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沈,你说我期末考试能考到多少名?”
公共汽车上,陈可问我。而我,看着车窗外的飘舞的雪花,心里却在想母亲说沈朵今天回家的事情。
“我想能考到二十几名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陈可,我待会能不能到你家坐会儿?沈朵今天回家,据说还带了男朋友,我想等那人走了之后我再回去。”
“你姐姐的男朋友你怕什么?”陈可笑道。
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我只是不想见人,不想见陌生人,不想让人家看到漂亮的沈朵有这样一个不出色的妹妹。
我在陈可家待到天黑了才回家,然而,事与愿违,一进家门,便看见家里明亮灯光下干净漂亮的一个陌生人。
“你是沈多?”他温和地笑着,乌黑的眼珠闪着喜悦的光。他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浅蓝色的运动裤以及运动鞋,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斯文俊逸。他似乎很笃定地说:“我知道,一定是你。”
他说他的名字叫江恩。
他就是沈朵带回来的男朋友。想来父母一定是满意和在乎他的,不然,不会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并且准备那么丰盛的晚餐了。
晚餐桌上,我默默地吃着,听着母亲对他刨根问底几乎查祖宗八代式的盘问,不禁尴尬而脸红。再看沈朵,半年未见的她越发会打扮也更漂亮了。她一脸的娇羞状,文雅而庄重,像个真正的淑女。想来她一定是极为中意江恩的,否则不会有那种赤裸爱慕的眼神。而父亲,则有些不以为然。
“妈,我们班的于悠把户口转到北京了。”
我冷不丁冒出一句,打断了母亲兴致勃勃的询问。父母都诧异地看我,因为我从来不讲学校里面的事,在饭桌上,我一向沉默。
而江恩,有些解脱似的松了口气,几乎是感激地看向我。
“是为了高考,他们说北京的分数线比我们这儿低。”我轻轻地加了一句。
吃完饭,我在厨房洗一大堆油腻的盘子和碗。等我出来时,江恩已经告辞了。
“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想不到,沈朵也挺有眼光的。”江恩告辞后,父亲说。
“什么话,我的女儿,能没有眼光?”母亲一脸的得意。
父亲笑了笑,对我轻声说:“小多,你觉得江恩怎么样?”
他怎么样,于我何干?他只是我姐姐的男朋友而已。
父母亲对他都很满意,然而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到家里来。惹得沈朵就一直紧张地守着电话,整天都闷闷不乐。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也终于考完最后一门课。
“今天到我家吃饭吧,我爸妈都在,他们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见见你。”
我收拾书包的时候,陈可过来轻声说。
“不用了。”
我把考试的草稿纸折好,一转头看见于悠,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提着书包走了。
“要不,明天吧,明天不用来学校,我去你家,咱们对一下考试的题目,我看看你能考多少分。”我笑道。他这几个月进步快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发挥得好,说不定能进前十五名呢。哼,到时候看还有谁说陈可是掏钱才进的一中。
“那好吧。”他帮我拎着书包,我们一起走出教室。
今天,沈朵会等到江恩的电话吗?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却不料在校门口,看见了那个让沈朵魂牵梦萦的人。
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风衣,肩上已积了一层薄雪,一脸的笑意,正静静地看着我。
“吃栗子吗,还是热的?”他走到我面前,拉开风衣的拉链,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冲我扬了扬。
我诧异于他那熟稔地仿佛待一个相识已久的老友般的姿态,可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啊。
“这是江恩,是沈朵的男朋友。”我对陈可这样介绍他,转而介绍陈可给他,“这是陈可,我的好朋友。”
江恩对陈可笑了笑,说道:“你好,我来接沈多一起去吃东西,你不介意自己回家吧?”
我愣了一下,看见江恩伸手接过陈可手里的我的书包,而陈可则耸耸肩,笑着说声再见,居然转身走了。
“喂——”我叫了一声,不知道是想叫住陈可,还是想问江恩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吧。”江恩背起我的书包,举步向回我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并开始剥栗子壳,然后把剥好的栗子递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沿着街道踏着积雪散起步来,时而接过他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雪已经停了。不知不觉,我们竟吃完了那一袋栗子。不知不觉,我们竟已经走过了一条大街。
“吃棉花糖吗?”他微笑着问,那神情是笃定的。
我们又吃了棉花糖,还吃了冰糖葫芦,还有茶叶蛋、小烧饼和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他不怎么开口,仿佛他来找我只是为了请我吃东西而已。
“沈朵呢?”过了许久,我才醒起没有看见沈朵这个问题。
“沈朵,她很漂亮。”他看着我,“可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啊?我吓了一跳,沈朵她不是你女朋友,可是……我诧异地看着江恩漂亮的面孔。
“我外公外婆住在这里,我有好几年都没来看他们了。”他微笑着,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正好和沈朵在火车上遇着了,顺路。”
他在向我解释吗?真有意思,为什么呀?转头看他的脸,竟觉得那神情有几分熟悉。
“我们以前——”见过?话未出口,我便自己否定了。怎么会,绝对没有。至少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太好看了,漂亮的人总会让人觉得面善吧。“哦,我知道了!”
“什么?你知道什么了?”他的眼睛放着兴奋的光。
“因为你很像《情书》里面的藤井树,那个柏原崇。”是啦,他的确和柏原崇有几分相象。我一向不爱看日剧的,但记住了这部电影,因为里面的藤井树太好看了。
“是吗?从来没有人说我像他。”他淡淡地笑了,“九年前你多大?”
