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钱程拎过我手里一个小旅行包,“欧娜开我车带着你,我坐搬家车指路。”
我洗完手出来再检查一番有无遗漏,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定住。
钱程跟着看:“灯管儿是你们买的?不用带了吧,哪吒家有灯。”
“小藻儿特别喜欢这吊顶。”这房子装修老,现在的房子都简装,很少有做这么复杂的欧式了。
哪吒堪称扰民的女高音在一楼走廊喊:“4——0——2——快点——起锚啦——”
“走吧。”他拉起我湿漉漉的手。
欧娜打着呵欠不耐烦地靠在车子上:“慢死。”钱程把钥匙递给她,她摇头拒绝:“我一共就睡了半个小时觉,开不了。”
“又没多远,你不是来过吗?开着吧。”哪吒鬼祟地嫌弃人家,“那个大车司机身上有怪味道。”
我不管他们怎么分工了。“你们先过去,我去趟1163。”
“他家没人。”欧娜喊住我,“我早上看见他开车从咱小区出去的,不过没理我……”转成自言自语,“为嘛不理我啊?”
“我知道,他出去玩了。”拍拍手里一大袋子光盘传输线之类的,“东西放下我就走,要不还得拎来拎去的。”
搬家车按喇叭催人了,他们到假期活儿多,着急跑下一家。
早上的电话里,我确定季风的“知道”是我想让他知道的,这点认知不会错,没有修成正果,道行仍在的。这么快就搬走,他的东西如数奉还,好像有决别的意思,好像太草率,可是今儿不做明儿也得做,背着抱着一边儿沉,拖下去也没有用。
来到门前莫明其妙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钥匙插进去一下就拧开锁——这孩子出门从来就不记得加第二道锁。
屋里不是我想像的安静,摇摇晃晃跑来一个雪白的小东西,狗?猫?圆头圆脑比我一个巴掌大不了多少,挨在我脚边呜呜呜,类似哭声。我蹲下去:“你是什么呀?”它呜呜呜。兔子?放下手提袋一只手托起它,它拱了两下开始啃我手指头,好像刚刚长牙,是只小狗。“他为什么会养你呢?”狗不是冷血动物,用人哄用人疼的。这么小,季风从北戴河回来它不饿死也闷死了,决心把它带走,据说哪吒是养狗专家。
季风的房间烟味很重,隐约青雾缭绕,床头的烟灰缸又满了,一本专业书翻开扣在床上,旁边还横放着口琴,文人一样的居家生活。倒掉烟头,理了理了被单,拿起口琴吹曲儿,吹的还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怎么我没学点儿别的呢?季风教不出好的,不是自己说从不寂寞的小草,就是清早要穿过大街小巷卖花姑娘,要么就是这一首,在这种时候这种孤单里吹起来,脑袋都疼了。小狗在我腿上转悠着不敢跳下去,抬头呜呜求助。我吸吸鼻子扔了口琴抱它站起来:“走吧,领你去我家住几天儿。”戒指脱下来,寻摸一圈放在烟盒上;项链就免了,我身上要是他送的东西都还回去,可能得光着下楼,他们家要是所有我买的东西都拿走,等他回来就没法生活了,和他根本算不清,反正也实在没必要;钥匙攥在手里,想想还是暂时不交出去,心大的成天不是钥匙锁家了就是忘公司了,我不备一份他又得找人撬锁。
出来带上门,锁滑上那一刻又觉得戒指还是当面交还比较好,钥匙又转回来推门进去。一道白影颀然玉立,季风甩着刚洗完的手,胳肢窝下夹本书斜靠在自己房间门口,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拧一下,平常无波地问:“后悔啦?”
“这片儿现在不太平,我怕戒指丢了。”吓死我了,原来在家啊。
他活动一下颈部,顺便看我手上的呜呜:“要把我晚餐整哪儿去?”
我取消了把它放下来还给主人的计划。“今儿搬到哪吒家去了。”
“搬完了啊?”他进去点了根烟,坐电脑桌前,烟雾中眯视捏在手里的戒指。“早上去还没收拾呢。我还说你俩这是真打算拖到10月7号合同到期才想走啊?真有个慢条斯理儿劲儿,交房时候房东没给你跪下啊?”
“凭什么早搬走啊?少住一天相当于便宜他67块钱,这是他说后天就要住进来人了返我们400块钱我才同意搬的。”
“母翅膀,算盘精。”他笑骂了两句,跷起脚搭在另条腿膝盖上,“都弄利索了吗?找的搬家公司?”
