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的父亲丢官之后,整日在家喝闷酒。
他原本就暴虐。酗酒之后更残暴。别说下人了,就是妻儿无不被他打,继母和侍妾时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婶祖母看不下去了。这样太损卢氏的体面,就做主把他关到了西边的小跨院。
酒照样给他。但是不准他踏入大院。
大老爷到底是皇后的父亲,是国丈。卢家将他关起来,对外不敢说实情,表面上只是说服侍他静养,但是下人们都猜到了。
当年卢珃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快意。那天卢珃很高兴,喝了不少的酒,官家也在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卢珃。
卢玉也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
“他还没有醉死吗?”凌青菀想。
想到她父亲,凌青菀没有半分怜悯。
动手打妻儿的男人,简直是个恶鬼!卢玉姊妹俩甚至不幸,生于这样的家庭。
“凌姑娘,现如今我们府上,是三夫人主持中馈,方才她也在二太夫人跟前。”茶烟笑着,继续对凌青菀道,“我们卢氏不像其他门第,最重规矩了。谁当家,自然谁的话算数。三夫人知晓您来这边,您就不用忐忑。”
就是说,哪怕是长房的屋子,三夫人点头了,照样可以带人来。
这丫鬟话里话外,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什么时候有这种怪规矩?”凌青菀心想,“其他房头,也可以不支会一声就直接进去吗?说到底,还是继母在家没有地位罢了。”
现在卢珃去世了,长房的地位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凌青菀又想,“他们什么规矩,与我无关,我现在姓凌。”
她这么想着,就心安理得跟着丫鬟,往她的院子去。
凌青菀的院子,在长房正院的西南角。
一处小巧的院落,修建了三层的小楼。每一层四间正房,两旁四间小耳房。
这里仍住了人,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
年岁久了,院墙失修,有些破坏了。
“茶烟姑娘!”一个老婆子瞧见了婶祖母的丫鬟,立马恭敬过来行礼,“姑娘怎么来了?”
茶烟往里头看了看,对那婆子道:“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在么?二太夫人让婢子到了位京里来的贵客,瞧瞧九姑娘曾经的屋子。”
“在,在。”那婆子应道,然后给凌青菀见礼。
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是继母的女儿。
卢玉的继母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刚满一岁就夭折了,两个女儿倒活泼健康,养大至今。
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团孩子气,由乳娘带着,出来见客人。
两个孩子都很白净,圆溜溜的眼睛,活泼可爱。
“九娘的屋子,从未动过,姑娘请随婢子来。”一个四旬的妈妈,穿着银红色褙子,体体面面的,对茶烟和凌青菀道。
她是这里的总管事妈妈,姓徐。她既负责照顾两个孩子,又负责打理这院子。
凌青菀认得她,徐妈妈是卢玉母亲的陪嫁,从前就很忠心,还在卢玉跟前服侍过。不成想,她如今还在卢家。
由这妈妈在此处当差做总管事妈妈,大概是婶祖母指派的。
继母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一楼;而二楼。曾经是卢玉和卢珃的闺房,至今未动过。
当年她和卢珃也住在这里,一楼是她们待客的地方,并不住人。也是因为卢珃觉得一楼潮气大。
管事妈妈领着凌青菀和茶烟,上了二楼。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悠长的檀香气息。
“怎么还点香?”凌青菀问道。
管事的妈妈回答道:“婢子每隔五天就要叫人上来打扫通风,免得屋子和东西坏了。点上檀香。去些尘气味。”
凌青菀点点头。
这位管事的妈妈很想问凌青菀。为什么来看这里。但是,她生性警惕,不好在客人面前露出端倪。就忍着没问,好似她不感兴趣一样。
“西边就是九娘的屋子。”妈妈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让她开门。
开门之后,凌青菀踏入这屋子。眼睛陡然发热,眼前雾气蒙蒙的。虽然满屋子都是檀香味。气息早没有了,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书案上有几本书。也有笔墨纸砚;她的床头,还有几件换身的衣裳;桌上有茶盏,全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因为卢玉每年只回来住几天,并不是因为她去世而改变了。
“这个针线箩筐。能送给我吗?”凌青菀在她临窗炕上,发现了一个针线筐,里头还有尚未做完的针线,和一块旧帕子。
管事的妈妈面露惊愕:“这姑娘,这是我们家九娘的遗物。”
茶烟则道:“徐妈妈,凌姑娘是二太夫人的贵客,既然她喜欢,派人去问一声二太夫人。若是妥当,就送给她好了。”
徐妈妈紧紧抿唇,很痛苦又愤怒的样子。
这是九娘的东西,二房的小丫鬟居然口吻轻松想随便送人!
