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女儿时玩耍之处,不止十次八次想把它拆下,总是不舍得,孩子们晃眼成为大人,〃停一停,〃而大人成为老人。〃
〃你还很年轻。〃
〃你看不出我们年龄之间的鸿沟?〃
〃什么?〃年轻人佯装大惑不解。
艾莲笑,〃孝文,我真喜欢你。〃
年轻人走到一花架下,抬头讶异地问:〃这是什么花,如此灿烂华丽!〃
〃这叫紫藤,一串串似葡萄是不是,种了有十年了,终于到了收获期。〃
异香扑鼻,年轻人深深嗅一下。
〃来,陪我坐一会儿。〃
她拍拍长凳,年轻人发觉她的要求不过如此简单。
他握住她的手,把脸埋在其中,深吻一下。
艾莲轻轻说:〃从来无人对我像你如此温柔体贴。〃
不过,这是他的职业,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这间小别墅如仙乐都。〃
〃呆会儿,我介绍伟行给你认识。〃
年轻人觉得他应出言阻止,〃我想,这有点不也得寻找欢乐,没有说只由得他们开心,我们到在家发呆之理',她说得正确。〃
年轻人笑。
〃导演说,她旗下的工作人员,就像邻家的大男孩一样,水准非常高。〃
年轻人问:〃结果呢?〃
〃她太客气了,邻家哪有如此英俊懂事的男孩。〃
年轻人说:〃我必须告辞了,我们改在别的地方见。〃
她微嗔,〃我说破了嘴,并未能使你回心转意。〃
年轻人无奈,〃何必叫我尴尬。〃
她嗤一声笑出来,送他到车旁。
年轻人拥抱她一下。
才上车,他已经看到一辆铁灰色大房车疾驶而至。
一个女生跳下车来,口中喊妈妈,她一边转过头来,瞪视年轻人。
她有一染黄了的卷长发,穿五色斑烂外套,一条银色紧身长裤,皮肤晒成深棕色,眼神狂野而充满疑惑。
年轻人不便再看下去,立刻把车驶走。
奇怪,谢伟行一点也不像她母亲,人也一点不如其名。
她甚至不似千金小姐,讲得难听点,年轻人许多异性行家都比她斯文。
可是命运硬是安排她做富家千金,没奈何。
车驶到公路,忽然有一部金色跑车亦步亦趋追随尾后。
年轻人在倒后镜中看清楚司机的容貌,知是熟人,不禁买弄起来,车子转弯抹角,加速,风驰电掣。
后边那人不甘示弱,紧盯不放,终于,两部车一起在避车弯停下。
年轻人哈哈大笑,下车来打招呼。
尾随司机原来是一妙龄艳女,过来拥抱年轻人。
〃安琪,长远不见。〃
〃刚陪一个客人自法属维拉回来。〃
原来是行家。
〃行程可愉快?〃
安琪无奈,〃他为人十分慷慨,我带了八个箱子衣物回来,也搜刮了几套古董首饰,可是人已经过了七十。〃
〃嗯,真是老人了。〃
年轻人自车尾箱冷藏箱里取出冰淇淋给淘伴。
安琪坐下来,〃完全没有肌肉,触手似烂棉花,皮肤松驰得一层层挂下来像破窗帘,生老病死,又数这老字最残忍。〃
年轻人不语。
〃他不敢开灯,也不敢脱衣服,那样替别人着想,我反而愿意服侍他。〃
〃有时也碰到好客人。〃
安琪忽然脱下外套,经裸背示人,恨恨地说:〃你看!〃
她背上有一连串凸出疤痕,部分做过植皮手术,已经平复,其余仍然红肿可怕。
年轻人立刻劝道:〃过去之事不用记住。〃
一个变态客人用刀在她背上刻出妓女字样,她逃出来时虽无生命危险,可是浑身血污,神智昏迷,休养经年,才恢复元气。
安琪叹口气说:〃从此情愿服侍老客。〃
吃完冰淇淋,她掏出口红扑妆,年轻人眼尖,看到她手袋中一样东西。
〃嗯,你已经买到了。〃
〃可不是。〃
安琪十二分小心地自手袋中取出小小一页纸,交到年轻人手中。
年轻人又噫地一声。
那张纸不过四寸丁方,像一张未撕开的邮票,只是格子小得多,似原稿纸上格子大小,密密一格一格,有针孔可以顺着撕出,颜色七彩斑烂,上面还撒着金箔。
〃金箔有什么用?〃
〃据说混合了化学品会更加刺激。〃
〃难以置信,这样一小格就可以过足瘾?〃
〃嗯,放进利底,片刻融解,运行全身。〃
〃安琪,我劝你不要用毒品。〃
那安琪叹口气,〃孝文,说得容易,我们的职业多令人沮丧,有时再忍,也禁不住想作呕。〃
她把头发往脑后扯去束好。
〃找一门小生意做,或是干脆靠节蓄度日。〃
〃你又见时退休?〃
