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枫的眸光震动了下,“圣上错了,我一直未逃狱,就是在等圣上前来,只不过圣上来得比我预计的还要晚上些许,不过,圣上既然来了,那么就是说,我已经胜了一半。”
“什么意思?”万泓死盯着薛枫。
薛枫说,“明颖彤三个字是我国传说中的三宝之听一郎所说吧?我知道他一直跟在双……沁娘娘的身后,我也是故意说的,为的是可以跟圣上单独的,好好的谈谈。”
万泓脸色一变,压下被欺骗的漫天怒意,“你想谈什么?”
薛枫又说,“纪双双。”
万泓嘲道,“哦?你用什么资本来谈?”
“失窃的半壁金砖。”
“纪双双没把我跟她做的约定告知你?”万泓也不再伪装。
“告知了。”
“既然如此,你多此一举是想干嘛?你与耿诺不愧是同出一门,都喜 欢'炫。书。网'把人玩在手掌心吗?!”
“当然不是,圣上的话便是金言,必然做准,但是,双双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万泓开始笑起来,“说说看。”
沉吟片刻,薛枫道,“我跟她是一起活着,还是死着,离开这皇城,在一起。”
死寂。
还是死寂。
然后——
啪、啪、啪!
万泓双手击掌的声音。
“精彩!”万泓的黑眸是激赏,“薛枫,如果你不是那么张狂的在一开始便得罪朕,跟朕抢女人,朕很愿意留你在身边,给你一个职衔傅守玩玩。”
“圣上日理万机,批阅奏折居然还一直在心中记挂薛枫这等市井,是薛枫的荣幸,圣上的盛情,薛枫在此谢过。”薛枫低首一拜,“我所言之事,还望圣上考虑,成全。”
万泓哼一声,“朕可不想就这么便宜你们两个。”那就太气闷,太不解恨了,“你们两个是朕遇上的,最好玩的两个人。”不好好玩玩他们,他太不甘心。
对于纪双双,他已经彻底失望了,他对她再好,她的心都像块冰,砸不开,化不了。
此刻,薛枫与纪双双的契合让他觉得自己的执着没有一点意义。
一切都发生得很戏剧。
金砖找到了,怎么找到的却是一个谜。
金砖就藏匿在另半边的国库地道里。
印证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没有人知道只是一句守株待兔便将罪魁祸首抓住。
人,总喜 欢'炫。书。网'用极其复杂的视角去分析,推敲一个问题,可是,怎么可能通过滚雪球的方式把问题给解决呢?
简单的思维方式就能解决一切,可,就有人选择复杂。
薛枫的两句话就解决了缠绕万泓数月的难题。
万泓在得知答案之时,不禁愕然而怅,不甘啊,真的不甘。
然,偷窃金砖的,是万泓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最为忠厚的上官世家,上官涸。
宫室影重绵延,花灯素阁摇曳。
上官涸此刻鬓发散乱,长及腰身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身上胡乱罩着一件足以当做里衣的青色锦袍。
他的脚步急促而凌乱,若不是万泓真正见到他略微狼狈的容颜,万泓可能根本就不相信进来的人是他以为忠厚值得信任的上官涸。
上官涸的后头跟着一帮人,那是钳制上官涸,不让上官涸轻举妄动的侍卫,防备得滴水不漏。
万泓双目微眯,“朕可有待你不薄?为何你要背弃朕?!”眼缝里一道精光暗闪,“预谋三年的计划,功亏一篑,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胜者为王,败者寇。
上官涸道,“圣上可否借臣短刃一用?”
“臣?你有把朕放在眼里吗?”万泓抽过身旁侍卫的一把利刃甩给上官涸,“朕允许你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上官涸接过利刃便往胸口一刺。
鲜血,在一瞬间便涌溢了出来。
温热的液体染红袖衣,滴落大殿,透明得鲜红。
万泓邀纪双双一同前来,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纪双双,顿觉恶心。
才想,她便吐了出来。
不停干呕,难受,她抚着胸口。
“这样就受不了?”万泓的眸中滑过星夜般的明光,“你说我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这是对的,可你,想过没有,在这皇城,我也随时被人所杀?你还觉得我这个皇帝是很好当的吗?”
