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里到处都是周舟的资料,她收藏的网页,她下的片子,她听的MP3,她拷的照片,她玩的泡泡龙。还有一首邱飞写给她的诗:
《掏耳朵》
我坐直身子
歪着脑袋
朝上的这只耳朵冲着你
被你揪着
你正在干一件事情
给我掏耳朵
我托着手
迎接你掏出来的每一块耳屎
我知道
你掏出来
放在我手心里的东西
并不是耳屎
而是
你的心
看着这些东西,邱飞想,历史并不是书里的上下五千年,而是听着过去的音乐,翻看过去的照片,流下眼泪。
实在想念周舟的时候,邱飞就给她发短信,无论能否收到回复:
天好黑,风好大,我好冷。
我做了八十个俯卧撑,一百二十个仰卧起坐,想趁着累劲儿入睡,但一点儿不困,脑子里、眼前,全是你,不敢一个人躺在床上乱想。打开电视,看到凌晨三点。看到就剩电视直销了,每台都有一个男人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卖珠宝、卖手表、卖药,我居然看不困。要是上大学期末考试复试的时候我也这么精神就好了,能省多少补考费啊。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琢磨着用不用去趟天安门看看升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什么事儿都干不进去,不如去爱爱国,说不定看回来,累了,就睡着了。
中日关系。要通过对话、协商的办法解决。两国矛盾那么尖锐都能解决。为什么你和我就不能呢?
我们的主题和世界的一样,也是和平、发展。而且我们还要加一个:幸福、美满。
我不爱给人承诺,怕实现不了,所以我没有给过你承诺。
但我作出的承诺,没有实现不了的,现在我对你作出承诺: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还没把好日子给你呢。
不久,周舟终于回复了: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其实我也渴望得到一次和你重归于好的机会,但我们没有理由再破镜重圆了,一块镜子,碎了,粘上,又碎了,再粘上,碎了很多次,你觉得再粘还有意义吗?即使能粘上,它呈现出来的状态也不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玻璃制品而已。
我比你想象的了解你,大学的时候,你郁闷,天天去跑步,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骨子里你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我不应该阻拦你,或者说改变你。
我会一直祝福你。
另外,别忘了咱们拉过勾,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再纠缠下去,彼此都太累了。
再多说一点,我发现了你的新毛病,占有欲。你强烈地想挽回,并不是出于为两个人好的目的,只不过是不想失去,就像不想丢东西而已,而爱情不是占有的。
邱飞看着周舟的短信,思考了一天,也许确实是她说的这样。
张超凡要结婚了,让马杰当伴郎,杨阳也回来了,跟邱飞约好先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参加婚礼。
天灰不溜秋的,太阳枯黄,像个没腌好的咸鸡蛋黄,杨阳点了一根烟站在学校门口等邱飞。
以前常在那里喝酒的饭馆变成了药房,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究竟吃饭还是吃药的学生多,这回清洁工高兴了,每天清晨不必打扫学生们吐在校门口的秽物了。
药房的房顶上挂着一台电视,播放着药物广告,过往行人不时往里瞥一眼。
正是十点钟的课间休息,学校的大喇叭里放着校电台制作的节目,校园点歌台,五块钱点一首,学生广播员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校园里:“2号楼环境工程系的某宿舍为同屋的某某某同学点一首老狼的《关于现在,关于未来》,祝她生日快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阳抽着烟,听着老狼的歌,突然倒在地上。
一根水泥电线杆压在他身上。
学校旁边的小区线路检修。一个工人拽了一下电缆,拉倒了校门口的电线杆,正好杨阳站在电线杆底下。
杨阳睁着眼睛,面容祥和地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一截电线杆。
药房的电视里播放着丁小乐拍摄的创可贴广告,她笑容灿烂地看着地上的杨阳,举着一片儿创可贴说:“XXX创可贴,安全呵护您的健康。”
学校的喇叭里传来老狼的歌声: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渔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张超凡迟迟等不来邱飞和杨阳,婚礼按计划时间开始了。
羞涩的张超凡当着众人面温柔地对妻子说:“我爱你!”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1995年,张超凡从区重点初中考入市重点高中,考上清华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杨振宁是他的梦想。高中三年,早出晚归,无论干吗,手里总捧着一本书。
大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但高考前夜,因吃西瓜祛暑,不幸拉稀三天,脱水严重,丢分也严重,结果清华变成了北X大。从此,张超凡不再吃西瓜。
1998年,张超凡沮丧地来大学报到,发誓要当羊群里的骆驼,鸡窝里的凤凰。四年里基本都是全班第一,所拿奖学金数目快赶上北京市的平均工资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军工企业,研发导弹火箭,将成为祖国未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为四化为强国做贡献,等待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2009年。八十六岁的杨振宁二婚已经四年了,三十岁的张超凡也决定开始自己的一婚。
到了上课时间,广播停了,校园恢复了安宁。
杨阳被抬上急救车,心跳几乎为零,邱飞坐在里面陪着他。
急救车闪烁着蓝灯,汽笛长鸣,呼啸而过,划破校园的宁静。
送到医院。杨阳已经停止呼吸。他父母赶来。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久久飘荡在医院的走廊。
邱飞站在楼梯口的禁烟牌下。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楼下一个身影在邱飞眼前划过,是周舟,一闪就出了楼门。
楼下是妇科。邱飞问大夫:“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叫周舟的女孩来过?”
大夫说:“对,她刚走。”
邱飞问:“她来看什么病?”
大夫说:“你是她什么人?”
