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了,你回去好好睡,明日我会寻人来帮忙。”夏奕轻声宽慰她,温柔庇护的语气似在哄幼小孩童。
青琅咬紧双唇,强抑心头翻涌的恐惧,死死抓住夏奕的手,恳求道:“我不要回去,就让我在这里待到黎明好么?”
夏奕见她脸色惨白情绪失控,也担心如若回去又被附身,只好应承下来:“好,那我陪你。”
青琅重重点了一下头,神经一松,疲惫便排山倒海袭来,终究抵不住沉沉睡意倒在夏奕怀里。
水吟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粉藕色仿楚曲裾烟花裙,看得贺喜而来的百花仙子露出惊讶的神色:“应龙上神的面子可真大,能让碧水吟摒弃那素日青翠冷淡之色。”
水吟捧着一截系了彩带的木材落落一笑:“今日是主人的良辰吉日,我总要应个景罢。只要不是太艳,就权为主人贺喜了。”
“既然如此,你别老绷着一张脸了,好歹多笑一笑,今日可是大喜庆呢。”百花仙子笑语嫣然,见到她手中怀抱之物时微微吃惊,“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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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草 之七 。。。
“不尽木,是我专程去炎火山取来为主人贺新婚的。不尽之木,一旦点燃便昼夜不息,得暴风不猛,暴雨不灭,正如我希望主人与魃神此情长久,与天地齐寿。”水吟说得真诚恳切,唇边一抹淡笑如云。
百木仙子闻言自花池那边走过来,一袭石兰青衫飘摇出尘,她神色平和,只在眉梢露出烟雾一般的悦色,淡然而笑:“好巧的心思,这样看来我们的礼物就相形见拙了。”
“怎么会呢,你们所送也是天上地下的珍品了。”水吟有些不好意思,二位仙子受邀下凡,皆带了天宫珍宝佳酿:以净瓶所盛的广寒玉树桂花酿,饮一口得以延寿千年;一株长于瑶池畔的常春树,其叶如莲,身似桂,花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春尽则落;夏生红花,夏末则凋;秋生白花,秋残则萎;冬生紫花,遇雪则谢。这两件都是汲取天地灵气精华的千年宝物,凡人若得其一都是几生几世的造化。
百木仙子与百花仙子对视一眼,都谦虚地笑了一下,然而在看到池中含苞不放的昆仑雪时都颇为震惊,百花仙子更是脱口而出道:“这昆仑雪不是早就该吐艳了么?”
水吟脸色微变,却也无可隐瞒:“我与主人都不知缘由,也许是因为落在凡间,花期有些迟了。”
百花仙子玉指一点,抚上昆仑雪紧紧包裹的花瓣,眼中露出忧愁神色:“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魃神已重现世上,昆仑雪却不开……”她忽然住了口,硬生生咽下后半句不吉利的话。
“我们也有此顾虑,可是都担心夜长梦多,既然有幸相守,就不该瞻前顾后失了良机。”水吟说这话时心里也没多少底气,语声更是轻微。
百木仙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出声安慰:“今日是大红喜事,昆仑雪既然含了苞就一定会开放,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忧,还是祝上神与夫人百年好合偕老终身罢。”说着她便朝百花仙子暗暗使了个眼色。
百花仙子会意,便点了点头,那分忧色很快就隐入瞳仁深处:“说的也是,我看我们还是去房中看一看卷施姑娘准备好了没有。”她脸上荡漾着洋洋喜气,又引袖轻轻一挥,刹那间满园鲜花绽放,暗冷暖清香醉人心脾。
夕阳西下时分,余晖映透梦莲后院。连尚是上古水神,故人不多,也不愿劳师动众惊扰不相干的人,只宴请了三位仙人。良辰一到,卷施一身金红绣凤的喜服于堂前下跪,手中的红绸牵引着一旁镂金戴玉的华服连尚,二人在月老的唱和下一拜天地,二拜炎黄,最终在红烛成双的喜堂前夫妻对拜。
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水吟欣悦地泪水盈眶,多年的夙愿得尝,主人应一生无憾了罢。她这样想着,目光就飘到了一旁的隔帘,忽然想起那偏房里的小白,若真是有情,不知会不会心碎……
百木仙子和百花仙子久居天庭,几乎已有百余年不曾得见这样的人间烟火喜事盛况,不免皆喜形于色,完全失了上仙应有的端庄风范。月老更是喜极而泣,直言不知有百千年未曾替这样的佳偶天人主婚见证,一解往日独守姻缘树前的落寞孤寂。
然而就在这样良宵苦短的时刻,偏偏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又急又繁,似乎那人是拼了命在砸。
连尚感觉到凡人的气息,便示意三位仙人隐身匿好,接着让水吟送卷施回房,自己则摇身换了一套平常的水青葛布衫装束,十分平静地开了门。
门外那男子忧色满面,紧紧蹙起的眉头有浩然龙气飞跃,他一把抓住连尚急匆匆问道:“你就是连尚连大夫吗?”
