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突然喊住何玉柱,又转头对栋鄂氏笑吟吟的道:“我看这丫头长的挺清秀,正好我府里缺个贴身侍女,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割爱把她让给我。”
栋鄂氏神色古怪的望着我,缓缓点头:“既然姐姐喜欢,那就送给姐姐好了。”
一旁的何玉柱见人被我拦下,急得直搓手,却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我神色自若的端起茶轻抿一口后,悠然对不肯离去的他道:“去和你主子说,人,我要了。”
生日宴的后半,气氛古怪到极点,众人虽极力装做若无其事,但却让人更加作呕。今天只要一出此门,这些人定会绘声绘色的描述所见一切,偏偏此时还要装出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皇室——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虚伪的地方吗?
宴会结束时天色已晚,当我离开九贝子府时,一天没露面的胤禟竟出来亲自送我。他神色如常,全无羞愧之色,仿佛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我看着这样的他,久久后叹道:“表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因为放不下,所以用一个又一个女人去拼凑年少时支离破碎的记忆,结果不过是背负历史的骂名、徒留痛苦而已。
“再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我身边那个被抢进他府里的女人。
我默然转身刚要蹬车,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八福晋,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一程?”
寻声望去,刚才被女子纠缠的少妇已站在身边,早前我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四阿哥胤禛的妾室钮怙禄氏,也就是未来乾隆皇帝弘历的娘。因为知道历史的关系,我刚才对她行过很长时间的注目礼,而且越看越眼熟。
虽然有心和她攀谈,但四王府里这回来的胤禛妾室年氏和钮怙禄氏我都不熟,实在搭不上话。而且以胤禛和胤禩的立场来看,此时我也不宜再做让人误解的事情。本以为我们注定没有交集,不想她先找上了我。
胤禟的眉头微皱,似乎想阻止,我却先他一步开口笑道:“好啊!如果妹妹不嫌弃的话,搭我的车好了。”
“那谢谢八福晋了。”钮怙禄氏福身答谢,我急忙阻止,并顺势把她拉入了马车。
上车前最后一瞥看到胤禟隐约露出的忧容,以及不远处四王府车前年氏不太自然的表情。
马车刚起动,钮怙禄氏便淡笑道:“这回真是谢谢八福晋,要不是您,我可能要走回去了。”
“妹妹说笑了,雍王府的马车不知比我这车要好上多少,怎会让妹妹走回去呢!”我不以为然的道。
“车能不能比上八福晋的车,我可说不准,但坐车的人……”钮怙禄氏轻叹一声:“年氏最近又有了身孕,她说不惯与人同车,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诧异的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这不相干的人说这些话,嘴上应付道:“这也欺人太甚,妹妹为何如此忍让?”
钮怙禄氏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心事,扭头望向车外,久久不语,最后涩笑道:“有时候,不争就是争。”说着她精神一震道:“其实我和八福晋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我努力搜索记忆,只隐约觉得似在哪里见过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不由歉然的看向她。
她不以为意的笑道:“八福晋贵人多忘事,还是我来提醒一下吧!有一年上元灯节,您和八贝勒一起时,我和四王爷碰见了您。”
“你是那时的……”我惊讶的张大嘴,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妇,虽说已一晃近十年,但她的变化还是太大了些。当年如白梅般的少女似乎已坠入尘土,也许依旧无争,还留有一丝善良,但也仅此而已,再不复初时不沾纤尘的莹白。
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
我盯着略显疲惫的她,她眼中的哀伤迎面袭来,沉重的几乎把我击倒。
“您很惊讶吧?因为我的变化太大,现在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在这点上,我羡慕您,因为您的坚持,您没有变,也许这就是四王爷为什么一直忘不了您的原因。你知道吗?当年偶遇时,他对我的温柔,我知道是故意做给您看的,我当时真的很嫉妒您。”
“我……没有……”猛然听他提起胤禛对我念念不忘,我结巴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您不用解释,其实我会知道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就连我今天请求上您的车,和您交浅言深的说这些话,也都有原因。”钮怙禄氏笑着阻止我的解释,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这是我姐姐写给您的,她嘱咐我一定要在她死后尽快把这封信给您。可是我没办到,虽然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但我一直没有机会送出这封信。”
“你姐姐?”我茫然的接过信,不知道钮怙禄氏的姐姐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我的姐姐叫喜福。”她转开头,躲避着我的眼神,淡淡的道。
我拿信的手一颤,信封犹如断翅的蝴蝶跌落于地。心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残忍的撕开,并隐约有种也许这次再也长不好的感觉。
我迷茫的望着对面的钮怙禄氏,想在她脸上找到些喜福的影子,却只是徒然。
“我和姐姐是不是不像?额娘总说我像她,而姐姐像阿玛。”
半晌,我干涩的开口:“我记得喜福姓钱。”
“我父亲死的早,额娘改嫁时,肚子里正怀着我,所以我姓钮怙禄。”
我的手在车厢的地板上摸索了很久,才把信捡起来,攥在手里半天,却只是惆怅一叹,把它撕成粉碎,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泛黄的纸片向后飘飞,纷纷犹如落叶,预示着秋天的到来。
“您不看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
纸片乱舞着消失在身后的路上,再也看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有过。
钮怙禄氏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平淡的离去。我又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个被抢入胤禟府的女子,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别墅,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每一件都像山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福晋,您可回来了!”刚进门,何总管就迎了上来,语带咽声:“贝勒爷晕到了,正在让太医诊治。”
我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任何事的直往里冲去。
房间里,胤禩躺在床上,脸上染着不健康的红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非常痛苦,我捂住嘴,泪无声的落下。
郁结与胸,有些事如果他想不明白,谁也帮不了他。难道皇家的人都是这么固执?胤禟如此,胤禩也如此。
胤禩被太医诊断为伤寒,因是传染病,我命人把弘旺抱回了京中的八贝勒府,留下自己照顾他。他整日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太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张张方子开出,却一点也不见好转。
我坐在床边给他额头敷上冰毛巾,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脸孔,仿佛是在雪白的布上用铅笔草草画出的人像,凌乱到让我痛不欲生。
“怎么哭了?”一只微烫的手拭去早已爬满我脸颊的泪,他疲惫的望着我,眼中是隐隐的心痛。
“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永远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悲泣着轻靠在他胸上,心里冰凉一片,想到几日前胤禟把胤禩病重的事禀报康熙,希望能延揽名医为胤禩医治,但得到的不过是康熙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勉力医治”。既没有询问病情,也没有任何表示,让我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冷漠与无情。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抚着我的头发无奈的叹气:“瑶儿,要是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不会,你不会……不在的,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许离开。”泪沾湿了被褥,我的眼睛却干涩得仿佛生了锈。不住的告诉自己,历史上的胤禩是雍正登基后才死去的,他不应该这么早死。但对这段时间历史的不熟悉又使我恐惧,根本不知道这几年会有什么事发生。万一历史发生了变化怎么办,万一因我的出现历史朝向了对胤禩更坏的一面发展怎么办?
