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回了手,熟悉的暖香离去,两人间似乎隔的又远了。
“你好吗?”他的声音镇定沉稳,仿佛只是客套回应我刚才的问候。
我的动态,能逃避过‘千机堂’的耳目吗?
“好。”一个字足矣,险难艰苦,至少我现在是好的。
他也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从眼眸中荡漾而出的轻松,“他们好吗?”
微一点头,“身边的,很好。”
“还有不在身边的吗?”似是调侃,温柔的笑容和这房中的灯火一样,轻缓氤氲。
捏着手中的杯子却不饮下,我无声的笑了。
笑容在慢慢放大,一点一点,我心头也是这般,开心,真的开心。
终于狠狠的仰首喝下杯中的酒,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他的脸,慢慢的吐出字,“他刚才告诉我,他很好。”
他的笑容在慢慢的变化,我甚至能看到他唇角细微的颤动,能看到眸子中明亮更甚,也水光更甚。
酒,斟满两人面前的杯子,我拿起酒杯停在他身前,“敬你的。”
他微怔,缓缓的摇头,“对不起,子衿不能饮酒。”
我收回手,没有勉强。
酒是温的,喝到肚子里却暖不起来。
菜是香的,吃到嘴巴里却没有半点滋味。
“子衿。”我抬起眼皮,神色变的正经,“你约我来,不可能只是一顿饭,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能直言的东西,说吧。”
他点头颔首,也恢复了那种和煦却疏离的表情,“我想请您履行当初的誓言。”
“三个条件是吗?”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杀手堂’的下落是你给的,我说的话自然也是要兑现的,你说吧。”
“我想请你接手‘千机堂’。”他望着我的眼睛,脸色一本正经,“这就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子衿,你的礼物我不会要
天上掉馅饼?
还一掉掉了两个?
‘杀手堂’之后,连‘千机堂’都看上我了?
抬眼,我回望着他,那双清丽的眸子一派平静,显然不是一时冲动发出这样的话,“理由呢?将如此庞大的组织拱手相赠总有个理由吧?”
他伸手在熏炉中添了把香,房间里本来暖暖的香味更加的浓郁,我有些诧异,却没有做声。
以往的他也许淡雅,只是现在变了吧。
“你有资格带好他们,有能者居之,就这么简单。”他沉吟片刻,轻声说着,似是真诚无比。
房间里的空气沉凝着,我不说话,子衿也不说话,身后的熏炉飘起缕缕的烟气,衬托着他的身姿飘渺若仙,清隽悠然。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我轻声哼笑着,一下下,“你是‘千机堂’的堂主,这么多年的心血随便交给别人,就是因为我有能力?”
他也不恼,只是静静的望着我,“那将军觉得是什么?”
“不是贿赂吗?”我轻轻笑着,“替‘沧水’贿赂我。”
手中的酒是好酒,是子衿特意为我酿的酒,只是现在喝到嘴巴里却失去了当初追求的那种味道。
捏着酒杯,玩赏着手中的酒,轻摇晃动中酒色清澈,水光浅漾,我望着酒,低低叹息,“子衿,你一向说话不说透的人,属于话不明听者有心自然清的那一类,可是刚才你特地告诉我这酒是当年为我酿的,派人千里奔袭甘冒被人当奸细的危险只为把它送来,是要我感激还是要我感慨,心性动,自然好说话了是吗?然后再提出要我接手‘杀手堂’,我若是一时心软答应了,剩下的是不是就一步步的任你摆布了?”
他的脸色变的有些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光让我看错。
“‘千机堂’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沧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来培养这个组织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任何人得到这样的组织都不会撒手给别人,砍掉自己一条胳膊给别人安上的傻事,你做出这个决定,是在收到我接手‘杀手堂’之后吧,今日邀约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对吗?”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声音平和,“子衿,从我接受‘杀手堂’那天起,以你的聪明只怕早已经猜到我下一个目的是借‘九音’重出朝堂,而上官楚烨因为兰陵煜的关系必然不会最先对‘御风’下手,‘云梦’有我一手培养的将士,以我重情的性格来算,我也不愿意与‘云梦’兵戎相见,只有‘沧水’当年就与我交恶,那年一战元气大伤,已是最佳的攻击对象,偏偏其他两国都与‘沧水’关系不好,连施以援手的人都没有,所以我若要扩张‘九音’领土,必然是拿‘沧水’开刀,对不对?”
