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傻……”
我斜眸睇去。他若敢把“傻”字后面的叫出口,我就敢在今晚踹人下床。
杨执嘿嘿一笑,“怎么了,愚儿?”
算你聪明。“我们都了这些日子了,没有任何进展,还留在这边做什么?”
“既然了,当然要好好玩过再走。”他将剥好的花生仁递到我眼下。“京城就是京城,就连这花生也是格外的饱满脆口,你不觉得么?”
“……不觉得。”
他眼眸微闪,“你在这里,根本不能像在别处时那般的自在,对不对?”
我低下头。
“被我说中了?”坐到了我旁边位上,他俯在我耳边,昵声道。“傻媳妇,你怕什么呢?有相公在,你怕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对于自己不知的,人们多呈两样极端。有无知者无畏,也有因莫测而惶惑。京城这个地方,我找不到一丝熟稔,感不到一毫的亲切,可是,它让我坐立难安,让我寝不安枕。我怕,怕失去自己拥有了数年的生活,怕失去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愚儿,我带你,不是为了你。”
“难不成是为了你?”这相公又在发什么疯?
“的确是为我自己。”他拿手指细细捋我的发。“我不想自己难受。我代你京城,是为了找出让你那个撕心裂肺的人。每一次,看着你陷在梦里又哭又叫,我除了叫醒你,没有任何法子可施,你可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说,是多么重大的挫败?”
“……如果找不到呢?”
“我们给自己半年时间,如果找不到,就把那些当成你的前世,不再理会,我们打道回府。大不了……”他正肃的嗓音忽添促狭。“为父的辛苦些,夜里多累你几回,让你想做梦都没有气力……”
我手指掐在他腰间,狠狠一个拧转。这人也不看当下是在什么地方么?这些轻佻的话儿若是被别人听了,我要如何见人?
“我要回客栈了,你一个人在这边观赏京城风土人情罢。”推开他 ,我气咻咻向下楼。当初我是怎么就看走了眼,怎以为自己挑得是一个沉默木讷的老实人?
我气得走得急,他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心中更气,垂头走得更急,楼梯转角与正要上楼的人险些撞上,被他扶住。
“你生为夫的气也要看着前面走路不是?撞坏了你,你疼得是身,为夫疼的是心。”
这人还敢如此轻佻?我横白他一眼,甩头再走。
“……慢着。”有道人影挡在我身前。
我抬起头。挡我者是个男人呢,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袭圆领偏襟绸布长衫,颇有两三分的贵气……这模样,应该是京城哪家大宅门里的总管之流罢。了这些日,别的没有领悟,这些倒参透了几分。
杨执把我揽向身后,问:“阁下有事?”
人眼睛一径盯着我,“请问夫人芳名?”
“我夫人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夫人……”人的脸上,有惊有疑有惑有拿捏不定的游移。“请问您的夫人可是复姓东方?”
“什么东方西方,我夫人就是我夫人,关东西南北什么事?”
我这个相公个子长得高头大马,脸面生得俊俏喜人,惟独一双眼睛瞪起时,锐利得仿佛能把人肺腑剖出。人被他这样一瞪,吓得气息一紧,向后退了两三步,嘴中犹在嘟喃,“这……不可能啊。不是已经下葬了……可是,也长得太像了,世上会有这么像的人么?要是主子见了,也一定会说像,太像了呀……”
杨执牢牢牵着我,从这人面前擦过,走街过户,目无旁移,一字不吭,直到回到客栈,进了房间,门甫阖上,他将我抵到门上,低头就亲。
“……你怕我被人认出?”一气唇舌嬉戏后,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我靠着他,问。
“我以为,只是我的猜想,没想到……”他抱我的手又开始极不老实。“我的傻媳妇……愚儿……”
“……我们要离开这里么?”