“福晋,九阿哥求见。”春莲进屋细声奏报,我稳定了下情绪,冲胤禩强笑道:“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他点头后,又闭上了眼睛。
胤禟就在门外,他脸色凝重,似乎满腹心事,见我出来,张了张嘴,却又慢慢的闭上,最后只哑声问:“八哥的病好点了吗?”
“没有。”我苦涩的摇头,又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胤禟眼神闪烁,双手紧握成圈,仿佛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低声道:“老在别墅养病也不太好,能不能先把八哥送回家?”
我呆呆的望着他,全没听懂他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我的注视下痛苦的闭上眼睛:“皇阿玛刚巡塞回来,要回驾畅春园,他们说八哥挡在回驾的路上,万一病气沾染圣体就不宜了,所以想送八哥回城。”
“你们……”我颤抖的举手指着他,脸上却摆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最后的一丝痛也已用光,什么都没有了。
“表妹,你打我吧,我保护不了你。”胤禟紧闭的眼中流出一颗泪,那泪珠经过的地方把他脸上的毛孔都放大了,好像那颗眼泪就是放大镜,把他内心无法表达的痛苦通通展现在我面前。
第二次,胤禟第二次在我眼前流泪,从来坚毅的他似乎要把一生仅有的几滴泪都流在我身上。
那泪像一把重锤,砸得我一个激灵,终于冷静下来。自己刚才气糊涂了,根本忘记了这种事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用神邸的眼光注视众生,包括自己亲人的康熙才做得出来,而他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如此的绝情、如此的残忍,把我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踩在脚下践踏。
“你带我去见皇阿玛,我亲自和他说。”我猛抓住胤禟的胳膊,就是不肯死心,咬牙道:“胤禩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移动,他必须静养。”
“没有用的,表妹,这些我都说过,可皇阿码只说八哥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这事我还瞒着十弟和十四弟,八哥现在的状况千万不能再落人口舌,表妹还是早下决断吧!”
我身子晃了晃,感觉天旋地转。康熙啊康熙,到底胤禩是你儿子,还是仇人?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送我回去。”胤禩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苍白的手紧抓着门框,青筋凸起,同样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胤禩,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下!”我焦急的上去扶他,却被他制止。
他坚定的望着我和胤禟,又一次重复自己的话:“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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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起行在即,我挑着车帘望向不远处的畅春园,各种滋味袭上心头,只能掩胸长叹。手不经意摸到坠在纽扣上的翡翠手串,记起这是当年我出嫁时,康熙唯一亲手交给我的东西。那时的他慈祥和蔼,抓着我的手放上这串手串,并对我说:“瑶丫头,以后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带着它,它会代替朕保佑你一生平安。”
如今沧海桑田,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话,一定早已忘记,否则何至有今日之举?我冷笑着摘下手串,阳光下它晶光闪灿得像是胤禩和胤禟眼边的泪珠。
我毫不犹豫的把它扔向远方,却听到一声孩童的痛哼。
“哎哟!!”稚嫩的童音响起,控诉着他的不满:“谁拿东西砸我?”
草丛中一张陌生的清秀小脸露出的同时,手中还紧攥着我扔出去的凶器。
没想到这里还有小孩,我大窘的放下车帘,这一片都是皇子的别墅,被我打到的指不定是哪家的皇室血脉。刚这样想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弘历,你又不乖,竟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马车前行,我微掀帘角,向外望去,果然看到喜福的妹妹钮怙禄氏正站在那孩子身边。
“额娘,有人拿东西砸我!”幼童委屈的把手上的凶器递向母亲,明显想转移他母亲的注意力。
钮怙禄氏怔怔的接过手串,突然抬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她仿佛知道车里坐的是我,目光如实质般穿透车帘,和我做着无声的交流。
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视,我急忙转身看向一边的胤禩,他正睁着清亮的眼看我。
“傻丫头,怎么把它扔了呢!”他淡淡的问,我这才知道他刚才已经醒过来。
之前他明确的表示要离开后,就晕了过去。本以为他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我不答反问。
他见我没有回答,也不追问,只是轻声笑道:“我很好,第一次感觉这么好。”
我怔怔的望着那样平静的接受康熙残酷安排的他,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