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乱情迷也行啊。”
“这明显不是一种程度。”她给我否了,认真地挑着汤里的香菇吃,“季风很会调情?”
我脸一热,脑子自然而然将节目回放。
反应被欧娜尽收眼底,颇诧异:“真的啊?”
我怎么在她脸上看到跃跃欲试的光芒?绷着下巴侧过脸:“别那么……行吧?”
她干咳一声,接着吃香菇:“人最是不可貌相,看着暴燥燥不像会儿女情长那种,竟然将性冷淡勾着了火儿。”
“我跟你性冷淡啦?”也再顾不得什么公共场合,她这已经露出人身攻击端倪了。
“你对我性狂热就坏了。”她单手撑着下巴看收银台的鱼缸子,眼珠转啊转的没想好事儿,“怪不得有闷骚那一说。”
“季风啊?你真能夸他~~15岁就破功的人还叫闷骚!”
“中学时候这样男生很多嘛,时下国内这种性教育,根本是研究如何用纸能包住火。理论方面不得其解当然就去实践,正是生理机能发生转变的年纪,又不懂用理智驾驭想法,会对男女之事好奇很正常。”
“你是不是把问题高度提升得有点离谱儿了。”说一个小流氓的事扯什么中国教育体制?按她这说法季风还是勇求新知的好少年了。
“是你语气有问题,古人舞象之年为父者不胜枚数,这解放时代15岁有经验怎么还遭了人白眼?”
“哪个古人这么不着调?”真该叫娄保安来听听什么叫奇谈怪论。
“康熙帝。”欧娜半点不卡壳,脱口就答,“十二完婚,十四为父,不过连生几个都死了,一直生到六十三。”说完自己翻了翻眼睛,“我们好像跑题了。”
“还行,”我很知足,“半个小时了才上溯到前清。”
“总之如果只是处男情结作祟那问题不大,季风够疼你了,别点了自己喜欢的菜还看着别人上桌上的。”
“说了不是因为钱程。”
“那你当着季风的面给他打回去了吗?没吧?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跟他有什么才没打回去,季风不在我也不会打回去,钱程他要有事儿就接着打了,没事儿我给他打回去干嘛呀?你别说的我那么生猛好不好?这一个我跟了半辈子还畏首畏尾,有本事招惹那么多吗?”
“谁知道。”欧娜以指轻压餐巾纸上凹凸起伏的印花,“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有匪夷所思的兴趣,佛学上说这是着相,你呢,太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东西,发现没有?”
回忆见放
得不到和已失去,哪个更悲伤一些?前者只能祈望,后者却曾经拥有过。
欧娜想养的那种长翅膀的小精灵,得不到的。
而她曾经有过的孩子,已失去了。
将来会是个小天使还是捣蛋鬼?也会和她妈妈一样学古人的文化生前卫的思想?很可惜这一切没有印证的机会,在它还只是颗2。3厘米的受精卵时,欧娜失去了它。
如果你想着,失去的说明我曾经拥有过,比起祈望那些得不到的,更容易握回手中。如果有这样的认知,会万劫不复的。
很多东西都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得不到了。
像是那个孩子,像是和小藻毫无芥蒂的友情,像是记忆里的桔子香气,像是过去。
一切若能重来,也不过是看似无瑕的赝品,放大镜下伪劣无处遁形,树上并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想到这些都回不去,特别心疼。
这是我始终无法和季风跨越最后那道底线的关键吧?他对我越好,我越会胡思乱想,然后沮丧,为什么不能在紫薇之前来爱我?
强迫症的患者总是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幸,抑郁症的患者才回忆以前的过失和错误,多后悔自责。我问欧娜:“那我是并发了抑郁症吗?”
“也可能你还是在担心将来吧,怕紫薇一回来季风的爱也回去了。”
“会吗?”
欧娜摇摇头:“我觉得你应该找季风谈谈。”
“他又不是心理医生我跟他谈什么。”
“医生不也这么建议过?”
“说实话他建议我多半儿不会听。”
“不相信人家倒肯吃人家开的药。”
“我相信药效多过于他,可能我这人还是比较传统,有病了就吃药,再严重就打针,不太相信说说话就能治病。把死人说活只是一种修辞,对吧?”
