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说过的,我从此以后,再不想见江恩的,可是我最后竟还是嫁了他。多么奇怪的人生。如果他早一点娶了沈朵呢?
“小多,小多,你有没有在听我讲?”那边,传来江恩焦急的声音。
“我在听。”我毫无生气地说,“你不忙吗?你是不是该工作了?”
“那好,我不说了。你记得吃东西,听见了吗?”
“嗯,那我挂了。”
我没听他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不被祝福的婚姻果然是不会幸福的。一切都被你说中了,于悠。
可是,于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们相处了四年,四年间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于悠,你忘得了吗?
夏于悠,我忘不了。
我和夏于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站外接新生的校车上,而我们之所以会坐在一起会交谈,大概是因为我们是车上唯二的没有家长来送的新生吧,而且是两个女孩子。
我拒绝父亲送我,是因为不想和他说话。而母亲,也许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要送我吧。有时候,看到母亲,觉得她好可怜,自己丈夫有了外遇,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可是,许多话,我不能对她讲。
于悠,则是坚持自己一个人来上大学的。
“不就出趟远门嘛,有什么,我才不怕呢。”坐了二十几个钟头火车的她似乎毫无倦意,仍然神采奕奕地说。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说这话时那微微翘起的唇角旁的小酒窝,也只有山温水软的南方才能养育出这般甜美娟秀的女孩子吧。
到了学校,我们才发现我们竟是同一专业同一个班,还是同一个宿舍的。也许,是上天安排我们成为好朋友的吧,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于悠,上天又给我补偿了一个。
“你为什么叫于悠呢?”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
“我爸爸姓夏,我妈妈姓于,他们希望我活得优游自在,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你呢,你为什么叫沈多呢?”
“因为……”因为我是那个家里多出来的孩子,我能够这样说吗,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因为我是在计划生育之后生出来的,我还有个姐姐,所以,家里人给我取名叫多,沈多。”
我不想提我的家庭,不想提那些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情。
上了大学,一切都是新鲜的。真好,在这样一个你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未来。唯一熟悉的是课本,只有学习对我来说是驾轻就熟的。
渐渐和夏于悠熟悉了起来,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跟她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她的那个名字让我想起另一个于悠。然而,比较起来,中学时期的韩于悠太孩子气,总给人长不大的感觉,而夏于悠却很有主见,有自己的一套待人处事的方式,人成熟却不世故。
“能遇见你真好,以前我都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于悠明媚的大眼里闪着光,脸颊上那一对浅浅的酒窝又显现出来。
“我也是。”我知道很多女生都不喜欢和于悠走在一起,因为很容易被她比下去。我不怕,不怕被别人说于悠是校花,而我是笑话。反正,我又不想吸引男生的注意,我不需要爱情。如果爱情都会走向父母那样的婚姻,我宁愿孤独。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享受着我平静的大学生活,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只有一心一意地学习,其他的可以什么都不想。带给我烦恼的那个家,离我好遥远了。刚到学校的时候,我给家里写过一封短信,告诉我这里的地址和电话,而家里人没有跟我联系过。这没有什么,我对自己说。家里喜欢我的人,不喜欢我的人,我都不关心。
陈可每个月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他在美国的情况。他是那种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的人,我无须担心。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起韩于悠,想起她那些反常的举动。高考完之后,我去她家里找过她,可是她家门锁着。我来北京之后也给她写过信,但她从来没有回过。
偶尔地,我也会想起江恩,想起那厚厚的信笺上动情的话语,似真似假的承诺,还想起那躺了一地的纸的尸体。每忆及此,我的心就觉得抽痛。
江恩,他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江恩,他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了。也许,我早就应该忘掉他。
我端着托盘,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作出了这个决定。
“阿沈,这边有座位。”于悠打了饭找到座位,招呼我过去。
真的奇怪,她也叫我阿沈。我发现那些和我关系好的人都不喜欢我的名字,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喜欢。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向于悠走过去,却不料撞上了人,手里的托盘一斜,一碗汤便“哗”的一声尽数倾洒在那人的身上了。
我吓了一跳,张着嘴几乎惊叫出声,迟疑了下,然后怯怯的从下往上看去。他好惨,白色的运动鞋上躺着蛋花,淋漓的裤腿在往下滴着汤水,白色的衬衫上还挂着两片白菜叶子,最后,我看到了一双懊恼的双眼,然而,那表情却没有显示出他到底有几分气愤。
“对、对不起。”
“同学,你可真会找时机啊。”他居然笑了,大概是太生气了吧。然后,他冲我扬了扬右手上缠着的纱布,一脸的无奈。
“喂,你走路不小心,怪得了谁啊。”于悠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挺身而出。
“刚才不知道是谁在魂游天外。”那个男生掏出手纸擦拭着裤子。
“于悠。”我急忙叫住于悠,不想让她为我出头与人吵架,尤其看到有好些人聚集了过来看好戏,我更觉得不安了。“是我的错,于悠,不关他的事。”然后我转身对那人说,“对不起,我帮你洗衣服好了。”
“阿沈,他也有责任啊,你不用全担在自己身上。”于悠叫。
“算了,不用说了。”他是受害者,而且手不方便,再者洗衣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好,你说的,要给我洗衣服的。”他耸了耸肩,“吃完饭后,你到食堂外面等我,我换了衣服给你送过来。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她叫黄蓉。”于悠抢在我前面说道。
啊?黄……蓉?于悠在玩什么?我听到周围的笑声,疑惑地看到于悠得意的笑脸和那人满脸的懊恼。
“怎么了?大家都笑什么?”
