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起。”我伸手虚扶，稳稳心神沉声道，“着礼部侍郎清点！另，宣安康公主来见！”
立刻有女官向前一步，尖着嗓子传令，“吾皇有令，传安康公主觐见！”
宫门再一次被打开，姜国的公主仪仗队缓缓驶入，整齐而又庄严。
先是举着明黄色凤幡的四位太监，接着是十二位戎装步行的威武亲卫，再是二十四位身穿宫裙、头梳双髻，提着花篮、执着如意的清丽宫娥。
最后是一顶垂着明黄色纱幔，由四匹枣红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马车的后面，跟着十来位看不清容颜的少年。
那车中坐着的，一定就是姜国的安康公主了。
马车在汉白玉石阶前停住，立刻有两个年纪稍长宫女挑开帷幔，伸着手将车中柔弱佳人扶了出来。
我在心中暗自嗤笑，一个战败国的人质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摆谱，姜国的人还真是傲慢又不知好歹。
我是向来瞧不起那些自恃清高的人的。
车中佳人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半响才从车中探出一只雪白细嫩的手掌来，手腕处的两只金玉镯子碰撞，叮当作响。接着，她提着鹅黄绣金的裙边踏上脚踏，弱柳扶风似的缓缓下来。
一身绣金衣裳，身量娇小玲珑。头戴着硕大沉重的金玉凤冠，垂着流苏步摇，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摇曳多姿。乌黑的长发盘结在头顶，只于鬓边垂下两缕下来，一层金色牡丹薄纱遮住美人容颜，惹无限遐思。
在女官的引导下，那公主一并身后陪嫁的十名美少年踏上台阶，朝高高在上的本皇走来。
爬了一半的台阶，那十名少年便没有资格再往前走了，就分两排立在平台上，目送他们的公主以碾蚂蚁的速度继续攀爬。
好一个娇娇弱弱的美公主！我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真担心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公主殿下会从台阶上跌倒，一路滚下去。
终于，美人在我面前的九节台阶上站定，盈盈一福，按姜国的习俗行了个宫礼。
“安康见过女皇陛下，陛下万福！”
轻灵婉转的嗓音，软绵绵，脆生生，黄莺般好听。
“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孩子，来见本皇居然还敢带着面纱！”我朝前倾了倾身子，盯着她的秋水眼眸冷笑，“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姜国赔过来的人质，就算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娇贵之躯，见了
本皇依然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要知道，本皇才是凌驾于姜国之上的天下至尊！”
安康身形微晃，垂下的眼眸掩盖住她内心情愫。然后，她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从她脸上滑落的一刻，我诧异了。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倾世容颜。
面前的这个少女，有着我无法企及的美貌。
只惊鸿一瞥，艳惊四座。
和我完全背道而驰的美丽，娇柔，清丽，两抹罥烟黛眉轻轻蹙起，双眸暗含秋波。微风拂起她垂下的发丝，一缕轻飘在饱满的红唇上，很是迷离……这样的女人，完全有资格激起别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我看着她，她也定定地回视着我。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怯弱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是那般通透决然，挺直的背脊给她蒙上了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
“大胆，还不快跪下！”我喝斥道。
安康轻笑，刹那间如春花绽尽。清婉的声音稳稳传来，“安康可以给您下跪，但只代表我个人向尊贵的女皇您问安，而并不是代表我姜国臣民向您屈服。”
我怔了怔，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会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待我回过神来时，安康已经提起裙子朝我匍匐，行了王室的大礼。
她一跪下，身后的十名少年一并姜国宫女侍从等人也齐齐下跪。
我咯咯一笑，玄红的衣袖一挥，亲手扶起安康，紫色的眸子里清冷如冰，“你倒有趣，是本皇小瞧你了。”
安康不卑不亢地回一句，“陛下过奖。”