“不过你能接受自己有病这种说法,我挺意外的。”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压力就是病,谁没有压力呢?你还是比较勇敢了,起码你不掩饰。”
“我倒是想死守秘密。”但她和我一屋住,钱程帮我介绍的医生,守不住。但我也掩饰,除了他们再没别人知道了,很拼命地掩饰着。
“别那么做,我如果不是困城自守,也不会闹到用那种畸形方式想求解脱。”她仿佛说别人的事,用轻如薄云的语气提起自己的过往,说罢一笑,“算了,过去了嘛。”
“嗯,现在不是挺好?还能开解我呢。”我真觉得欧娜变了,笑容多了,不是那种强做的欢笑,区别打眼儿一瞧便知。
“对啊,死亡能教会人很多事,但我不鼓励你尝试,那种感觉就像考试完了才知道答案。”她神秘地眨眨眼,“罗医生说的。”
我一惊,弄断了塑料小叉子。“他什么时候说的?”
欧娜少见地把油滑那一面表现出来:“说了没多久。”
我没用啊群哥,我没用,大活人在旁边,愣是没看住。
我送她到大厦门口,抓紧最后一刻为黑群争取机会:“心理医生本身都有病,你看张国荣演的那个……”
“张国荣死了,他戏里的角色最终正常了。”
“你是不是觉得看心理医生时髦啊?你说你们在一起都聊什么呀,他成天在医院耗着,满嘴都是生命本质人生价值观取向什么什么的,听多了不崩溃啊?”
“可是他说的有道理啊,你这是冲着钱程的份儿上人没跟你要钱,多少人花钱去听呢。怎么也得一小时100块钱吧?跟他约会聊天,一个小时相当于赚100块钱。”
我真是,孤陋寡闻,原来这也能算做赚钱:“他长得多吓人,自己都说那张脸影响生意。”其实黑群也不见得好看到哪去。
欧抿掩嘴笑:“你甚是不懂得通变,常言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步下台阶转身看我,“干嘛一劲儿说他坏话?”
“是实话。”我无力地解释。
某方面来讲,黑群确实处于下风,他与季风讨论的那些C语言BASIC的长篇大论,欧娜不会感兴趣。她还是容易受一些学者气息的吸引,哪怕是伪学者,只要头头是道地摆出大道理,兼能背出整首满江红或是琵琶行之类,都能让中文之花青睐相对。好比说尹红一,好比说我的心理医生,眼前的娄保安的比黑群有胜算。
满江红不敢说,明月几时有娄保安肯定会背。有一次在歌厅唱完了,出来还哼哼,没有字幕,词儿也都对了。
甄亮的商务车里,娄律师手肘搭在车窗上扯着魅惑人的笑,卖什么帅啊?欧娜管你叫怪物呢。
怪物尤不知,很热忱地向赐他绰号的人打招呼:“最近自杀了吗?”
欧娜没什么表情地应着:“哦,没有,比较忙,得等有空。”
“是~~玩一回挺耗时间的。”他推门下来,负手挺立,“哪儿去,顺你一道?”
司机从车前绕过来,咳了咳,黑眸里写着不赞同:“这是我的车。”
保安做了很不解的样子:“你不是说一会儿坐你姐车回家吗?”
钱程比他更不解:“我没说过呀。”
我被他俩那一个比一个自然的即兴表演逗得噗哧一乐,欧娜笑着跟保安说:“你去哪儿啊?要不我搭地铁顺你一段儿?”
“你买车啦?”
“啊,刚开回来,”钱程看被红灯憋在路口的爱驾,“手闸都没放过呢,丫就给我逗走了。”
“你开人家车人说什么了。”
他笑笑,没说话,同我一起进电梯,按20层。
“来找秦总?”
“嗯。我姥爷让回家吃饭。”
我多嘴了一句:“别总是让老人家主动找你。”
“我知道,我姐成天这么说。”
“保安来怎么没跟你上来啊?”
“他是出来陪我提车,事务所有事儿还得回去。”
“哦。”我还以为他真是要顺欧娜呢。
“欧娜看着恢复不错。”
“还行。对了你现在忙什么呢?保安说你影楼的活儿辞了。”
“沙丁鱼开个工作室找我入股,盯着平面那块儿。”
“那韩语不是白学了。”
他没看我,盯着变动的数字说:“怎么会白学?”