和于悠坐下来吃饭,我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认识那个男生,”于悠笑得开心,“他叫杨康,所以他问你名字我就告诉他你叫黄蓉。”
“我不懂。”什么杨康黄蓉,这是哪国的人物?
“啊呀,你有时间别老学习了,黄蓉是杨康的克星,我借你《射雕英雄传》看看,你就知道了。”
“你认识人家还这样作弄人。”
“他是计算机系篮球队的,上次要不是他,我们系就拿了第一了。气死我了。”于悠叫。
于悠没有跟我一起去见杨康,她托词先走了。我走出食堂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一身清爽提着一只袋子的杨康。
“我叫杨康。”他微笑。
“我知道了。”我点头,于悠说他很有名的。“你放心,我知道怎么把衣服还你。你没有烫着吧?”我记得汤还有些烫的。
“还好,”他点点头,冲我伸出了右手。“那就谢谢你了。”
我愣了下,然后轻轻地握了一下他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便抽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黄蓉。”也许于悠的顽皮因子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竟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后来,于悠真的弄来一套《射雕英雄传》,逼我看完。
十一快要到的时候,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是我,小多。”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
“哦,爸爸。”我叫了一声,却无话可说。
“再一个星期,就是十一了,小多,爸爸给你买了件衣服,你回家来吧,好吗?”父亲肯切地说。
我怔怔地握着话筒,竟呆住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都不肯跟父亲讲话,今天他主动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让我回家?
“如果你不想回,爸爸可以过去。”
“爸……”
“爸爸知道,爸爸做错了很多事,但小多,你是我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小多,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爸爸的女儿。”
父亲居然向我认错,我恍惚地以为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无论做什么,父亲一向是对的,但今天,他居然向自己的女儿低头。
“爸……”我拿着话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爸爸去看你,就这么说定了,好吗?”
“嗯。”我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感觉到疼痛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爸,您一个人过来吗?”
仿佛察觉到我的心意,父亲竟说道:“爸一个人过去,你带爸爸逛街,好吗?”
“好。”我高兴地答。
我好开心,连去还杨康衣服的路上,都不禁笑意盈盈。
“喂,我在这里。”
在图书馆的角落,我看见杨康。
“你的衣服,我洗好晾干了。”我把袋子递给他。
“谢谢你。”他接过去,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会以为你真的叫黄蓉。”
“我叫沈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这么戏弄过一个陌生人。“我觉得很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幸好你不叫黄蓉,否则我还真以为我的克星来了呢。”他说,笑得开怀。
他是一个开朗的人,看样貌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一双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即使不开心的时候,也仿佛是在笑,接触他的人,都应该能够体会到那分轻松。
我也微笑了。
然而,在约好的时间里,我没有接到父亲。
“妈妈,爸爸在家吗?可不可以让他听电话?”也许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是工作走不开,父亲是医生,有可能是医院安排加班了。但我要知道是什么原因。
“沈多?是你啊,你爸爸去上海了……”
话筒里传来母亲冷淡的声音,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心在刹那间冻成了冰块。
爸爸,你可以不来看我,但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去看沈朵?这是一种背叛,爸爸,你知道吗?
我觉得好窝囊,好无聊,好累。
为什么街上每个人都那么开心?我的快乐又在哪里?我瞪着橱窗上那张苍白的脸,冷冷地笑了。
“从今以后,你真的是一个孤儿了。”我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我对着那个橱窗瞪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在橱窗的玻璃上看到一张我见过的面孔。
我木然地转身,看到一张关切的脸。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有病,只是累了,还——”我勉强笑了,觉得头好晕,“还饿了。”
“饿了?”
“一天没吃饭,自然会饿了。”我给他一个少见多怪的白眼。
“那我请你吃饭吧。”他慷慨地说。
那晚,杨康带我去一家川菜馆吃饭。菜好辣,辣得我不停流泪,而且,我第一次喝了那么多啤酒。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父母亲永远都爱姐姐多过爱我?我知道我不如沈朵漂亮,可是我努力了,我用功去学习,我努力去拿奖,为了什么,只为了让你们也喜欢我。
可是,我永远都比不上沈朵。为什么,难道只有沈朵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是捡来的孩子?
是啊,沈朵是花朵蓓蕾,沈多是多出来的。
我知道,我和江恩交往让你们很生气,但我从来没有主动过。
如果有一个那么漂亮又好性情的男孩子,你又怎么会拒绝?你拒绝得了吗?我们有的,也只是兄妹一样的感情。
况且,我那时只有十五岁啊。况且,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沈朵了,他没有再写信打电话过来了,他已经和沈朵订婚了,我已经要忘记他了,永远都不见他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爸爸妈妈,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哥哥没有了没有关系,可我连家都没有了。难道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爸爸妈妈,那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啤酒也会醉人,我不清楚我喝了多少,印象中杨康不断地从我手中夺杯子,但我执拗地不给他。后来我醉了,我知道自己醉了,晕晕乎乎地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我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于悠告诉我,是杨康背我回来的。
“你一定要喝了这粥,是杨康买来的。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该让你喝酒。”于悠提着保温筒给我看,“喝了会舒服一点。”
真正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