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是江湖游侠么?想去哪里就能拔脚就哪里?”
“对,你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由你该负的责任,所以,就算娘住在这里,你又来看了娘几回?”
谦儿微窒,闷声道:“总之,你就是疼她多一些,你一直都疼她……”
我抱住了他,“谦儿,你知道,当初眼睁睁看着你被抱走,娘有多难过么?娘最疼月儿,却最想你呐,你在娘的思念里,占踞得是全部。”
我臂中的身体,起初僵冷如同岩石。良久,他的臂缓缓抬起,抱住了我。
“太上皇,为我写一封休书罢。”当谦儿走了出去,并下令撤走了伏于周围的大内侍卫,我知道,事情已经算圆满结束,我只须拿回最后一样东西。
这个男人坐在角落里,无声无动多时,我的话,只让他抬了抬眼角,两眼俱是沉沉黑暗,唇角勾出一丝讥笑,“你居然晓得需要那样东西么?”
“我自然晓得的。如果我没有失忆而遇上杨执爱上杨执,又不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爱杨执的那颗心,我会向你讨要那纸休书。如果我永远不会恢复记忆,那纸休书也便无足轻重。现在,我恢复了记忆,这纸休书对你、对我、对杨执,便格外重要。我需要清清净净做杨执的妻子,杨执需要一个清清净净的妻子,而你,更需要。”
“凡心,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对你……”他扶墙立起。“没想到,就算你经历一场生死回来,记得的仍然是我亏欠你的。”
“……当你能够给的,只是你想给的,你想给的,又是别人不想要的,远州,这样的结果能怪得了谁呢?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错,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能如那些千千万万和我相若处境的女子一般,逆来顺受,咽泪装欢,委屈求全……过完枯井般的一生,将所有希望交给最不知希望的来生。”
“和我在一起,会是枯井般的一生么?”他低低喃语,目光茫无焦聚。“我能给你的,竟只是枯井般的一声?凡心,你真正懂得如何伤我的心……”
他离开了,身影蹒跚。
我在心中和他作别,尽管早已离别。
忽然,杨执将襁褓塞进我怀里,恶声恶气,“抱着这小子比铁砂掌还要累,你自己管!”
第二日,我启程将走前,收到了那纸休书,其上措辞温和,只道男无心,女无情,特此放妻。
另附一张小筏:终归,我还是给了你一样想要的。
当日,我和相公返回杨家堡,住了半年后,又随月儿前往那个家家有花处处有村子,杨执和那些人竟是一见如故,由此定居。
我曾问杨执,如果皇家人不放人,他要作何打算。
“哼哼。”我家相公傲然扬首,“我的人连皇宫里的侍卫都给控制了,就等我一声令下,抢妻大战开始。你都不知道这么平稳度过,那些人有多失望。他们可都做好了要看一场两皇大夺妻的大战!”
两皇大夺妻?
“可不是?他是天历朝的太上皇,你相公我也是另一个太上皇呐。你忘了你家相公以前是顶着什么名号隐退的么?”
武皇。
我家相公的以前的名号,武皇,是武者中的皇帝,还是武林中的皇帝,我不得而知。以前是武皇,如今便是——
武太上皇?
“走罢,娘子,把臭小子撇给他的姐姐养,为夫带你去逍遥江湖去,让大家也见识见识他们的武太后,哈哈哈……”
“……”可以想见,嫁给这样一个相公,无语时刻必将多不胜数。
村中岁月之胖丫头临世1
我们的村子。
晨起耕作,午时歇响,晚间小酌……村子已然是哪个宁静而忙碌宛若世外桃园的村子,外界的风生云气,战乱纷争,于此俨然无关。
此时,天近响午,青竹围就的院落里,冥东风、向西、南朝、赵北歌四个人在左,梁上君、冯冠武、瞪玄学在右,两拨人眼光俱聚焦在一处——
静立在两拨人中间位置的管制。
左侧——
“关先生究竟是关先生。”冥东风道。
“有道理。”向西点头。
“不一般呐。”南朝道。
“太有道理了。”赵北歌附和。
右侧——
梁上君好整以暇,“看罢,被我说中了。”
冯冠武啧啧称奇,“开眼了。”
邓玄学大摇其头,“冷血,太冷血了”。
其后,左右两侧开始互换意见——
“梁大叔,您那位徒儿所嫁非人呐,生孩子都没人心疼。”冥东风喊。
梁上君痛心疾首,“没办法,女大不中留。”
向西哂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您家的徒儿压根不买您这些师傅的帐罢!”