突然觉得她这副外柔内强，刚而不折的模样很像一个人，便随口问道，“落紫英是你什么人？”
“回陛下，六皇兄正是与安康同胞所出的哥哥。”
“哦。”我挑眉了然，拖长语调问道，“听说你还带了是个俊美少年献与本皇，带上来瞧瞧。”
安康半垂着眼，轻轻颌首，素手一拍，那十名少年便应声上来。
十名少年都是十六七八的年纪，体态面容各异，却都十分标志俊美，个个堪称人间尤物。
“这份大礼倒是合了我心意，看来你父亲年纪虽大了，但头脑还不甚糊涂。”我拖着长袍缓缓走近那些个跪着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意，“唔，让本皇好好瞧瞧这些个美人对不对我胃口。”
抬起第一个人的下巴，很是清秀的一张脸，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端详片刻，我松开那人的下巴，握着短剑的手一挥，斩出一段血弧！
众人惊愕，凉凉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眼睁睁看着那芳华正茂的美貌少年在我的剑下直直倒下，香消玉殒。
“太瘦了。”我摇头啧啧叹道。
来到第二个人面前，我冷笑着，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剑，穿心而过。“眉毛太浓，不喜欢。”
“胖了。”第三个人倒下。
“腿太长。”第四个人……
“死鱼眼。”第五个人……
“哼，你尖叫什么？吵死了。”第六个人……
……
白玉高台上很快淌满鲜血，一大片一大片喷洒晕染，浓稠的红色液体顺着莹白的台阶蜿蜒而下，妖藤般蔓延开来，很是妖冶美丽。
没人敢阻止我。杀到第八个人时，连明颜也皱起了眉头。
第九个少年和第十个少年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穿着同样的服饰，束着同样的发带。唯一不同的是：一个额间有颗朱砂，一个眼角有点泪痣，是对绝色美貌的双生子。
两个少年瑟缩着望着我，一模一样的面孔，微挑的桃花眼内水雾迷蒙，写满了惊恐和无措。手指无意识的绞着衣袖，连紧张起来的动作也是一模一样。
我缓缓放下杀人不带血的短剑，眯起眼满意一笑，“嗯，这两个看起来还不错，很可口的样子。”
安康似乎舒了一口气，面色十分难看，苍白的唇微微抖动，“阿越，阿宣，还不快谢过女皇。”
两个少年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慌忙伏在鲜血四溢的白玉石阶上磕头道谢。
我抬手换来女官将他们带下去安顿好，便回过头来趁热打铁，问安康道：
“你父皇既是把你送过来联姻，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本皇再三斟酌，我国大将军贺扬镜一忠义勇猛，至情至性，贵为我大璃威武大将军，敕封镇国公，至今未曾婚娶，不如本皇将你许给他吧。”
百分肯定的语气，不给人丝毫否定的机会。
贺扬猛地抬头看向我，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些许惊讶和落寞。即使隔着几十级台阶，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用力捏紧的双拳和紧绷的肌肉……
终于，贺扬向前一步，叩首道，“臣，遵旨！”
雄浑苍厚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决定……”
“陛下，我不同意！”出乎意料的，安康不知用从哪里得来的语气打断我的话，直视着我字字珠玑，“安康不想嫁给贺扬将军！”
意料之外的状况，这可好玩了。看来，这个傀儡公主还真是不太听话呢。
我转身看着她，阴冷冷地笑，“怎么，嫌贺扬将军配不上你？”
“安康并非此意，只是安康心里早有了意中人，除了他，安康绝不再嫁！若女皇陛下用强逼迫，安康唯有一死！”
“哦？”我故意拖长语调，“安康看上的可是璃国男子？说出来给本皇听听，我倒要看看谁家儿郎这般有幸，能使公主芳心暗许。”
安康咬牙犹豫片刻，忽然以一种慷慨赴死的语气凛然宣告，“安康所爱之人正是女皇陛下的养子——颜王爷！自从边界初见，安康已对颜王爷一见倾心，而后又得王爷多次细心开导照料……”
安康接下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了。当她说出她爱的人竟是我的养子，是我未曾公开的、唯一的爱人时，无尽的震惊和屈愤袭上心头，给了我狠狠的一击。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君明颜，他一脸正色，紧抿的双唇倔强万分，看不出任何情愫。仿佛安康刚才所说的与他毫无关系……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站出来辩解呢？
安康，不知死活的安康，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本皇抢爱人？！