他的脸色不断变换着,有些苍白,眉头微皱了下,又很快的舒展。
我不想揭穿这些,我想给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我不愿意分别两年后的重逢讨论的是如此苍白无情的话题。
“我如果答应收下这份礼物,是不是代表我与‘沧水’之间就和解了?一个‘千机堂’保桩沧水’,是多么合算的生意?”我叹息着,“子衿,能在我走出第一步棋就算计到我以后数步,除了心智一等一,还要对我本人有很深的了解,我是该谢你知我甚深吗?”
他轻轻皱着眉头,呼吸有些紊乱,失了那种独特的淡定,手指垂落身畔,坐在对面的我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如果我说拱手送上‘千机堂’是为了我自己而非‘沧水’你信不信?”
“你没有需要求我的地方。”这是我沉思许久后的回应,“即使他日我有可能灭‘沧水’你的机敏必不会让自己受太多委屈,未雨绸缪到我身上说不通,而且拱手这么大一个组织,‘沧水’国内不会放过你,容家不会放过你,你能力再强也是容家的女婿,这个解释说不通的。”
“那就当是那年欺骗你的赔罪,我请你收下‘千机堂’!”他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急,连声音都有些颤。
“对不起!”动作轻而坚决,“我不会要‘千机堂’,当年的事我没有怪过你,所有不需要任何所谓的赔罪,而‘千机堂’我不会收。”
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误,此刻的子衿呼吸急,声音也急,身体一晃,长长的发丝垂落身边,添了几分忧郁的美,“你欠我三件事,收下‘千机堂’是我第一个要求。”
很少看到他这般的表情,前额的发丝下,似乎依稀有水光闪烁,他的手指轻轻拭过额头,我想要看清楚,却已然消失。
我的声音忽然变的平静,“子衿,我感谢你当初的援手,我也确实承诺过只要能提供‘杀手堂’下落的人我愿意为他做三件事,只是这三件事不违反江湖道义,不介入国家争斗,‘千机堂’是‘沧水’朝堂的组织,就冲这一点,我就不可能答应你。”
他慢慢的扯了抹微笑,笑的很勉强,我几乎能看到他嘴角肌肤的跳动,他的眼神在慢慢的黯淡,“你真的不再考虑吗?”
摇头,很坚定的摇头。
“子衿,送我这样的礼物,对我来说是在否定我的能力,‘千机堂’是很严谨的组织,却不足以让我害怕,如果我需要,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去夺取它,武力也好,计谋也行,我要的我会靠自己双手去抢。”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不知道如何继续了,站起身,定定的望了他一眼,“保重,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与誓言无关。”
他扶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终究还是没能撑起身体,这一刻我看到了他额头上再次沁出豆大的汗珠。
“原来在你眼中,子衿是这样的人……”他喃喃的说着,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是悲是喜。
走到门口的我,手指已经碰上了门闩,却忽然收了回来,低低叹息着,“子衿,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沄逸和夜也对我耍过心机甚至让我吃瘪,但是我从未否认过他们的为人,对你也是同样,记忆是人生抹不去的历程,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完美的男子,欣赏你不因立场而改变。”
本来想取回我挂在衣钩上的大氅,想想又缩回了手,“外面雪大风凉,注意身体。”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也未曾回头,当门板合上的时候,心头涌起一句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对他无恨,当年如此,如今依然。
子衿已经不在我身边,却不可改变他曾经的存在,温柔如水的他,含笑包容的他,那个馨香的怀抱曾给了我无数的勇气和动力,在我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
面无表情的迈着脚步,看到那个小二与我擦身而过,她是‘千机堂’的人,从和我打第一个照面起,我就知道。
她匆匆的进了门,我悠悠的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今日之后,与他不会再见了吧,这个聪明内敛的男子。