连尚点了点头,称是。
男子闻言双目一亮,扯着他就往外拉,一面惊喜嚷着:“青琅有救了,青琅有救了!”
“青琅?出了什么事?”连尚见情形不对,忙稳住他好好说话。
但那男子却不肯,一径抓着他衣袖往外奔去,语声沙沙似暴雨骤急:“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还请大夫救人要紧!”
连尚见他惶急,料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一面随着他小跑一面说:“你且说说出了什么……”话音未落,就听见水吟清冷的声线在后方响起:“主人——”
男子闻言微怔,才转首就见一名碧色衣衫的女子背着药箱追了上来,猛然就唬了一跳——他们好歹也奔出一丈路了,那女子怎能如此快就追上?不待他细想,就听那女子语声泠然道:“夫人让我随主人前去,她有三位贵人陪伴就行了。”
连尚面有愧色,淡淡扯了一抹笑:“真是难为她了。”
男子听出她话中之意,也明白自己也许坏了别人的好事,但为了救青琅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只歉意满面朝他们深深鞠躬:“在下夏奕,若非救人,我断不会坏了大夫好事。只是青琅真的有危险。”
连尚扶起他,面有忧戚之色:“她怎么了?”
“边走边说罢。”夏奕夺过水吟肩上的药箱背上率先领路,边赶边将这一日发生的怪事一一奉告。
晨起之后夏奕就偷偷出外找了道士道姑前来做法,谁知并未有一点起色,青琅的印堂反而渐渐泛出青紫色来,稍懂一点玄黄之术的人都知道,这是被附身久了自身真气受损的先兆。由于要掩人耳目,夏奕不敢太过声张,连花娘也不曾告诉,只是让晓织守着青琅,自己再度去寻得道高僧,哪知最后无功而返。更为骇人的是,青琅的体温在一点一点下降,明明病得糊涂,却几次三番要起床跳舞,并且疯了一般地寻找夏奕,忽而口中直唤“三郎”又倒了下去。
晓织被吓得不轻,一见夏奕回来便哭泣不止。这时青琅似乎有些清醒,并且觉察到自己已再度被附身,她拼着一丝力气告诉夏奕要来梦莲寻连大夫,说他一定有办法。于是夏奕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梦莲,这才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此时连尚一行人已在红楼里的青琅闺房中,晓织屏退了其他不相干的丫鬟,只带了一个较为贴心的小丫鬟在旁守着。连尚将针袋取出,于青琅的百会穴涌泉穴各施三针,又在印堂处刺下一针,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幽幽转醒。
夏奕欣喜万分地迎上去握住她的手,“青琅,你醒了。”
青琅微弱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智渐渐清明。
“青姑娘,虽然我替你除去鬼灵留下的戾气,可不代表你今后会平安无事。你若有什么怀疑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物,还请告知连尚。”连尚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已明白七八分。
青琅却十分讶异,“连大夫?怎么会是你?”
夏奕也惊愕,“不是你说要让我去请梦莲的连大夫么?”
“我?”青琅语声低弱,吐字却十分清晰,“怎么会是我?我并不曾让你去请连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去看了《盗梦空间》,对导演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鼎礼膜拜
这几天继续膜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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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草 之八 。。。
夏奕顿觉浑身一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他惊骇望了连尚一眼,压低了颤抖的语声:“难道是……”
连尚点点头,面色凝重:“恐怕这是附身鬼灵所说。”他见夏奕惧得脸色发白,便伸手稳稳一压他肩背,“没事,既然那鬼灵指名了找我,就会有办法。”
夏奕缓而重地点了一下头,虽脸色发白可胆量仍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我绝不退缩。”
连尚动了动唇角,牵出安稳人心的笑:“好,你相信我,会没事的。”而后他朝一直静候在旁的水吟看了一眼,对方便立刻上前握住了青琅冰冷刺骨的手。
掌心对掌心,脉络坦诚,水吟闭目感应须臾,轻声道:“鬼灵已离身,许是精力太弱的缘故。”
连尚微微眯起双眼,在房中寻找任何端倪,却不想被青琅一把抓住手腕,她挣扎着吐出一句:“前些日子我看见过一株舞草……曾对大夫提过……”
经她一说,夏奕也猛然记起,不知何时他的院门内也出现了一株奇异的舞草,再联想到昨夜那诡异的青琅,不禁额头冷汗迭出,连声道:“舞草……莫非是采苹,江采苹,玄宗的梅妃!”