我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冷去，冷到比万年寒冰还要冰冷。心，亦是如此。
“安康只愿与颜王爷成婚，请女皇成全！”铿锵的话语，带着与安康容颜不符合的自信和坚定。
第21章
那女人直视着我，说：“安康只愿与颜王爷成婚，请女皇成全！”
九重宫阙高台，有一刹那的寂静，唯有风吹动旗幡猎猎。
我用指尖缓缓擦过不染鲜血的短剑，清寒的剑光折射在我的眸子，有些刺目，“你可知，君明颜是我什么人？”
她定定望着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嘲弄。“安康只知道，您无法拒绝。”
是的，我本该无法拒绝。我从一开始，就并不情愿把敌国的公主许配给贺扬镜一。
原因很简单，我不得不担忧他将来会为了安康叛离璃国，他身上，可是掌握着我璃国一半的军权，这个赌注太大，我输不起。
但明颜不一样，我太了解他。即使我把安康许给他，他也不会为了这个女人而背叛我——他一直那样执着的爱着我。
可是，我终是舍不得。
即使明知道他是比贺扬更适合联姻的人选，但被自私和独占欲侵袭的我却做了另外的选择。
我不能容忍我的男人迎娶别的女人，哪怕只是逢场作戏。
终于，我将眼神投向一直沉默的明颜，露出一贯伪装的笑来，“君明颜，你说呢？”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明颜能给我一个拒绝安康的理由，如果他告诉我他不想娶别的女人，那我就为他不顾一切……
但是他说，“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波澜不惊的语气，我突然之间只觉得莫大的讽刺。
握着短剑的五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掌心的鲜血一片粘腻。我看着他冷冷的笑，而他，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唯有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银丝根根缠进我的眸，绞痛我的心。
安康说，“陛下舍不得王爷也无妨，安康不奢求太多，书童也好，丫鬟也罢，只要能陪在王爷身边就够了。”
依然低柔婉转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分外刺耳，那抹纤美的身姿仿若一根尖刺，狠狠扎进我眼中。
姜国派来的女人，果然不可小觑。初看之下还以为是病弱的傀儡，转眼间便化成了城府颇深美人计……也对，能在宫廷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生存下来的，哪会是简单之人呢？
我不会输，也不能输！
我突然轻笑出声，将明颜送我的、一直被我随身携带的那把短剑随手扔在地上，拖着慵懒的长调道，“这事需从长计议。公主远道而来一定多有劳累，趁早下去歇着吧。”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安康嘴角浮出的一抹嘲讽。待我来仔细揣摩时，她依然半垂着眼眸，烟眉轻蹙，摇摇晃晃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模样，仿佛我刚才所见的那抹异色真的只是我的幻觉。
明颜瞥着地上被我遗弃的短剑，拧起眉头，黑眸像一滴化散不开的浓墨，眼中仿佛凝聚着千年沉重的叹息。
我其实很想伸手，一点点抚平他眉间的忧愁。手臂下意识动了动，却只能枯笑着转身，背影摇曳的是一个帝国的威严。
身心少有的疲惫。我想，我大概是老了，累了。属于我的时代，终将消失远去……
这件事后，我和明颜又陷入了冷战。
这些时日我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时常头晕目眩，易怒嗜睡，且反胃十分严重。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可是繁重的国事让我无暇兼顾身体上的异常。
打开最后一封奏折，我只扫视了一眼就将其撕成两半，狠狠砸在地上。这还不解愤，我又站起身来用力补上几脚。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四肢一阵无力，熟悉的眩晕感传来，我差点直接昏倒在地。
“陛下！”一旁瑟缩的女官惊慌地扶住我，让我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我揉揉太阳穴，待恢复力气便一巴掌拍开宫女，厌烦道，“本皇暂时还死不成，摆着副臭脸哭丧什么！”
女官捂着高高肿起的脸爬到门口，眼圈红得厉害，却不敢哭出声来。
“慢着！”
唤住那名女官，我平息了一下心中莫名的烦闷，又拾起地上撕…裂的奏折端视良久，这才叹息一声，“罢了，宣颜王即刻来见！”
明颜很快来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