邱飞说:“男朋友。”
大夫说:“她怀孕了,想留下这个孩子,恭喜你要当爹了。”
邱飞说:“爹不一定是我。”
杨阳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丁小乐来了,失声痛哭,鼻涕眼泪蹭了一脸。
丁小乐抱着杨阳说:“我没和别人好,我就想和你好,那几天没回家是我拍戏去了,拍了戏替你还钱,我已经替你还了三万了,再挣一百九十七万就还清了;我没跟别人走,他那天来接我,是我搬别的地方住去了,那房租便宜,为了省租车钱,我就让他来帮我拉东西,你听见了吗,别不理我……”
杨阳的眼角挂着一滴眼泪,不知道是不是丁小乐的眼泪落下滴在那里。
老板也来了,看着杨阳,叹了口气,说:“啥都别说了,拉倒吧!”
等待装殓杨阳骨灰的时候,丁小乐红肿着眼睛对邱飞说:“都怨我,我要不给杨阳打那个电话,就没这些事儿,杨阳不会出事儿,周舟也不会和你分手。”
邱飞说:“也不赖你,杨阳说过,万物无常。”
丁小乐说:“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见周舟了,她怀孕了。”
邱飞说:“我知道。”
丁小乐哭着说:“她说孩子是你的,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杨阳妈抱着杨阳的骨灰来到邱飞面前,递给他一个笔记本说:“这是整理杨阳遗物时发现的,是他大学时候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你,给你保留吧!”
邱飞苦涩地接过来。
杨阳妈说:“我一直以为杨阳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现在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那么痛苦。”
从八宝山火葬场出来,邱飞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在地铁里,他打开杨阳的日记。
1999年9月5日 星期日 晴
开学了,大二了。
大一这一年,我共折了五门,分别是高数(上、下),普物(上)、英语二级、理论力学(下),均参加了补考,其中高数(下)和普物(上)补考也没过,一共三次补考机会,还剩两次,等明年再说了。
这一年,我和邱飞喝了三百多瓶啤酒,差不多一天一瓶,都是钱啊!
这一年,我写了四首歌,只有半首还算满意,妈的。
新学期开始了,我不能再混下去了。
1999年9月6日 星期一 晴
上课第一天,天气格外好,是个好兆头。
七点半起床,上厕所、洗脸、刷牙、梳头用去二十分钟,七点五十五分坐进教室里。
八点零五分,我走出教学楼。
不是我不想上课,是学校安排这种课有个屁用,《电工技术学》。听着我就头大。
老师姓焦,自我介绍的时候没说姓什么,只是把“焦”写在黑板上,然后说,“我就姓这个。”
看来以前受过打击。
焦老师点完名,我就撤了,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
1999年9月10日 星期五 晴
碌碌无为的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
早上七点五十分,我躺在床上看着张超凡等人离开宿舍,然后又闭上眼睛接着睡。
九点十分,我下床撒尿,一看,邱飞正在下铺睡着呢。
撒尿回来,我叫醒邱飞,问他是否去上第三四节课,他说当然去了,是体育课。
下午是英语课,我去上了。课上没睡觉,因为去晚了,只能坐第一排老师眼皮底下。
老师穿了一件黑白灰红相间的横格毛衣,领口露出白色的高领球衣,色彩搭配艳丽又不失纯真,毛衣是紧身的,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楚楚动人。所以在她脱掉外衣把这些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听见身后的男生发出咽唾沫的声音。还有一个人说了一句:“我操,太棒了!”
这种环境下怎么能睡着觉。
如果老师天天这么穿,估计这门课就不会有人旷了,至少男生是这样。大家过四级也指日可待了。
1999年10月14日 星期四 多云
特烦。不知道什么原因。
下午和隔壁宿舍的同学打了一架,打完心情好点儿了。
起因是我正睡午觉呢,丫在楼道喊人打拖拉机,一缺三。这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他喊了半个小时了,还一缺三,说明这会儿没人愿意打牌,可丫还没完没了,喊得我这叫一个烦。我跳下床。到了楼道。说你丫别喊了。他说我喊怎么了,碍你事儿了?我说碍了。然后也不知怎么着就和他掐起来了,他没我高,比我瘦,所以打完我心情舒畅了些。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凶残,往往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大打出手,每次我都竭尽全力地殴打我的同学,唯恐他们受不到严重的伤害。与我交手的同学已有四人,不知道谁是第五个。
1999年10月24日 星期日 雨
一首歌:
城市又迎来雨后的夜晚
树在风中摇曳
你在雨中凝视着黑夜
路面倒映着你身影的美丽
你的明天究竟在何方
难道依然总在风雨中漂泊
日复一日的幻想没能给你绚丽的光芒
阳光照耀不出你身上斑斓的色彩
你渴望在高处飞翔
你喜欢衣襟迎风飘扬
你多么希望爱人永远能够伴你左右
那是你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
每当看到她的笑颜你就不再寂寞
这时候天空已经变成蔚蓝色
你想要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可你依然不知道明天是什么
1999年11月3日 星期三 多云
一个梦。
梦见我病了,去教室上课,一上楼发现没带高考准考证,搜遍全身,最后在裤子兜里找到。走在楼梯上很亲切,是高中的教学楼,上到三楼一拐弯就是高三时上课的教室。我在门口徘徊,伸着脑袋窥探,一个女生冲我喊:“进来吧,没错,就这儿!”她是高中三年一直坐我后面的李蔷,我曾经时常拿她取笑,她也没跟我翻过脸。
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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