两厢的喧闹,浪高过一浪,而中间的关峙,仍然保持高品质的静立,这令得有意制造两厢的人不免感觉实在无趣。
“……对了,我们怎么还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南朝跳起来。
“什么事?”其他人俱十分捧场的齐声高问,
“我们是为了什么呆在这里?”
“废话,当然是为了看隐岳分娩得死去活来时咱们关先生如何仪态大失……”
“那么,咱们听到了什么?”
“废话,应该是看到了什么……嗯?”诸人也觉得事情异常的不对起来。这院子里的静,不止是关先生静,还有一最不该静的人至今不闻其声。
“对啊,三娘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日子错了,隐岳不是今儿个生?”
“三娘刚才不是说羊水破了?”
“那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一个生孩子的女人没有呼天喊地哭爹骂娘?咱们村里生孩子的那些女人哪个不会在这一天把自家男人的祖宗八代都给问候遍了?”
诸人越说,越觉得诡异。
“难道……”赵北歌忽然满脸惊恐。“这对夫妻一定这么与正常人不同?”
“不会罢?连生孩子也要这么与众不同,这这这……”
诸人目光皆转向仍然静立的男人,以及静谧的室门……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他们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一对村友?
“三娘,三娘!”南朝、向西冲过去,使力拍打门板。“你在里面罢?”别连三娘也教这对异常夫妻给同化了,变成一堆冰人了罢?
“滚!两娘正忙着,外面不管是谁都给我滚开!”乔三娘狮子吼,吓得贴上门板的几只“壁虎”蹿跳出去。
“还好,还好,三娘还是三娘!”向西拍着受惊过度的胸口。道。
南朝蹙眉思吟,道:“也不是没有声音,方才离得近了,仔细听了下,里面也有动静的。”
“什么动静?”梁上君问。
“三娘的说话声,三娘新收女弟子的说话声,还有隐岳的说话声。”
邓玄学眦目,“这个时候,隐岳还在说话?说什么?”
“好像是在讨论还在已经生到了哪一步,下一步几个人要如何配合?”
“……最高品质的静谧陡尔降临。”
突然间,一声婴啼,划破长空。
静立多时的颀长身影一震,即而掠起,破门而入。
“……胖丫头?居然是个胖丫头?”将清洗过后的红通通小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樊隐岳抹去脸上汗渍,瞪着出现在床前的男人。“不是说胖小子?”
“……胖丫头也很好,让我抱一抱罢。”男人的两眼盯着那团小人已经粘连不开。
“不让抱,不是胖小子,不让抱!”她将小人儿放在自己内侧,以事先备在那里的棉布打起襁褓,然后再抱在怀里,馋煞了床边男人。
男人伸出两臂,“给我抱一下就好。”
“谁让你不给我胖小子,不让你抱!”在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对床边男人睬也不睬。
“要胖小子又不是没有机会,现在,让我抱一抱女儿。”他倾下身,望着那张小小的脸儿,眼底的渴望昭然若揭。
“不行!”
“月儿……”
“叫太阳也没用,说好了先生胖小子再生胖丫头的,如今错了,你来承担责任,我来照顾女儿!”
他气笑不止,“月儿……”
“不行!”
“……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男人坐上床,两臂坐上床,两臂一张,全给抱住;都是他的!
“先生,你说她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方才张牙舞爪的女儿,这会儿又柔情似水。
他贴着她香腮,眸光漾满宠溺柔情,对妻子,也对女儿。“李婶说,女儿多似父。”
“李婶的女儿长得不就像她?”
“不管像谁,我都爱。”他俯下首,亲了亲妻子唇角,也亲了亲那张小嘴。此时的他,胸臆间被一份前所未有的情绪填满,一份初为人父者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软豪情。
她提了提鼻翼,“我是要多久才听到你说爱我,且至今也只听了一次。胖丫头这么容易就听到了,你是想我因为妒嫉虐待她么?”