“我比沈朵小了四岁,你自己算啊。”我冲他眨眨眼。
“有人告诉我,你沉默而寡言,是这样吗?”他学我的样子,也眨眨眼。
“也有人说,你认真而严肃,是这样吗?”我回敬他。
说完我不由得一愣,什么时候,我竟这么多话起来。在家里,除了和爸爸能谈谈之外,和妈妈和沈朵竟没有什么话要说,到了外面,更是不喜欢与人深交,说得来的朋友也只有陈可而已。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家吧。”他像父亲那样轻拍我的肩头。
我们踏着积雪,沿着前人留下来的深深浅浅的脚印缓缓走着。巷子里行人很少,静静的,只有我们“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我喜欢这一刻,喜欢这被雪覆盖着的寂静世界,喜欢和他这样的一个陌生人漫步街头。
“我喜欢现在。”
我听见他喃喃自语,不禁一惊。他为何待我如此?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昏黄的路灯下,白雪的映衬里,他漂亮的眼睛闪着光,开心地注视着前方。
“以后写信给我吧,就把我当作你的哥哥。”他说。
哥哥?我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吗?我不禁微笑了,如果有这样的一个漂亮的哥哥,该是一件多愉快的事。
“那以后我就叫你哥哥了。”我像一个顽皮的小孩一样说道,然而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多奇怪,我什么时候会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如此亲近了。
风停了,雪还在下,黑暗的夜空因为有了雪的妆点而变得亮堂起来。我的心,也随着雪花在舞动。
多么奇妙的夜晚,多么美好的一天。
早上,十点二十二分
早上十点二十二分,我在发呆。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竟然感到比那年的雪夜还要冷。
我的心是冰凉的。
母亲说沈朵要来,来就来吧。那他呢,他什么意见?沈朵是他的初恋情人,他曾经的未婚妻,他几乎要过门的妻子。可,也是我的姐姐,跟我呕了七八年气不肯跟我见面的姐姐。
“喂?”
干脆给他打个电话,但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听见他的声音,我才恍惚省起我们之间那场架还没有吵完。我这样打电话过去,是代表示弱吗?
“喂,是小多吗?”
“哦。”我闷声答了一句。
“你醒了?吃东西了没?冰箱里有我昨天买的面包和鲜奶,你拿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吃了,别空着肚子。”
他的声音好……温柔。我没有听错吧?我怀疑地看了一眼话筒,他没有问题吧,昨晚吵得那么凶的那个人是他吗?
“小多?”
“哦,我在听。”我吸了下鼻子,外面吹进来的风似乎有些凉。我决定还是先说正事。“母亲说沈朵要过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想来他又是一边看文件一边答电话了。“我们请她吃顿饭好了,你说呢?”
只请吃顿饭吗?母亲的意思也许不仅如此呢。可是,我能说什么?早在八年前,沈朵就说过我不再是她的妹妹,她说我是……我甩甩头,她说了句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你来决定吧,即使让她住家里来,我也不反对。”我冷冷地说。
不行的话,我走!
“小多你说——”
不待他说完,我便“啪”地挂断了电话。挂掉之后,却又觉得无稽。我在做什么呀,我为什么要发脾气?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他只是用朋友一样的方式来对待他的前未婚妻而已,我又在生气什么?难道他对她热情些我才高兴吗?
我难受,我只是好难受,难受这样的关系,难受这样的人生。
“小多,你想太多了,哥哥从来都没有把沈朵当作女朋友过,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曾经,我称呼他为哥哥;曾经,哥哥给我写来这样的信;曾经,这样的信让我开心了好久。
“阿沈,你别傻了,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江什么恩吧?”陈可这样问我。
“谁说我喜欢他的,他只是哥哥而已。”
那么漂亮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不能说是不得意的,一向自傲的沈朵居然也有她看重的人原来并不喜欢她的时候。潜意识里,我必须承认,我和他的交往,部分是因为沈朵的缘故。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沈朵的阴影之下,我知道自己在相貌上是有些自卑的。然而,现在有一个人,他居然并不看重外貌,这样的人,至少是值得交往的。
“那他呢,他怎么想?”
“我当他是哥哥,他想我自然是妹妹喽。”我轻松地答。
“阿沈,你这样做不对。”陈可这样警告我。
这样做,为什么不对?我和江恩之间并没有什么,我们只是写写信,谈谈心,偶尔,他会打电话过来,但那都是父母不在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从高一到高二,我们都是一星期上六天课,而且晚上还有晚自习,除了学习之外,我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我星期天的娱乐也只是偶尔去看陈可踢场球,去书店看看小说,最大的欢喜是接到江恩的信或者电话,那会让我兴奋上好几天。
“沈多,你看这个句子怎么翻译?”
课间,已经有好几个月都不曾跟我讲过话的于悠突然拿了本英文杂志问我翻译,这让我惊讶了半天。
“哦,我看看。”
也许,她是看到了我和陈可真的没有谈恋爱,才会跟我讲和吧。不管怎样,于悠是个好女孩,我愿意和她做朋友。
那天下午,陈可踢完球,坐到操场边休息时,我和他谈起于悠。
“并不是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要喜欢她。”陈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有许多人喜欢过我,但她们喜欢我什么呢?是因为我的长相还是我的性格?她们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么酷……”
“你酷吗?”我嘲笑他。
“至少她们这样认为。”陈可耸耸肩,“她们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她们所看到的陈可是打球打得好,英语说得棒,学习成绩也还不错的陈可,她们喜欢的只是这些表面而已。”
“我知道你。”我喟叹道。
我端详着陈可,他高高的,瘦瘦的,眼睛亮亮的,一张娃娃脸总是摆着可爱的笑容,皮肤因为经常晒太阳而呈现健康的颜色。他真的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呵。这样的男孩子又有哪个女孩不会动心?
“所以我最喜欢你了。”陈可拉住我的手,“可是,你都没说你喜欢我。”
“别闹了,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是,是不是?”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是,朋友之间,这种玩笑是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