“不,既然了,索性就把谜底彻底掀开!反正,不管我的傻媳妇是什么路,都是我的傻媳妇!”他把我抱到了床上,开始了没玩没了的纠缠。
我抱着他,望着他,跟着他,随着他……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管是云雨巫山,还是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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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我们依然留在京城。
我们走遍了每处值得赏玩之处,吃遍了每家值得入口美食。这样的日子,奢侈到让曾在山中呆过两年的我深觉可耻,却乐此不疲。
足足一个月过去,都是风平浪静。但我和他两个人彷佛都已预感到,这平静的后面,会有翻天覆地般的惊变。但它一日不,我们便享受一日的平静。杨执说,我梦中总有一个最牵念的“月儿”,我想知道,这不平静能不能把这月儿引。
这日晨起,推开客栈窗墙,居然见得满城素意。我向人打听,方知今日是已故太后诞辰,举国茹素三日,全城尽披素衣。
坊间有说,现今的皇帝坐的是夺的皇位,那么,这位太后又是何等历?
“太后诞辰,太上皇回京祭庆,仪仗将至,街间闲杂人等,尽作回避!”
前方有红衣锦袍的宫门中人执鞭击地,喝声开道。杨执带我闪进街边食肆,坐在临窗位置。
“听说太上皇在离京时曾对今上说永不回京,怎么又……”
“嘘,你找死啊,这个时候敢嚼弄这样的舌根?老实看着!”
邻座,传窃窃语声。
“太上皇驾到,街人跪迎——”远远地,长喝声至。
我低低声问:“我们跪不跪?”
杨执拉我滑下座位,矮身蹲在窗前,扬唇道:“这样,就算跪了。”
“这……”
“太上皇驾到——”
月儿娘的幸福生活(七)
太上皇。
天子的父亲,尊贵显荣。
我们以“蹲跪”方式迎接那盛大仪仗过去,犹如此,腿仍觉酸麻。
“你们也真大胆!敢那样迎接太上皇圣驾,适才若是有巡街的御史看见,你们被吓到狱里打个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我们甫坐稳,立刻便有隔桌的过来,一脸后怕的忠告。
“多谢兄台。”杨执把他按下,笑容可掬,“相逢就有缘,兄台既然过来了,就一起喝一杯。看兄台这模样,就知道是经历过些大场面的,正好让小弟这来自穷乡僻壤的农夫长长见识。”
“……这倒不敢当。不过在下的确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见的闻的也的确比外面人多了些广了些。就像两位,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农夫。你想,农夫他眼神会是什么样儿?整天和庄家土坷垃打交道的人,敢像阁下这么看人?会有阁下这幅神情么?再看您这位夫人,长得……”
杨执一眉挑高。
那人当即收住话茬,干声赔笑,“哈哈,在下失言失言,阁下别生气。”
“喝酒。”杨执把酒倒了过去。
“好,喝酒,相逢是朋友,喝酒!”那人一口饮尽,抹了抹嘴皮,道。“这位大哥,您啊,刚才委实是太大胆了,不管您是什么来路,这皇家的人可是开罪不得的呀。”
“兄台招惹过皇家人?”
“咱是升斗小民,哪招惹得起他们?可在这京都里,一个不慎,真能把皇家人给招惹了。人家高高在上,不用自己动手,一句话就能让咱们死去活来,惹不得呀。”
“……是么?”
“这位大哥还不信?你刚才也看见太上皇的仪驾了罢?就那位太上皇,先前是良亲王来着,按理说,他也算是个好王爷了,从没有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事,但就是这么一位好王爷,当年也曾逼得在京城扎根了好几代的樊家走投无路,兴旺了多少年的家业转眼间就没了。”
“可不嘛。那一回子事在京城可是传了好几年。本来稍微平淡点了,没想到后来樊家又有一位后人回来要替樊家报仇,也不知怎地把良亲王的女儿弄去了羲国,一去就没了音信……照这么说,这皇家人也不全是自在,好好的一个女儿嫁了就像死了,那位良亲王妃为此整天哭,哭出了病……”
“兄台怎么知道?”