“……傻丫头。”他手置她后脑,将螓首揽来,唇覆上两片柔花,抵摩揉昵。“我不爱你,又能爱谁呢?”
明明受用万分,她仍持宠生娇,“听起来,和勉强?”
他唇角掀起,风流蕴藉的凤眸内春意荡漾,诱哄道:“让我抱一下女儿,据不会勉强。”
“……不要!”
“月儿,让我抱抱她。”
“……不要。”
“让我抱抱女儿。~~”
她打个寒颤,把怀中小人恭敬奉上,“请请请,抱完了请回到以前的先生,容隐岳暂事休憩,失陪了。”
“你睡你睡,我和女儿在一旁陪你!”女儿在手,在妻子分娩前早已向村中有子的妇人讨教过无数回的人夫熟练抱着,盈盈喜意将清风明月般的眉眼尽染世俗之色。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有见于此,樊隐岳含笑入梦。、
胖丫头,不孝女
村众人都在想,以关峙、樊隐岳这对夫妻的惊才绝艳,两个人的海尔当回机诡到何等程度?
胖丫头未负诸人所望,继承了爹娘的好皮相,才一岁,已看得出眉如远山,目如幽潭,肤若凝脂。
因为长得姣好,又爱逢人便笑,娇娇嫩嫩,雪雪白白,村人无不喜爱,凡见者无不想伸手抱抱。而胖丫头也不认生,来者不拒。但是……
“天呐,又尿了,又尿了,又撒我一身,我这是尽早刚换的印花袍子啊……”
“啊啊啊,她尿了我最喜欢的石榴裙!”
“娘呀,她她她怎么专挑我穿新衣裳的时候,坏丫头!”
“咯咯咯……”外面情势越乱,胖丫头笑得越发开心。此时若是依偎在爹胸前,便会拿小手去触爹爹下颚,以婴儿国的语言畅述爱父情深。而若抱她的娘亲,就会相对乖巧一些,两只小手安安分分搭在娘亲胸前,以憨笑娱亲。
“你是故意的?”樊隐岳总会狐疑起问。
“不是!不是!”替答的,是吉祥。她宠这个丫头宠到没边没沿,胖丫头对她也有与众不同的喜欢,全村里也只有她的衣裳不曾遭受殃及。“我们胖丫头是个大美人,怎会做那等有失格调的事?对不对,胖丫头?”
“咯咯……”小嘴咧笑。“……噫……噫!”
“对,是姨姨,姨姨最疼胖丫头!”吉祥激动万分,凑过去亲了那张小脸一脸口水,也赚回半脸口水。
樊隐岳秀眸眯睨女儿,“你当真是在叫‘姨姨’?关歆悦,你爹娘健在,父母双全,第一个学叫的,居然是‘姨姨’?”
“咯咯咯……”小儿不知母心醋苦,以小小心灵解读着娘亲表情,还因为自己正受疼宠,小胖手抓起母亲青丝,就向嘴里递去。
“不许吃!”为人娘的气咻咻娇叱。“你叫‘姨姨’,不叫‘娘娘’,是么?既然你这么喜欢姨姨,娘索性就如了你的愿,找你姨姨去罢!”
她将女儿软软的小躯送进吉祥怀内,作势欲走。
“啊~~~啊~~~~”虽然从不认生,但有娘在场的情形下,胖丫头一贯的心无旁骛,一颗小小心眼内只容得下娘亲的美人面。此当下被塞了出去,自要大声抗议,小小躯体向娘亲方向权利挣拽倾斜。“啊~~~”
“我是‘啊啊’?她就是‘噫噫’?”为人娘的仍在酸气四溢。“不抱,就是不抱!你既然喜欢‘噫噫’让你这位姨姨抱个梦……笑也没用,笑得再可爱再勾人再让人心痒也没用!”
关峙从首饰制作间里收工出来,隔着几丈开外便听到了自己妻女的独特交流,顿时,眉梢春意融融,唇角暖暖勾起,身姿行动上虽看上去仍是不疾不徐,但脚下的步子已然骤快。
“抓我做什么?我只是‘啊啊’,找你的‘噫噫’嘛,不要抓我,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