我对沄逸说,自己不喜欢太单纯的男子,偏爱心思厚重眼神交流中知我懂我的人,喜欢有自己思想主见的男子,这样的男人太难得,更难驾驭。
子衿是这样的男子,却不能甘心留在我的身边,只希望在这女人天下的世界中,希望他不要太累,不要太辛苦。
子衿不爱浓艳的装扮,但是我知道,为了今日的见面,他是精细妆点过的,子衿啊子衿,少见你如此没有自信的时候。
“堂主!”里面一声惊呼震住了我的脚步,那声音是急切的,是恐惧的,还有不知所措。
‘千机堂’培养的是窃取情报的人,最讲究的就是冷静,这个人照面时应对我的态度和行为,都不该发出这般的声音。
“嘭……”先是凳子翻倒的声音,砸在地板上沉闷厚重,伴随而起的是人体落地和那女人同时的惊呼。
不假思索的,我转身冲回了房间,刚入门,鼻端就嗅到了一股血腥气,掺杂在浓烈熏香中的血腥气。
刚才一直在房中,被那熏香掩盖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碧色的人影躺在地上,发丝凌乱散落一地,身体侧躺着微微蜷曲,大氅胡乱的落在身边,而那个呆滞的笨女人就这么傻傻的站着,“堂主,堂主……”
“子衿!”直接伸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半个身子落在我的怀中,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紧紧咬着唇,全身颤抖。
“怎么了?”我的手指扣上他的脉,只觉得脉息很快,非常的快,血腥气在空气中愈发的浓烈了,“告诉我,哪不舒服,告诉我……”
心痛,在这一瞬间到达顶点,他紧紧的咬着唇,殷红的血珠从唇边沁出,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触目惊心。
他慢慢的睁开眼,靠在我的肩头,看着我慢慢的笑了,紧蹙的眉头在渐渐舒展,叹息般的低吟着两个字,“宝宝……”
楚烨你还爱我吗?
宝宝?
鼻子终于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我毫不迟疑的撩开他身上一直不肯拿下的大氅,一个完全不在我意料之内的挺起肚子吓了我一跳。
可是,我只看到这一眼,本来一脸痛楚的子衿忽然猛的从我手中扯回了大氅,死死的压在他的肚子上,咬着牙齿颤抖着嗓子,“别,别看……”
可是那一眼的震撼,又岂是几个字能说明的?
红色,可怕的深沉红色,沾染在绿色的衣衫下,是大片的黑色。
“是,是要生了吗?”他的肚子很小,根本不是我看过的怀胎十月要生娃娃的那种类型,难道……
宝宝要保不住?
这一下,我也彻底慌了手脚,抱着子衿的身体,紧张的咽着口水,“别,别怕,没事,不会有事的。”
是我不好,为什么我完全没注意他的身体状况,他刚才不断的添加熏香,只是不想让我闻到他的血腥气。
他刚才脸色那么难看,疼的一直在出汗,却那么不着痕迹的擦拭掉,不让我知道。
他隐藏的那么好,那个比之当初更加清瘦的身子让我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为什么我那么蠢,明明知道柳梦枫曾经在马车上说过赫连冰桐的丈夫要生产了,明明在这熟悉的味道中隐隐估计子衿就在车上,为什么我竟然会蠢到以为车上还有其他的人?根本没有与子衿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不愿吗?不愿意相信子衿会怀了赫连冰桐的孩子。
柳梦枫曾说过,那个马车上的人心力交瘁胎象不稳,可我刚才都说了什么,都刺激他什么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他反手轻抚上我的脸,静静的靠在我的肩头,“没,没事的。”
当年,他也是这样抚摸我的脸,淡淡的告诉我没事的,即使一无所有我还有他。
心,忽然定了下来,我抓起大氅裹上他的身体,“子衿,我不会让你有事。”
踹开窗户,我脚尖点上屋檐,以迅雷般的速度向皇宫掠去,双手抄在他的后背和腿弯,他的脸就贴着我的肩头,惨白如纸。
他的呼吸很乱,既浅又急,却没有呻吟,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未干的血迹让我的心紧紧的被捏住,根本无法呼吸。
“子衿,疼就咬我。”我脚下不停,低头看了眼他,“没事的,‘天下第一妙手’柳梦枫就在宫里,我一定会保住你的命,一定会。”
他的唇,贴在我的颈项边,急促的喘了两下,似乎是笑。
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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