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快,软甲下的直裰衣摆微扬,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特别长,又孤立。他后背笔挺,走出去的脚步坚毅,没有半分犹豫。
凌青菀半晌,才慢慢叹了口气,折身回屋。
第二天,石庭到了凌家。
他送了好些礼物过来:“端阳节原该过来的,只因朋友约了出城去打围,下午才回来。”
景氏他们很高兴,留石庭用膳。
“昨天进宫了?”石庭低声问凌青菀,“见到太后了吗?”
凌青菀不想理他。
她对他,产生了不信任感。石庭让她感觉自己的曾经,肮脏不堪。
凌青菀其实很少后悔的,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值得辩解和后悔的,她更不怪任何人。
可是,石庭却一再令她无法回首。
他把她的过去,变得越发不堪了。
他曾经说,卢玉是他深爱的女子,凌青菀回想起来,心头发凉。
“你不要和我说话。”凌青菀冷冷道,起身进了暖阁,没有理会石庭。
石庭在她背后,发出一声轻笑,似讥诮,亦似自嘲。
凌青菀没有理会。
石庭在凌家逗留了一整天。
他和凌青城在外院,不知说什么,说了一整天。凌青城很喜欢他,连凌青桐也信任他。
就像那么精明的陈七娘,也觉得石庭是个好人。
石庭对凌家众人,倒是实心实意的。
只有凌青菀一个人,对他避而不见。
半下午,安檐去了趟禁宫,回来给凌青菀复信的时候,就瞧见石庭在凌家。
安檐脚步微顿。
四月十五那次的酒宴,安檐大发脾气离去之后,他们三个人就没有正式碰过面。
之前约定的很多事,都耽误了。
安檐脸色微沉,眼波锋利冷漠,静静从石庭身上掠过。
“二哥,你来了?”凌青城感觉这两人有点不对劲,笑着招呼安檐。
安檐颔首,对凌青城道:“我先进去一趟。”然后,他看了眼石庭,“石公子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石庭微笑,礼貌温和,道:“安大人尽可从容。”
安檐就到了内院,先去给景氏见礼,然后去找到了凌青菀。
“桃树还在。”安檐告诉凌青菀。“去年大旱,官家令人挖出来,特意养在起来。今年开春之后,又重新移到了御花园。”
说罢,安檐顿了下,有点欲言又止。
“还有其他事?”凌青菀心头浮起几分不安。
“官家说,那桃树很怪异。卢九娘去世之后。就只结两棵桃子;而后。皇后去世,才结一颗;直到去年,又开始结两棵”安檐道。
凌青菀微怔。
卢珃之所以特别喜欢那株桃树。并非因为它模样好看,果实香甜,而是它年月已久,而且卢珃的母亲说过:“娘小时候跟姊妹们玩闹。跌倒被石头划破了手掌,扶树的时候抹了一树的血。
而后。那颗桃树就每年结一颗桃子。直到我嫁给你父亲,生了你大哥,它便结了两棵;等你妹妹出生,那年结了四棵。但是。它今年只结了三棵”
那年,母亲去世了。
这件事,卢珃跟卢玉说过一次。仅一次而已。当时,卢玉年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觉得是巧合。
如今
也许,这是另一种巧合吧?
