粗犷或多情鲜辣,迥异于中原风俗。
  “你想出去?”樊隐岳瞥向一旁臀下似生了暗钉的少年,问。
  后背颈背一僵,硬声道:“不想。”
  “这会儿外面是青天白日,你若想出去,须等着夜幕时分。”
  “我……”楚远陌耳后浮起暗红,口是心非道,“我没想出去!”
  樊隐岳不再睬他,专心审视她前日晚上留下给他的课业。
  这是她首次在日头未落的时候走到他面前,尽管仍以黑巾缚面,但四只眼睛不必依靠内里或异能遭逢,无异是不同的。
  为什么会呢?
  她告诉自己的理由,是为了楚远陌的伤势。
  骨折复原本就耗时弥长,旧伤新治尤其如此。现今近两月过去,他的骨伤过了祛瘀阶段,正是骨痂生长之期,为了不前功尽弃,越需精心护理。
  还有一个她不愿承认的理由……陪他过年。
  那晚,她将他腿骨重新打断医治,虽用了最精湛的手法内服外敷,隔夜仍见高烧,他嘴中喃喃念着“娘”字,两手切切抓张亟求的是一个慈爱怀抱。在她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时,双手先思想而动,抱住了他……
  他比她更渴望温暖罢?她从不曾想和他同病相怜,对他的救助和培养都是期望都在未得到回报。但那晚,她提前利用了他。
  那晚,如果她不找一桩足够占据精神的事情做,她不知能否控制自己不去向在鸳鸯楼给自己污辱的人的还以颜色。因小失大,乃兵家大忌,她明知如此,仍无法平心静气。
  她借为他断腿刹那,化解去了胸腔灼烧的怒意。
  于是,其后见他,忍不住盈生愧意。
  因这愧意,今日明言向乌达开告假出门,潜进这方陋室。
  为求心安罢。她自忖。
  “你所默的‘三十六计’并无大错。从即日起,按你所领会到的,找一些物件练习摆兵布阵、互求攻克之道,将不解处记下,待我时再问。”
  “你几时教我武功?”
  “待你腿完全痊愈,下地行走自如。”
  楚远陌蹙眉,“那又是几时?”
  “你若想它早一日临,就按我所说的,每日闭眼领会我所授口诀一个时辰,扶拐下地行走一个时辰。你姨娘送的补品,亦要按我所说的,哪些可吃,哪些忌吃,不可混淆,莫因一时嘴馋忘了。”
  “我才不嘴……”反骨作崇,本能想要反驳,但忍下去也不难。“我姨娘前段时日过,若不是我拦得及时,她便会掀开被子,发现我腿上的夹板和暗藏起的拐杖。”
  “你姨娘深了解本性,她以为你不愿将丑腿示人,当前倒还好蒙混过关。”
  “除了她,不必担心鄙人发现。那个喂我吃饭的奴才每次将饭撂下就走,头抬也不抬。”谁想到被扔在陋室无人问,多了这样一项好处。本以为,今年他又要听着别人的歌声,想象着别人的舞影度过一个寒冷新年,身边却有一个不知面貌只辩声音的人共捱时光。这是一个从他被扔进这间房后第一次不渴望自己死去的新年。
  “你姨娘很有手腕,这些年在府里培植了自己的一些力量,将,或许会成为你的助力。”
  他闻言怔忡。将呢,他开始有了将么?这个人,当真可以带给他将?
  “你几时给我看你的脸?”
  “等到你不急于想看时。”
  “……好。”从这刻起,他再也不问!
  是夜,她带着他,不但走出了那间房子,跨出了那座深院,尚立在一高处,俯望全程的绚丽烟花,火热歌舞。尽管风打透了棉衣,寒意袭人,他却如浸饴汁,一腔欢喜。
  “先生,你看摔跤比赛好不好?博儿也要参加,你替博儿加油好不好?”
  虎头皮帽,虎头外氅,虎头小靴,虎头虎脑的小王爷楚博一身过年新衣,一大早到先生房内,殷切发出邀请。
  “先生要去看望太妃。”
  “太妃奶奶也去为博儿观战呐,先生看太妃看博儿一起嘛。”
  “先生并非你们王府中人,去之后,只恐位置尴尬。”
  她的话楚博一知半解,但先生的拒绝还是领会了的,童声童气道:“不会尴不会尬,博儿想先生为博儿加油,先生去嘛,好不好,先生好不好?”
  “先生……”
  “先生还是不想去么?本王的博儿这样求先生,樊先生若不允,难道是想博儿给樊先生跪下?”
  她闻声抬首,后又恭首,对院门外男子,“草民拜见王爷。”
  她所居之地是一个小小院落。小王爷一路跑,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此刻房门对着的院门之外,楚远漠出现剪手伫立。
  “樊先生多礼。”南院大王竟抱回了半礼,“樊先生是博儿的先生,师者如父,以后对本王不必如此多礼了罢。”
    她眉心微颦。
  “你若想让你的先生去为你喝彩助威,就要好好求求先生才对。你的先生应该是因生父王的气而迁怨给你,你替父王赔个不是罢。”他透着笑意的声调,对的是儿子。
  楚博小脸登时急切苦皱,“真的么,先生?你在生父王的气?博儿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
  是她领会失误还是一厢情愿,怎感觉这位南院大王是在曲回迂折抵向她赔礼示歉?
  “先生,您不说话,博儿当您不怪父王了,也应了去看博儿摔跤。”
  “……嗯?”