年轻人答:〃再做多两年,九七吧,九七可一定要搬大本营了。〃
安琪一听,不禁大笑,〃真没想到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影响。〃
〃可不是。〃
〃届时往何处?〃
〃移到一宁静之处。〃
〃你会甘于平淡?〃
〃我会,你呢?〃
〃我也巴不得可以过人的日子。〃
年轻人站起来向安琪道别。
安琪问:〃你最近如何?〃
〃遇到一个希望恋爱的人客。〃
安琪的声音忽然放柔,〃女人都盼望恋爱,对她好一点,让她觉得物有所值。〃
年轻人笑了。
他们各自上车,扬扬手,绝尘而去。
第二天早上,电话铃响的时候,年轻人一听,还以为是艾莲。
但不是。
那女儿原来终于有像母亲的地方,那是她的声音。
〃我姓谢,我叫谢伟行,我找一个叫中国人的XX。〃
年轻人见她说话如此粗鄙,十分诧异。
〃别误会,这电话号码不来自家母,我从别处得到。〃
神通广大,这号码根本不以年轻人登记。
〃我要见你。〃
年轻人心中有气,〃见我需要预约。〃
〃别摆臭架子,限你十分钟沐浴更衣。〃
电话挂了线。
毫无疑问,她已经在他家附近。
不消片刻,门铃大响,年轻人本来不想去应门,可是时间还早,邻居一定好梦正浓,她若不罢休,恐怕会吵醒其他住客。
年轻人披上白色浴袍去开门。
只见谢伟行站在门口,穿电光紫透明塑料外套,小裙子,配一双透明高跟鞋,正在嚼口香糖。
那双鞋子最可爱,连面带跟都是透明的,沿边镶着假钻石,像煞灰姑娘的那双仙履。
谢伟行上下打量他。
〃嗯,〃她说,〃果然有本钱。〃
年轻人淡淡地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不料谢伟行笑了,〃我毋须你提供服务。〃她朝他胸口指一指。
年轻人从没见过那么粗野的女子,不禁大奇,他居然觉得她可怕,连忙退后一步。
谢伟行笑着坐下,她分明是彻夜嬉戏,一夜不寐,一早来这里寻开心。
而年轻人投鼠忌器,不能动弹。
谢伟行这时忽然取出嘴里口香糖,把那团胶贴在玻璃茶几底部。
年轻人叹为观止,忍不住斥责:〃你言行鄙劣!〃
谢伟行娇声笑起来,〃倘若我是你的顾客,XX,你不会如此说吧。〃
年轻人忍无可忍,拖着她的手到门口,打开门,把她推出去。
〃我才不必受你气!〃
他大力关上门去淋浴。
再次出来,发觉谢伟行已经离去。
门角留下一只玻璃鞋,娇小玲珑,样子可爱,原来适才拉扯间,她掉了一只鞋子。
真可笑,在现实世界里,他不是信男,她亦非善女。
他把鞋子顺手搁架子上。
年轻人与小郭通了一次电话。
小郭这样同他说:〃要掀你的底,还不容易,阁下是贵行业的楚翘呢。〃
年轻人沉默。
〃一行之尊,不知多少人羡慕。〃
〃别说。〃
〃利用这个机会,赚一点,储蓄起来,大可退休。〃
年轻人啼笑皆非,〃小郭,如果我需要你的忠告,我会请教你。〃
他驾车前往宁静路。
屋主人李碧如在大门前等他,斜斜倚着门框,姿势优雅。
他轻轻说:〃你不需要出来等我。〃
〃我反正无事可做。〃
年轻人取笑:〃有事可做则叫我补空?〃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我——〃
他连忙说:〃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她又警惕,〃何处?〃
年轻人温柔地说:〃反正你已沉沦,何必问那么多。〃
他必须使她时觉得堕落的快感,并且,他对她有相同需要。
他把鼻尖贴到她额角去。
她呢喃地说:〃嗅上去你是那么新鲜……〃
可是实际上已经腐烂,他叹息。
他当然不会把心中话说出来。
年轻人把女伴带到一所健身室。
艾莲骇笑,〃不,我不会进去。〃
他说:〃那就不要抱怨身段不够结实。〃
〃有帮助吗?〃
〃世上没有白流的汗。〃
她只得跟随他身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喜欢他那样做,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愿意那样做,她听过一位结识年轻男友的女士说,那人从不在街上拉她的手,甚至是并排走,他认为她配他不起,可是,又与她在一起,当事人不知道,这是一种精神虐待。