她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这世间可怕,并非她想的那样。
凌青菀不想变得神神叨叨。
那株桃树,绝不是她们兄妹命运的预言树。
“可以挖出来吗?”凌青菀询问安檐。
安檐摇摇头:“官家视若珍宝,专门有三个宫女轮流看守,不能有半分闪失。
上次,冯贵妃想要摘桃子,宫女不让,冯贵妃就叫人硬闯,官家大发雷霆,说要废除冯贵妃,把冯贵妃赶回了太后的慈宁宫,让她继续做女官。”
凌青菀叹了口气。
官家还是很在意卢珃。
她既有份欣慰,又觉得难过。
“那那算了。”凌青菀的声音有点嘶哑,“算了吧。”
安檐颇不忍心。
“我想想法子。”安檐道,“兴许能要到。”
“别了,还是留给官家吧。”凌青菀叹息道,“这个世上,不止我一个人想念我姐姐。”
安檐沉吟。
说了片刻的话,安檐出去了。
他约了石庭,两人私下里商量事情。
“二哥和中洲真是奇怪。”凌青城在背后嘀咕,“他们俩好似既要好,又相互憎恶,不知为何。”
想了想,凌青城也不太明白,就没有多想了。
第二天,五月初七,凌青菀早起,准备今天和她母亲商量去太原府的事。
她已经耽误不起了。
她想尽快说服她母亲,下旬之前动身,这样七月就可以回来。
不成想,元阳郡主却给凌青菀下了请柬,约她去游画舫。
“她是觉得我傻吗?”凌青菀看到这封请柬,哭笑不得。
元阳郡主对凌青菀没有善意,已经很明显。画舫在水面,元阳郡主如果派人把凌青菀推下去,可以说凌青菀失足落水,谁也解释不清。
为什么她会觉得凌青菀肯去?
凌青菀当即拒绝了。
不成想,到了初八,元阳郡主又用含山长公主的名义,给景氏和陈七娘、凌青菀三个人下帖子。
“这个郡主是要做什么?”景氏想到那次郊游,就对元阳郡主充满了反感。
元阳郡主公然在小景氏面前,说凌青菀的坏话。
要不是景氏和小景氏姊妹亲密无间,景氏只怕担心小景氏另眼看凌青菀了。
“娘,这是用长公主的帖子下的。”陈七娘踌躇,“这可怎么办?”
倘或不去,岂不是藐视长公主?
装病?
总不能婆媳三个人都病倒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终于道,“大嫂是不能去的,她正怀着身子,不太舒服;您又上了年纪,只怕晕船,我自己去吧。”
如此说来,竟是进退不得。
长公主的尊贵,真是压死人!
怪不得元阳郡主不把凌青菀放在眼里,她大概觉得,随便一个小招就能玩死凌青菀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见她母亲犹豫,又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于触怒太后和元阳郡主。万一元阳郡主再不高兴,让太后把凌青菀招到宫里,凌青菀就真的没有退路。
她大嫂怀着身子,她母亲年纪了,假如她们任何一个人“失足落水”,都是很危险的。
唯有凌青菀年轻身体好。
再者,谁说她只是一个人去?
她可以带石庭或者安檐去啊。
凌青菀再步步退让,只会逼得元阳郡主更用狠招,甚至会威胁到凌青菀的家人。
于是,凌青菀回帖,答应了跟元阳郡主游画舫。
她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檐和石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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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应对
第180章应对
元阳郡主逼迫凌青菀应约,大有要使劲折腾她一番的打算。
凌青菀先派人去告诉了石庭。
太后并非凌青菀一个人的仇敌,同样是石庭的仇敌。
他和他哥哥都是死于王氏之手。
被族人背叛的恨,比任何都要强烈,石庭更想报仇。
既然元阳郡主背靠着太后,准备害凌青菀,凌青菀自然也有通知到石庭,让他搀和一脚,免得凌青菀一个人承受太后的刁难。
然后,凌青菀自己,亲自去了趟安家。
她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姨父姨母和安檐。
“你应下了?”姨母很吃惊,也颇为担心,“元阳郡主在端阳节那天的宴席上,并不怎么光彩,还被太后吼了几句,心里对你积怨更深,你去了自然没有什么好事。”
“我明白的,姨母。”凌青菀笑道,“她一再下请柬,甚至给我娘和大嫂下帖子。一味退让,并不能换来平静。无路可退,唯有迎战了。”
小景氏又是一愣。她看着凌青菀,但见这小姑娘巧目流盼,自信洋溢,她清丽的眉眼添了几分雍容尊贵。
“这样不错。”安肃夸赞凌青菀,“让檐儿陪着你去,不用害怕,那郡主逍遥不了几日”
凌青菀看着安肃。
安肃冲她颔首,似乎在肯定她的猜测,深邃慈祥的眼睛里,全是睿智和维护。
凌青菀感激不已。
安檐则没说什么,只是沉了脸,身子绷得笔挺。眉梢煞气流转。