到15楼时,人也都下光了,曾经同期做刊的一个小美编出门前告诉我,行政今天去买零食,有你爱吃的烤馍片,趁机多看了钱程两眼。我笑着谢她:帮我留几包。
电梯里只剩下我和钱程,几乎同时伸手去按关门键,看到对方的动作又都停在半途中。
门到秒数自动合上,我抚玩镶在指甲上的小钻打破沉默:“还以为你自己单干了。”
“再说吧,7月末可能出去走走,拍点东西回来。”
“绚烂之旅?希腊埃及吗?”
“中国我都拍不完,我车这一圈下来就可以直接送去保养了。”
居然为了旅行买车,真奢侈,我没好心地诅咒:“留神新车娇贵受不了长途跋涉,半路跟你耍脾气。”
“我跟它商量好再上路。”一个长声的叮,他说,“你到了。”
我不知怎么有点慌,出去时细鞋根卡在电梯门轨的缝隙里,绊了一下才站住,略显狼狈地回头露了个仓促的笑容。
钱程眉头轻攒,看我脚下那双高度险峻的鞋子:“你现在应该少穿这么高跟的鞋。”电梯上行,我呆忡着看镜面门里自己的模样,我长个儿了吗?为什么没必要穿高跟鞋?
同事经过,好笑地看我:“臭美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地扭头朝她笑笑,头顶的下行灯亮了,谁从20层到19层还搭电梯?在我的疑惑中叮声停下……钱程站的位置与我正相对,身影随着缓缓开启的电梯门以线形从中间向两边扩散最终完整呈现,讶然的目光自碎碎流海掩盖下射出来。同样的栗子色半长发,同样的不知所措,电梯外面,我有一诧那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三维的,我们都一时没有反应。直到电梯门又要合起,他始终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才慌乱地抽出,挡住门钻了出来,姿势很搞笑。踉踉跄跄地拉我到一边,闪开电梯入口,我没忍住就笑了,问他:“你干嘛啊?”
他也轻笑:“那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挂了?”
“盖儿一滑就扣上了。”不过不是我滑的。
“为什么不打回来?”
“你打来有事吗?”
他露出我熟悉的调笑表情:“说的真气人,我还一定得有什么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深黝的眸子有些孩子气,像咖啡里的糖块儿一样不觉中将干涩融甜。
我想了想:“倒也是。”
他从前就这样,常在半夜收工的时候打电话骚扰我,一问他干嘛他就拿这话噎我,但是他确实也没什么事,偶尔是约我出去玩,一般都是八卦他们影楼的趣事。有一次跟我说:“你知道吗家家,今天来拍照的新娘子是西班牙人,据说还是王妃的朋友。”
我不明所以,还感叹他们影楼名气大:“那王菲本人去照过相吗?”
他也不明所以:“怎么可能?”
我还在自己理解:“也是,那么大牌的名星,肯定有专用摄影师。你说她跟李亚鹏结婚还用专门照结婚照吗?”
他终于弄清楚,大笑着说:“我不是地球人,你也不是,别不承认。”长长叹一口气,思乡情感泛滥,“星球啥时候才能接咱俩回去啊?”
正忆起这句话,钱程告诉我一个消息,这次旅行回来后,他可能会离开北京几年。我脱口就问:“星球要先把你接回去吗?”
我觉得钱程走不成。
先去纽约摄影学院,读两年专业,再辗转世界各地——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老妖怪第一个不会同意,我差不多能猜出他听了外孙这种决定会发多大的火。当年韩国都没让他走,现在投奔地球另一端的美帝国主义?黑檀拐棍一挡:想走?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或者干脆把钱程变成尸体。
他说晚上就跟老妖怪提这件事,那刚才会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家家!”
“啊?”
“想什么呢?”小郭指着我的手机,“电话响了也不知道接,听歌哪?”
季风也说:“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听歌哪?”
我理直气壮:“让你听我新换的彩铃。”
“不好听。”他批评完了问,“明儿加班吗?”
“不加,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