那间健身室规模不大,可是地方整洁,设备先进,他陪着她听导师指点,接着换上运动衣,一举起哑铃,已经叫苦。
手臂肌肉不知多久没获得适当运动,最初只能做几下。
她觉得滑稽,颓然放下哑铃,笑得落泪。
慢慢施展四肢,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她服贴了,〃谢谢你带我来。〃
离去时打算结帐,柜台职员微笑说:〃已经付过了。〃
她转过头来,无比诧异,〃你缘何时时替我付帐?〃
他推开门,〃我为什么不能替你付帐?〃
她感喟了。
在她李碧如的生活中,付帐也许是最重要的职责,他们只有在叫她付帐的时候,才略为和颜悦色。
丈夫、子女,都擅长把一叠叠文件搁面前叫她签署,每次她都微笑说:〃家父嘱咐我,未细阅文件之前,不得签名。〃
当然,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最终会把所有的帐单转嫁到她头上,他不可能带着钱来打工,可是,他就是叫她舒服,付账也值得。
〃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吃完中饭,送你回家打一个中觉。〃
她咳嗽一声,〃我在想,或许你不介意一起出门到——〃
年轻人接上去:〃那些风景区都很闷。〃
〃那么,到东京走走。〃
〃我对东洋次文化亦无多大兴趣。〃
〃这样吧,地方由你挑。〃
〃我爱去的地方你未必有兴趣。〃
〃不会的,你说好了。〃
年轻人笑笑,〃譬如说,睡房。〃
她涮一下涨红了脸。
吃饭的地方遇见熟人,有女士过来与她打招呼,她大方应付,朋友站着与她说话,年轻人连忙站起来拉椅子。
出过一身汗的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心情愉快,年轻人觉得自傲,最要紧是顾客满意开心。
在停车场里,他遇到佐佐木,那日本人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个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们谈了几句。
〃博士已决定更改店名。〃
〃那也好。〃
他们朝艾莲笑笑,登车离去。
艾莲问:〃你的同事?〃
年轻人看着她微笑,〃要不要叫他们一起来?极有趣的。〃
她大惊,〃不不不——〃随即沉默下来,她被侵犯了,同时,她也知道他也被她得罪。
太可悲,真没想到这样关系的两个人居然还各自有自尊。
人是何其可笑的一种动物。
第3章
那天下午,他陪她飞到东京去。
他送她一盒衣物,她以为是一套睡衣,打开来,发觉是一条紧身黑皮裤。
她骇笑,这可是怎么穿得上去。
他叫她躺下,拿来一只喷壶,赚小的部位喷些水,皮料湿水后可以拉宽一点,渐渐一寸一寸那样把拉链拉上。
她诉苦:〃我不能呼吸!〃
〃可以,别担心。〃
〃这样像是受刑。〃
皮裤贴着腿腹,似一层光亮的皮肤。
接着,他叫她化下浓妆,把她头发抓松,跟他到闹市逛。
他仍然穿白衬衫蓝布裤,看上去似一个学生拖着一个流莺。
傍晚,街上那些夜之女神向她投来艳羡目光,像是羡慕她找到个好客人。
他与她站在街上吃牛肉面。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东京,可是你到了此地十足似日本人。〃
年轻人笑笑。
〃会讲日文吗?〃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起来,声音柔靡缠绵,她听不懂,可是一边耳朵热辣辣。
半晌她问:〃讲什么?〃
〃夏季大减价,一切货品二至五折,宾客必可满载而归。〃他指着对面百货公司告示。
艾莲一楞,笑不可抑,由此可知不是说些什么,而是如何说出来才最重要。
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