“嗯。刚搬完,我以为你去北戴河玩儿了呢。”
“靠,我还有那心情~”抠着眉毛白我一眼。
我心思简单地在床沿坐下,呜呜随手放在旁边。
季风慌叫:“整下来整下来,上午换俩床单了,得哪儿尿哪儿。”
“那你还养。”
他死不承认:“留着晚上吃么。”回手弹弹烟灰,看到地上的纸袋,轻轻踢一脚,“啥玩意儿?”
“安装和驱动什么的。”他以为是啥?照片?留着以后卖钱呢。
“扔了不要了,公司都有最新的。”
“得~还是留着吧。”我对他保管物品的能力完全不看好,“来回倒腾又都找不着了……”
“你是不是怪我不跟你商量就告诉家里了?”
我的说教表情没有任何过渡无法转变,僵滞在脸上,耷拉着眼皮轻斥:“什么呀~”
“嫌这个太小了?”他掂掂戒指,夹着烟的手以姆指和无名指捏起来凑到眼前细看上面的钻,“说是三颗加一起才五六十分儿。”
“人家说一枚钻石婚戒的价值,应该约等于准新郎的3个月收入,你三个月都买不来一克拉啊?”我向他抱怨,“Wrong ring is wrong man。”
他把戒指换回空手里,对着敞开的窗子用力抛了出去,突然得让我连那完美指环滑过空气的光泽也看不到。
“你真能得瑟!”明知徒劳,还是冲到窗口张望。犹抱一丝期待地看他,左手捏着烟放在嘴上,右手五指全张地敲着膝盖。死心了,季风任性起来从来就不懂爱惜东西,刚买的索尼随身听,打仗打急眼了掏出来就砸,完了蹲地上翻盖又按键子戴耳机试看坏没坏,嘴里嘟囔着我还没听呢。身后就是打群架的人,我在一边看着场面可搞笑了。这回可是笑不出来,我那独一无二的上山羊……
“你不行哭噢!”他赶紧警告,小把戏也不玩了,伸直左手小指,三颗碎钻卡在关节处调皮地返射光亮。
本来只是因为受到惊吓导致眼睛周围温度上升微微泛红,这下可是微血管充血了。
“给你戴着玩吧,搁我这儿跟撇了一样。”他掐了烟,戒指还套在小指上伸给我。“没那么些说头儿,给。”
我摘下来,握在手里,松了一大口气似的。
他扇着眼前的余烟,懊恼地皱眉:“舍不得还非拿回来干什么?咱们俩,至于掰扯成什么样吗丛家?”
“……”不至于。退还戒指是和他解除情侣关系的标志,而上床,可以理解为一段感情的终结吧?一说只有人类才具有性高潮,是以该名词兼具了形容词性,偏褒义,听起来极致完美和华丽。我喜欢这个人这么久,是不是也能在华丽中完美,害人的言情小说落后的中国性教育恶俗的完美主义糟糕的我,每一个仪式都建筑于季风的容忍退步,每一个仪式进行得都很不顺利。
烟草燃烧时释放的3800多种化学物质混合肆虐,肆虐着我所有的坚强。
眼前等我回答的人,等了好久,猛然觉察我没在思考他的问题,气得耐心顿失:“你要说什么呀?”
“你不会愿意听的。”
“那就别说了。”他拍拍手逗狗,“过来~”
那狗趴在我脚背上被巴掌声惊了一下,找到声源后,傻望着他,根本不挪卧儿。
“我应该买个母的。”季风对它的背叛感到心寒,“白瞎我半根火腿肠了。”
“它现在能吃火腿肠吗?”
“能吃吗?快着呢,我那半根儿没咋地呢它就干溜干净了,好像我能跟它抢似的。”
“吃同样的食物,弱势的一方有这种担心也正常。”
他不满我这种说法,隔几秒忽然笑了:“对噢,小时候我跟小丫一起吃东西我就吃得老快了。”
“我姑说小丫和于一日子定到小年了,我放假晚还得请几天假回去,干脆大年得了。”
“你能能让百姓过一个祥和愉快的春节?”
“你这几年哪祥和过?回去不在被窝里沉睡,就在酒桌上沉醉。”
“业务比较忙~~那老猫两口子能回去吗?”