“怎么地,不信?别看我是一平头百姓,可每个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七拐八弯的,说不定人人家中都有那么一两个亲戚在大门大户当差。这些可都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
“别的不说,还说这位太上皇,也就是以前的良亲王,以前良亲王府里有一位侍卫就是我亲叔的亲家的亲兄弟家的表亲的外甥……”
我在一旁,听得明白。这位凑过来的兄台天生就是位话痨,贪杯又喜言,而杨执一杯酒一杯酒灌着,时不时还拿一句话凑补着,引得这位兄台长言不绝,滔滔难止……归根结底,杨执是个坏东西。
“女儿嫁就嫁了,这个女儿嫁远了没了,那个女儿就嫁得近一些,至于哭出了病?”
“这女儿要是多,良亲王妃也就不至于那样了不是?可是,良亲王总共就有两房夫人,各生了一子一女,现今圣上就是侧妃生的那位小王爷……”
“兄台又说笑话了罢?侧妃生的反而成了大器?这明摆着是假的。”
“你看,你是外乡人,哪知道这其中的端倪?”权威被质疑,那人拧起了眉,赤起了脸。“前面不说良亲王逼散了樊家么?为啥要逼人家?还不是为了女人!就是他那位侧妃夫人。要说这位侧妃可真是可怜,好好的相爷千金,京城第一才女,死得竟是不明不白。还有那位侧妃生的女儿,说是误跌下悬崖死的,谁又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误跌下悬崖……死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冷不丁就捅撞到我心底,痛得我满目腥红。
“要我说,天底下哪里的事最糊涂?皇家。这皇家多得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记在史书上的,无非‘病逝’‘猝逝’什么的,其实里面的道道儿,多着呢。像那位万乐公主,哦,就是良亲王侧妃生的那个女儿,明明死了,谁知道……”
“张老六,你够了没有?喝两杯马尿……就在这儿满嘴喷粪,你倒不怕巡城御史把你下狱了?走走走,快走!”
“兄台慢走,有缘再聚……愚儿,你怎么了?”杨执抓住我的手,热切的火力当即熨暖了我。“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不对,你的脸色也不对!”
他抱起我,当即寻了医馆,经一番诊断,大夫未说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一个定心定神的药,拿回客栈。
“……愚儿,你想起来什么么?”他喂我把药喝下后,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间手心冰凉,如置冰窖。
“你不问我为何对皇家的事这么感兴趣么?”他眸光深沉幽远。
“……与我有关?”
“当初,我从崖下的树上救你下来,你虽然周身衣衫破裂,但依然可以看得出质地及款式的华贵,那些甚至是封疆大吏的夫人也不敢穿的。”
“你认为我是皇家人?”
“衣裳可以做假,但藏在骨子里的却做不了假,你的容貌资质,决定了你的出身绝不是蓬门竹户。我曾记得,初救回你,你尚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我在救你的那道崖下曾见过穿着皇家禁卫衣裳的人几度前去搜索什么。”
“那……你那时便晓得我是什么人了么?”
“不,那时你于我只是个陌生人,我毫不关心。”
“……”这个相公,这个时候竟是爽直的一点不可爱!
他坏笑,亲了亲我的颊,“你晓得那些皇家差役后来是怎么交差的么?”
“你又晓得了?”
“我那时虽然不关心你,却关心山里的人。他们我生怕你的出现会把他们连累,便对那些皇差的动向留了几分心。他们最后竟然在附近坟场挖出了一具新葬不久的女尸,给摔得面目全非之后带了回去。”
我瞠目结舌。
“那时,我便确定他们找得一定是你。”
“……我是谁?”
他眸光闪了闪,将我抱住,“你是我的傻媳妇。”
“可是……”
“不要怕,愚儿,我不想我的傻媳妇直到老还要梦里哭,所以带你来了。我既然敢带你来,就能带你回去。不管是回杨家堡,还是回到山里,都有我陪着你。”
駦地,他身躯微僵。我在他怀里,自然感觉到了,“怎么了?”
笃。笃。笃。
门被敲响。
“谁?”
“客官,有几位官爷来找您,您把门开一下。”是常来打扫送应用物什的伙计。
“我不认识什么官爷。”
“……客官,官爷问话,您是一定要开门的。您还是把门打开罢,惹了官爷,您不好受,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