  “末时,府门前的练马场,先生不要忘了,博儿走了!”一口气话罢,一溜烟般地,楚博小腿飞快跑到父王面前,压着声儿卖乖,“父王,博儿已经将先生请到了,您要教博儿那套顶厉害的剑法!”
  
  隐四五

  没格族人对力量有着绝对的崇拜,而力量,不止在于玩铁弓劲弩,驯悍马猛兽。摔跤是没格族人最喜欢的一种检验力量的方式,上至五旬老叟,下至五岁娃儿,无不热衷此道
  楚博还未上场,已然跃跃欲试,“先生,等一下博儿就要上场了,博儿今日的对手有驸马的驸马的公子,还有飞虎将军的儿子,博儿不怕他们。”
  驸马?她妙目淡觑,果然在左侧的宾席中发现了鸳鸯楼的翟驸马。
  “先生,博儿上场了,您看好喽!”
  换了一身劲装的楚博很湿微风的跳下场去,开始了角力大战。以他的年纪,与他对阵的纵不是同龄也相差无几,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大战。打娃娃们眼睛凶狠,表情郑重,恁是认真。
  “下一场,南院大王小王爷对珂薇公主大公子。”
  珂薇公主大公子,即翟驸马之子。司仪这般高声亮嗓的介绍,引得诸人起了一阵低低笑浪,也使翟煌面上一黑,原本不时觎觎樊隐岳的目光当即失了兴致。
  而后,随着事情演变,翟驸马脸色愈发难看。
  角力场中,一个比楚博胖上两号不止的五六岁男娃,明明身形占了优势,却频频被楚博衰落尘埃,毫无回手之力。到末了,甚至坐地嚎啕起。
  这位,正是翟驸马的大公子。
  如此情形,再有场外观战人群为小王爷叫好不止的喝彩声,翟驸马如何能心情愉快?
  而仅此为开始。
  摔跤比赛过后,一支由南院大王府请的舞乐队登场,娱诸人之兴。令人称奇的是,舞者居然皆是唇红齿白、腰肢妖娆的少年郎。惹得翟煌龙阳之兴大动,尚在心猿意马坐立不安的当儿,身旁人比他更快一步霍地立起,指头锁准场内一最具风姿者,激情四溢的宣布:“本宫要你!”
  少年听了大骇,诸同伴也受惊匪小,几双眼同时看向撒钱金主,获得眼色允准后,條然四分,作鸟兽散。
  “……别跑!你们把他给我抓住!给本宫抓住他!别跑!”眼瞅着到口的香肉不能到口,珂薇公主指挥侍卫抓人犹显不足,突地跳下台,以公主之尊亲向风姿少年方向拼力追了下去。
  纵然夫妻争宠事件举国传遍,纵然夫妻各有怀抱貌斥神更离,目睹顶着自己妻子之名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要男宠,且如一个疯妇般的放足追撵,但凡男人,谁能平心精心?那一刻,翟煌悔生为人,悔生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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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不生父王的气了罢?”
  “嗯?”
  “父王说,那个翟驸马惹你生气时父王没有出面帮你,所以先生生父王的气。现在父王已帮先生教训了那个人,先生便不生父王的气了是不是?”
  “嗯?”
  在随着翟驸马怒吼一声,将妻子甩上肩头跨马离去,结束了那场必定给延定城人的新年生活添了不少兴致的闹剧之后,诸人也各自散了。樊隐岳甫进王府大门,楚博即尾随而至,窃声低语了数句再如一溜烟儿般的消失。
  她驻足立了半响,困惑仍未消去,方待迈步,眼前一暗,这座王府的主人又挡在了身前。
  “樊先生,本王请你小酌一杯如何?”
  “王爷恕罪,草民体质不能饮酒。”
  “中原人喜茶,本王请先生喝茶,樊先生不会不给本王面子了罢?”
  “……恭敬不如从命。”
  她以为这杯茶的就饮之地会在府中的哪处暖阁。岂料南院大王出手阔绰,择了延定城最是讲究的一家茶楼,装潢富贵逼人不说,仅是伴茶的盘跌,就有四干四鲜四香四甜心。
  “樊先生。”楚远漠平举茶盏,“本王旧话重提,你乃博儿的教习先生,是他的长辈,理当受到本王的敬重,若过往有任何令樊先生感觉不适之处,这杯茶聊算小补。”
  她睐一眼杯中碧绿澄清的茶水,浅浅啜一口。
  “请樊先生到这间福泰茶楼,经过了睽睽众目,从此后,延定城人都会晓得樊先生乃本王的座上宾,应该不会再有刁难。”
  原如此?她淡问:“王爷明知草民是一介女子,不奇怪草民何以易钗而弃?”
  “樊先生的人品和才华俱堪博儿之师。”意即,其它并不重要。
  她自不会傻到以为当真如此。不过,南院大王有意修好的意图该非作假。“王爷当真认为您领了草民到此地一游,延定城里便再不会有敢为难草民的人了么?”
  他右眉高挑,无声胜有声:当然。
  “可是,若有人想为难草民,他必定也明白,王爷纵算会不高兴,也不会为了一个教习先生和贵人撕破脸面,使自己在朝中多一个力量不弱的敌人,不是么?”
  他勾哂,“或许如此。但他们也明白,本王极爱面子,若是有人不顾本王的面子硬做了本王不喜欢的事,本王早晚会在适当的时机加倍讨回。他们应该也不想多本王这个敌人罢?”
  “草民是不是可以认为从今日起,王爷愿意做草民的后盾?”
  他慨然颔首,“这么说也无不可。”
  “那么,草民需要敬王爷一杯么?”她执起雕着兽纹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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