“算了,算了!”凌青菀立马放下,道,“是我失礼了。我瞧见九娘姐姐的东西,就有些失态。”
“姑娘和九娘相熟吗?”徐妈妈问。
凌青菀就说:“她曾经指点过我的医术”
徐妈妈微讶,道:“姑娘会医啊?”她眼睛有些湿了,立马就想到了九娘,“我们九娘医术最好了。”
凌青菀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给这位徐妈妈看过病。
这位徐妈妈年轻的时候,左腿受过伤,后来每到阴天的时候,就钻心的疼,生不如死,是卢玉治好的。
“九娘姐姐医术的确过人,她还说过徐妈妈您的腿,也是她治好的,不知道这些年,您是否复发?”凌青菀问道。
茶烟有点惊讶,她不知道这件事。
徐妈妈则震惊,一下子就捂住了嘴,眼睛已经湿了:“姑娘,原来真是九娘的故人!九娘记得婢子,还说过婢子的事?”
凌青菀点点头,道:“说过的”她就把这位妈妈的腿伤,简单说了一遍。
徐妈妈眼泪簌簌。
她半晌才惊察自己失态了,掏出帕子擦了眼睛,哽咽着对凌青菀道:“姑娘果然和九娘亲密!婢子知道姑娘也怀念九娘,这个针线筐,是九娘在家惯用的。姑娘拿去做个念想,也不辜负您的心。”
徐妈妈之前因为凌青菀是二房的丫鬟带过来的,对她有点敌意。此刻,她的敌意消失殆尽。
这里的东西,原本就是这位妈妈尽心看守,不需要经过大夫人的同意。
针线箩筐是个小玩意,不值钱,不用过账目。既然凌青菀和九娘那么熟,这位妈妈就做主送给了她。
凌青菀很感激收下了。
而后,她又把屋子前前后后逛了一遍,这才离开。
她想起了很多事,脑子里甚至乱糟糟的。
记忆是洪水,将她淹没了,她反而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未完待续)
第094章帝后
第094章帝后
凌青菀拿了卢玉的针线筐,没有再逛这府邸。
她回了二太夫人那边。
第二天,安檐陪着她,去祭拜了卢玉。
卢玉的坟头,新草复旧草,已经四年整。最近有人上过坟,添了些新土,安静矗立。
“入土为安,魂归黄泉。”凌青菀怔愣的想着,“我却永无法入轮回,只能做孤鬼,飘荡这人世间。”
卢玉是无法轮回的。
她去世的那天晚上,被人下了药。药是一位宫里的老嬷嬷,趁着卢玉睡梦中,令人束缚了她的手脚,强行灌下去的。
而后,卢玉就脑袋发懵,手脚无力。她想喊人,但是毫无用处,舌根都软了,半分力气使不上。
卢玉惊恐万分,想要大声喊人,偏偏半个字也没有。
几个宫人立马给她更衣、梳妆。
她们替卢玉换上了出嫁的吉服,将她打扮得体面,然后还替她上妆。
她们要伪装卢玉自己投湖的假象。
而后,宫人们把她抬入后湖,在她身上压了块重石,将她投入湖中。
那个嬷嬷和那些宫人,全部都是平常服侍卢玉的。她们是被人收买了,幕后主使者是谁,卢玉没有看见。
但是她入了湖之后,隐约听到了其他脚步声。
幕后主使来了,来看卢玉的惨状。而后,卢玉一直听到有人念咒,往湖里撒东西。
有符咒、珠米,甚至生牲等。
这是镇魂。
他们不仅仅要害死卢玉,还有作法让她的魂魄无法归地府,在这人世间漂泊几日。最后魂飞魄散。
她入不了轮回,无法投胎转世。
厉鬼是有的,但是卢玉做不成。她身上被施了咒,无法吸食天地间的煞气,故而不能化厉。
她唯一的结局,就是漂泊几天,或者几个月。作为一缕游魂。无法和人世间接触,更无法害人,然后魂飞魄散。永久消失。
她做了鬼,唯一放不下去的就是她姐姐。
她一直跟着卢珃。
卢珃看到卢玉的尸身后,眼前发黑就昏死了过去。她片刻后醒过来,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卢珃没有哭。
她瞧着卢玉的尸身,穿着成套的吉服。像打扮妥当投湖自尽的,卢珃一张脸雪白。
可能是忍得太厉害了,卢珃当天夜里突然吐血。她大口大口吐血,把宫人们都吓死了。急忙请了太医。