若是旁人,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必然不知其意,水吟却忽然起身,心头别样清明。她睇了一眼连尚,得到对方的会意首肯后,便迅速移步而出。
“大夫,她这是?”夏奕伸手拭了一把冷汗,已比先前镇定许多。
“只要舞草出现,一切缘由便都清楚了。”连尚露出了浅淡的笑意,无需相问,他已知道整件怪事的来龙去脉。
水吟去而复返,手中捧着那株叶片纤长无风自动的舞草。她拢了拢衣袖,右手五指在袂下宛然一转,顷刻便飘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很快就让候立在外的晓织等人昏倒在地。然后她伸手撩开烟水红花帐幔,笑盈盈地行至夏奕面前。
“这舞草是为你而来。”水吟神色宁淡,连笑都寻不见一丝痕迹。
夏奕愕然,眉宇间华气自发:“这……”
连尚挥了挥手,令青琅闭眸沉睡,再暗中念咒引那舞草中的香魂现身。只见一缕紫烟袅袅而升,缓缓聚拢成一个曼妙人影,梅花为骨,诗书为心,发如流荇,秋水为神。她身穿一袭雪锦轻容,四簇红梅分绣于领边袖口,云鬟雾髻上只别了一钿圆润素白的珠串,并一支银花嵌玉的钗子,风流袅娜清淡无暇。
“三郎……”梅妃江采萍语声泠泠如珠落玉琴,携起夏奕心底一阵颤栗。
“没错,她就是玄宗之梅妃,枉死在上阳宫的江采苹。”水吟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奕,暗有轻蔑之色,“她为玄宗自尽守贞,可叹玄宗轮回几生,竟已不记得她了,就连那一支舞,都不曾完满谢幕。”
“我……不明白,难道曾在我梦中出现的人,就是梅妃么?”夏奕骇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烟雾一般妙洁素雅的人,许久都不曾说话。
连尚摇头叹息:“人都是有执念的,若是死前那一刻有什么不肯放下,死后成鬼便阴气不散。梅妃就是因想在见你一面所以便藏身在这舞草中,孤留世上寻你的转世。”
梅妃目光温柔看着夏奕,一双眉目纯澈如天池水,“三郎,你忘了么?那一年北方属国进宫珍品舞草,因它闻乐起舞姿态婉约,你便赐于我。当年我自刎时,就在这株舞草旁。”
夏奕陡然浑身一震,目光渐渐迷离,少顷恍然而笑:“朕……记得。”
似破春的第一声莺啼,带来万紫千红的明媚,梅妃泣而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寻了你两世,你终于想起来了!”
“采苹,是朕对不起你……”夏奕痛哭流涕,全然不似方才的木讷无知,仿佛他身体中属于玄宗的那部分灵魂已然苏醒。
梅妃摇摇头,含泪笑了:“我不怪你……杨妃容颜倾国,又善音律歌舞,与你甚是情投意合,我又怎能勉强?只是……当年我不曾看透,也不服,偷偷练了一曲霓裳羽衣曲想跳给你看,可还未献上就听闻叛军入宫。我为保清白唯有自尽,也不知为何,我总是想着,如果能再见你一面,如果能为你献上那支霓裳舞……”
“对不住……”玄宗泪流满面,悔恨的泪水汹涌而出,“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梅妃噙泪露出一丝笑,芙蓉面上一点娇,她展开衣袖,翩翩起舞:“三郎,不如你抚琴,我做舞,就让我为你跳完这一曲霓裳羽衣好么?”
“好。”玄宗沉沉点了一下头,忍住满心悲痛,取过一旁的秦筝便按弦上音抚了起来。
氤氲烛光里,顶风傲雪的梅花在雪白的衣裳间飞舞旋转,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