人当然都是怕死的,在皇城中的人更是,就因为不想死,所以在皇城为了活命而深思熟虑是常事。
这是皇城的生态,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而,当皇帝不在之后,下面的人也不过是换一个人听命行事。
本质并无改变。
刹那间,纪双双只觉得胸闷无比,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怔怔地抬起眼望着万泓。
银辉倾洒在大殿之上,大殿上的人已被清理,血渍也被清洗蒸发。
纪双双垂下眸,“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呆在这皇城之中,请你遵守你的承诺。”
“双双——”万泓低声叫她的名字,“你真的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陪伴我吗?”
月光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拖曳,映在地上,微微浮动。
“你一定可以找到那个陪伴你一生的女子,但不是我。”她的心有点涩,“你故意勾起我的负疚,不就是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么,好,我答应你,我会永远记着你对我的好。”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刹那,万泓的唇已飞快地压在纪双双的唇上,他颤抖着侵入她樱红的双唇,狠狠蹂躏着,冰冷又霸道。
纪双双承受着,乌黑的眼底,一片幽暗。
他的唇离开她的唇,满是挫折,“离开我,你竟然连犹豫都没有!对,对,对,我就是要你一辈子良心不安,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你记住我!”
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我说过吧,我可以喜 欢'炫。书。网'你,我也可以毁掉你。”
薄唇抿出一缕凄凉与沧桑,“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是让你们两个活着在一起,还是死在一起,你放心,你们死后,我会把你们合葬在皇城之外的定襄,听说,那里是你们相遇的地方,不是吗?”
万泓阴沉的口气让纪双双心中的不详之感涌起,她的身子僵直,耳朵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颤的声音,“你……你打算做什么?”
万泓瞥了眼被月色笼罩的树影,慢声说道,“刚才,就在你随我来景阳宫的途中,我已经吩咐内侍监把内宫中最丰富的菜色,最香醇的美酒送去给薛枫,薛枫立下如此大功,我应当让他走得干净漂亮才好。”
纪双双浑身一颤,语气充斥着一股飘渺,“你说的是真的?……”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万泓清楚地感觉到那抓他的手指在颤抖,“或许,你还来得及去沁水宫见他最后一面。”
纪双双如旋风闪电般的速度扑向沁水宫。
浓郁的月色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成真了……
她十八岁时立下的誓愿……
成真了吗?
浓浓的酸涩袭上喉间,她跑得又急又快。
空气,清寂得薄凉。
月华如水,为壮树玉阶笼上淡淡清辉。
美食,佳酒还在桌上。
周遭的宁静让纪双双已经感觉到一种恐惧的不安。
木滕椅上,一道红色的颀长身影,宽大的袍服衣袖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纪双双的心在那一刻碎成粉沫。
她向他走去,脚下虚浮,却又如铅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他的身旁。
他的面容很安详,五官深邃,轮廓分明,恍惚间,纪双双在他的薄唇边发现一抹超脱的微笑。
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难过一起涌了上来,千言万语却化为轻轻地一句,“枫,你真可恶……”
她越想哭……他越是笑。
如鬼魅一样如影随形跟在她心里的他……
怎么这么简单就消逝了?……
他就要这样丢下她,不见了……
纪双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已经在你面前把心都剖开了,你还要我如何证明?!不要对我否认!不要对你自己的心否认!你根本就明白我的爱,所以才敢无止尽地如此折磨我!纪双双,看着我,看看我们的心……