皇帝坐在卢珃床边,陪了她一整夜。太医们诊断半晌,只说是气逆于上。气血倒行,腑脏没有大伤。
卢玉大殓之后。卢珃开始咳嗽。她咳嗽起来很严重,吐血不止。
官家脸色铁青,问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悲伤肺。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又强行忍住,故而伤肺。气血不服,反逆而上,这才咳血的。”老太医告诉皇帝。
官家回到卢珃床边。
卢珃茫然望着账顶,眼睛一动不动。她生得谲滟,静默时如一樽精致的雕像,无喜无悲。
“你若是难过,就放声哭。”官家对卢珃说,“九娘是你胞妹,你啼悲是应当的。”
他的话,好似唤醒了卢珃。
卢珃眼珠子转了转,问官家:“太医怎么说,我的病如何?”
“珃珃”官家答非所问,拉住了卢珃的手,“珃珃,你还有朕啊!你无需自责,你所行之事,皆是为了九娘好。
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亦不是你的冤孽。人死不能复生,珃珃,你还有后半辈子,你要跟朕白头到老的,你不能这样作贱自己”
卢珃反应很慢。
良久,她双眸猛绽精光,坐了起来:“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玉去世之后,卢珃不动声色,旁人以为她薄情。殊不知,她早已乱了方寸,脑袋里空空的。
她脑子转不动了,整个人被悲伤包围着。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不对劲。
卢玉已经大殓,棺椁交给了她哥哥,运回太原府下葬。卢珃不能离开宫廷,她无法送卢玉,就病倒了。
“九娘自尽的后湖,多了好些东西”官家慢慢道。
“什么东西?”
“像是谁做了场法事,布了阵。”官家道。官家是信道的,他略微知晓些。
卢珃的眼眸沉了下去,她的脸变得格外严肃。
“我要去看看”卢珃挣扎着起身。
那是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卢玉被捞上来的时候,也是冻僵了。北风呼啸,拍打着窗棂。
是皇帝陪着卢珃去看的。
刺骨的风,卢珃有点站不住。官家立在她身边,搀扶着她的胳膊,他告诉卢珃,后湖哪里不对劲。
“这种阵,需得好几天才能有用,故而他们做完之后没有撤去,指望宫里没人能懂。”官家对卢珃道。
卢珃猛然咳嗽,又是一口血。
鲜红的血,落在帕子上,似盛放的寒梅,秾艳灼灼。官家抱起了卢珃,将她抱回了寝宫。
那天晚上,卢珃一夜未睡。
官家也陪着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卢玉宫里服侍的宫人,全部服毒自尽了。
卢珃反而松了口气。看看,果然是有人弄鬼,卢玉才去世的。
“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没有良心。”卢珃喃喃开口,对官家道。
这是卢玉去世后,卢珃头一回谈及卢玉的死,“姊妹俩能有多大的仇,她要这样与我阴阳两隔?她是被人害了,不是自尽。”
她说着说着,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出声,任凭那决堤的眼泪。一滴滴打湿着脸颊。
官家紧紧抱着她。
再往后的日子,卢珃开始在内宫查,查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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