“天天打电话劝呢。”
“翅膀不带干的,那都恨不得给老猫肚子整过来他挺着。”
“你要相信俺妹的实力,我小姑属了一辈子牛,还不是给开通行证了?”
季风成份复杂地一笑,随手摸支原子油嘎哒嘎哒按。“你妹从来真想干什么事儿也没人挡得住啊。”
说起来小丫也不像那么坚持的人,但仔细想了想,还确实就是这样。可能因为那孩子很少有主意坚定的时候,基本上她冒出什么想法来,别人还没等反对,她自己就不想实施了。“季风~”想起被忽略的重要事件了,“你爸妈那怎么说啊?”我们家向来我作主,他爸妈别一看邻居家要办喜事也跟着凑热闹……那可真热闹了。季老伯有个三五年没动家法了吧?
“我惹的祸我自己收拾。”
“我又没怨你。”
他牙一龇:“那你去解释吧,反正我爸不敢打你。”
“啊对了,你说他们这帮大人一天多不着调,听说咱俩要结婚头一个反应以为我有了……”什么话题不好用来打岔啊。原谅丛家家,没有过分手经验,以后就不能这么拙了。
季风沉吟着:“是我太没正事儿了,要不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
“你一说孩子就是打酱油,合着你们家生孩子也没别的事儿干了。”
“嘿嘿,孩子没啥用。估计跟狗差不多。”他站起来把烟和火机揣好,“走,扁豆焖面去。我一上午就跟它劈了半根火腿肠,饿的牙花子疼。”
我后怕地抹了一把汗:“我得回去了,再晚点儿收拾哪吒乱翻完回头我啥都找不着了。”
“没有什么要交待给我的吗?”他一挑眉,小红痣就隐隐若现,“临别赠言。”被视线剜疼了才补充,“我可能明后天儿去老黑家玩阵子。”
“你不是没心情吗?”
“散散心。”
“别自己开车去,别进没开化的荒区,别买一堆没有用的,别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吃,别满头大汗就下海玩,别自个儿乱转悠时候找不着人又慌了。”
他五官冻成瓷砖:“哪来的海啊他家也不是渔民……”
“不要想到就说,也不要随便想到什么就做。待人要和气,但是不要轻佻。当心和别人吵架,不过吵了就要让对手下次不敢惹你。要多听别人说,自己少说……”
我说得太抑扬顿挫,他猜到是在念台词:“河东狮吼?”
……汉姆雷特。
“走了不差吃个面的功夫。你能给这小玩意儿放下吗?加菜啊?”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反了。”
“是我请你吃。”他微眯着眼。
前方到站:无风港。
把握见放
一百多平的空间打成上下两个跃层,上层是自配卫浴的卧室,一层是客厅厨房,有个小客房给保姆住。两个阿肌白天在,像这个点儿吃完晚饭就回对面了,七楼两套房子的产权都是哪吒的。欧娜异想天开地商量她:“我和家家租对面房子好不好,让小甲小乙过来住?”
哪吒是灵珠子下凡,岂会给她算计了去,酷酷地抿嘴:“好啊,房租每人末位加个零,水电费自理。”
欧娜已得了便宜也不再作声,一天一宿没睡觉,又搬了一天家,早早上楼休息去了。钱程习惯了晚睡晚起,今天一大早被吵醒一天都有点发焉,晚饭都没吃就倒在我房里积极补眠。保姆在自己房间看电视,敞着门随时听吩咐。客厅里只剩下哪吒和我。
总得说来这小房东真是不错的,为了欢迎新成员入住,亲自下厨——给呜呜倒了一碟牛奶,慈眉善目地蹲在一边看它舔。同样是当天入住的我被晾在一边看电视吃花生,差别待遇搞得十分明显。呜呜没经过训练,到了陌生的地方更是四下便溺,哪吒不恼不气,在它每个闯祝的地方都铺了废报纸并喷了空气清新剂做禁区,一个下午,楼下的地面上铺满了报纸,小狗终于发现了卫生间。有一套,果然不愧老大冠给她的专家名号。狗也是有灵性的,看见她就格外能撒娇,又舔又啃的哄得她动辙喷笑,连声称赞“小光的分手礼物”真可爱。好长的名字,还不如就叫呜呜。
呜呜有点贱骨头,非得让人搁手摸着抱着,否则就不安地四处趴着。专家说:“它太小了,贴人,大一些就不这样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