颊上一凉,他的身影近在咫尺,她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很冰、很冷,恰如这冬日的凛冽,没有一丝温度,她拿起他的手贴上她的胸口,“听到了吗?枫,你听到了吗?这是……我爱你的心跳……它跳得有多急多快……我就有多爱……”
一朵遭风侵袭的花儿款款自枝头落下,落在映着无垠晴苍的湖面上,荡漾出圈圈涟漪。
纪双双病了。
查不出病因。
她有些痴,有些傻,只有红色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不说话,她总是坐着,坐在薛枫曾经躺着的那张木滕椅上。
当侍守将薛枫的尸首抬出去,她就开始这样。
木木的,像没有知觉的活死人。
她现在脆弱得好比布满裂痕的瓷器,若稍有不慎便会裂成一堆碎片,可是,她的裂痕却好像在无形中都在越来越扩大,越来越密,仿佛随时就要抛下所有人……
万泓常常过来沁水宫,常常用他灼亮的墨色双眸看着她。
她良久的沉默,他便也是如此。
春日已至,万泓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高高的宫墙外,那一方璀璨的天空上,他笑着说道,“纪双双,你听着,对于你的选择,我心知肚明。”眼中是钻心的痛楚和深切的悲哀,他说,“我曾经在纳你入宫时说过会给你一个惊喜,那个惊喜一直没到,因为你太让我生气了,总是惹我生气有什么好处呢?明日,你随我,去九洲,我给你的惊喜,在那里。”
九洲,是一个临湖而立的小镇。
小镇,皆靠捕渔为生。
坐于船头,纪双双静静的看着水过,留痕,又消去。
她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
自从,薛枫死后,她的表情一直是这样一成不变。
万泓所谓的惊喜是什么呢?
九洲是离京城最近的城镇。
九洲的族民热爱舞蹈歌乐,夜晚便会一起唱歌跳舞,让笑声充满这个城镇的每一角。
围绕着营火高歌跳舞的人群,感染不了纪双双。
歌声飘扬的喜悦,感染不了纪双双。
九洲是万泓唯一衔接着,他对无垠苍穹渴望的地方。
在一开始,他便打算带她来这里,给她一个惊喜,告诉她,他的小秘密。
那个他对无垠苍穹渴望的秘密。
知道皇帝的秘密,这对凡人来说,不是最大的惊喜么。
他是这么自以为的。
却未想到,她,从来不在他的自以为之内。
如果,她在。
他是不是,放手会放得干脆些?
纪双双这样的女人,爱上了,便只会死心塌地。
他多么希望,多么渴望,有一个女子能不计代价地爱他,陪伴他。
不是爱他的权,他的势,他的名,只是爱他这个人,万泓。
他是孤单的,他是寂寞的,以后,也只会一直是。
这是皇帝的悲哀,也是无奈。
欢声笑语不停,尽情摇摆的四肢,飘飘裙袖飞舞,没有再吸引他。
他看着身旁的纪双双,想将她的影子深深印在心头,然后再努力忘却。
寒光讪讪,一把冰凉的长剑,无声无息从前面伸了过来,那长剑来得那么疾驰,如一阵措不及防的猛风。
万泓的神色霍然一变,眸中闪烁锐利的光芒,忘记了闪。
倏然,一股狠力将他整个人推倒,膝盖传来疼痛。
他转眼望去,纪双双半膝着地,小腹上,触目惊心地插着一把长剑。
呼吸急促,脉象紊乱,让万泓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
她昏迷前,说的一句话是,“记得你的承诺,把我跟他一齐葬在定襄……最美的地方……我们相遇的地方。”
听闻这句话,万泓的心情激荡澎湃,脸上却找不出激动的迹象。
依稀忆起那艳红的鲜血,心,还是,忍不住,一颤。
四周空气微微浮动,却难掩他神色间的那一股倦意。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虽然,他,舍不得。
纪双双这一睡,睡了好 久:炫:书:网:。
当她睁开微微干涩的双眸,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却迎上那一双湛亮的黑眸时,就在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直一直的定格在那里。
薛枫的唇角温润含笑,他的眼神深邃无比,仿若见到她,如饥渴的路人终于碰上酣甜的甘霖,欲罢不能。
纪双双淡淡微笑,心间一片澄明净澈。
在她的指尖触上他的手腕时,攥得很紧,很紧,很疼,很疼,或许淤血都被她抓出来了,她还是死攥着,最后,干咳几声,“薛枫,你欠我一个解释!”
薛枫的另一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