“安郎,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安檐送凌青菀回家时,凌青菀低垂了脑袋,不安搅动衣带,开口道。
她非常紧张。
她想和安檐说说冯源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是冯源当时的贪念。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没有后续。不代表冯源的念头打消。
“安檐会不会觉得,是因为我举止放荡,才引得冯源的觊觎?会不会觉得都是我的错。令菀儿受辱?”凌青菀几次想开口跟安檐说这件事,心底都有个小小的声音,这样说道。
故而,她没有告诉安檐。除了不想让安檐担心之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安檐曾经就是这样评价她的。
他觉得卢九娘不规矩、放|荡轻浮。如今他们俩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些。凌青菀生怕安檐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又说起旧事。
她现在有点害怕,害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些话。
她并不是觉得安檐说错了什么,仅仅是刺心。承受不起而已。
“什么事?”安檐声音有点高,打断了凌青菀的愣神。
这是他第三遍问了。
凌青菀说完要告诉他一件事,就陷入沉默。安檐问了她两次。她都恍若不觉。
所以,安檐只得提高声音。
他声音这么一提。凌青菀便吓了一跳,手指紧紧缠绕着衣带,似乎要把手指勒断。
“元阳郡主的哥哥,就是那个冯源”凌青菀深吸一口气,把正月在杜家遇到冯源之事,都告诉了凌青菀。
当时冯源那赤|裸|裸的目光,凌青菀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她说完,却看安檐。
马车上垂下了雪纱车窗,只有淡淡的光线涌入。安檐紧抿着唇,看得出他的不悦。
他没有暴怒,没有翻脸。
这让叫凌青菀更加心虚。
窗外已近黄昏,火霞瑰丽谲滟,投入车内,落在安檐的脸上。
他神色莫辩。
凌青菀却闻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花香,是街上不知谁家盛绽的繁蕊沁入的。
这些瑰丽秾艳的光线,甜蜜纯浓的花香,让凌青菀感觉都不太真实,像个诡异的梦境。
“这这些日子,我都是非常小心翼翼的。我没听说过冯源到我们府上,也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嫂子。
她有没有暗中使劲,我就不得而知。”凌青菀声音缥缈,手里的衣带搅动得更紧,弱弱解释了一句。
安檐终于动了下。
他伸手,轻轻搂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凌青菀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阳光晒过的草地,清香薰恬。
“你一定很忐忑,怕我生气”好半晌,安檐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和沉痛,“我脾气这样坏,让你受了委屈。”
他知道。
他明白凌青菀是怕他生气,才不敢告诉他。
凌青菀只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话,将她心里的折磨全部道尽,比任何话都令她感动。
她眼里顿时雾气迷蒙,视线里一片模糊。
凌青菀伸手抱住了安檐,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安檐也紧紧搂住她,半晌他才说:“你做得很好,非常谨慎小心。我已经知晓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且放心。”
他没有骂她,没有责备她,他没有误会是她勾引了冯源。
这一切对于卢九娘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知道安檐看不起她和王七郎的往事。有那些事在前,他仍是没有怪她,卢九娘就彻底沉沦了。
她紧紧抱着安檐,不肯松手,以至于安檐的马车在坊门口停了好半天,直到宵禁前才离开回家。
回去的路上,安檐感觉胸口全是她那如水的温香。回想她那抬腕凝眸间的风流研态,安檐深吸一口气,有些*浮上心头。
他已经二十了。
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谁没有沾过女人?
但是他没有。
从来不想,压根儿没有兴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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