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若自信满满说道:“我弟弟还是不错的,不像那些金陵纨绔子,论模样门第人品,不会辱没了沈家。改日我试探试探今竹的心意,若她也有意,我便帮着枫儿要父母上门提亲求娶,定要把这件事办的板上钉钉了才好。”
朱希林有些怀疑:“岳父岳母他们万一不同意呢?今竹好像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啊,这金陵城三年气跑两个夫子的女孩不多了。”
徐碧若说道:“夫子不学无术,不赶走他,难道由着他继续误人子弟?这种读着建阳书、视女子如毒水猛兽的迂腐老夫子留在家里做什么?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为何女子就必须千人一面的贤良淑德,温顺的一副小鸟依人样子?我就是喜欢沈今竹桀骜不驯的个性,再说她也通人情世故,不是那些娇惯的蛮横无理的娇小姐。你放心好了,从小到大,我和枫儿联手要办的事,还没有不成功的呢,现在就看人家姑娘的心意了。”
朱希林笑道:“人都被枫儿气跑了,你如何试探?”
徐碧若说道:“来日方长,女人心海底针呢,不是一试就能出来的,慢慢来,横竖他们还小。”
朱希林原本是给妻子洗澡的,洗着洗着就把自己当做搓澡巾使唤了,肌肤相亲,他抱着妻子哑声说道:“不一定吧。当年岳父岳母看中了我,岳母试探你的意思,你开口就说,如果这辈子非要嫁人,便嫁给我是了。我何等荣幸,能得公侯千金的青眼。”
提起往事,徐碧若也不知害羞,笑道:“这也是缘分呢,遇见你之前,我相亲了不下于二十余次,都不点头,我母亲都急疯了,想找个人把我胡乱嫁出去,我就偏不,甭管看不看的顺眼,统统都是摇头,直到遇见你,瞧着你有几分真本事,长的也甚是符合我的胃口,便同意了,没想到还真挑对了,你——很好。”
这澡洗了很久,等丫鬟过来收拾残局时,只见浴桶的水差不多都流干了,浴房地面上全都是水,连着凉席枕头上也是湿漉漉的,墙壁上也是如此,就像洪水过境,把房子都泡了。
儿子在城北的家里,朱希林小夫妻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时光,这一夜便恍如新婚,不在话下。
且说徐枫得到姐夫朱希林的点拨,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恨不得将时光倒退,回到从前,只叹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少不得要再次忍气吞声、做低伏小的道歉了,只是现在更糟——沈今竹去找干爹了,前路渺茫啊。
徐枫闷闷入睡,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有人唱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群白衣、面目模糊的人塞给他一把匕首,说道:“这是赵国徐夫人铸的匕首,用一百金才买到的,用药物淬炼而成,见血封喉,你就用这把匕首刺杀秦王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荆轲刺秦王?徐枫不由自主的接过匕首,恍惚前面是一座巍峨古朴的宫殿,有内侍尖叫道:“宣燕人荆轲觐见!”
徐枫踏着台阶一步步向前,就像踩着棉花似的,很是吃力,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殿堂,那秦王说道:“把燕国地图呈上来。”
啥?怎么听声音,这秦王居然是个女人?徐枫惊讶的抬头,只见沈今竹身穿着上红下黑的宽大朝服、腰间配着黄赤大佩、头戴着象征帝王的十二旒冕冠,煞有其事的坐在宝座上,那小模样居然还挺威风的。
“今竹?我是徐枫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徐枫大叫,可周围人的视而不见,沈今竹更是说道:“燕人荆轲,还不快将地图呈上来!”
徐枫只好手捧着地图,走上台阶,将地图缓缓打开,图穷匕见!沈今竹大呼:“有刺客!”
刷的一下,沈今竹拔【出佩剑朝着徐枫刺去,徐枫赶紧抱着匕首四处躲避,暗想这画风不对啊,明明是荆轲刺秦王,怎么变成秦王刺荆轲了?
徐枫左突右闪,大叫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只要你嫁给我,我必会像我姐夫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会再惹你生气啦!”
秦王打扮的沈今竹置若罔闻,依旧挥剑追杀着徐枫,徐枫无奈,只得拿着匕首还击,一刺既中,他身形一颤,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沈今竹中剑倒地,颤声叫道:“枫郎,你为何要杀我。”
枫郎,叫的多好听,徐枫一直都没说出口,他希望沈今竹以后就这样叫自己,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形,徐枫着急叫道:“我不是,我不是想杀你,我——”
啊!徐枫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瞧着天色,今日应该是晴天。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被褥下濡湿的亵裤怎么办?虽说床帐只有他自己一人,他还是紧张羞怯的抱紧了薄被,怎么办?这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天亮找姐夫问问是怎么回事?
且说东园上演着两对儿女情长,而瞻园此刻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天刚亮,魏国公就被人叫醒了,说按照那秀才画的八恶人小相,他们暗中查访,已经在北城捣毁了恶人巢穴,抓到了其中六个,在路上审问过了,奇怪的是那恶人头目点名要见魏国公,说若见到魏国公本人,便告诉他主人所在。
这主人就是世子那一脉的余孽了,推算其身份,应该是做世子的大伯父被驱除出族之后的后代,因为母亲说,大伯父做世子的时候,他的嫡长子已经开始记事了。而自从三年前曝光其计划后,此人便成为魏国公的心腹大患,不管真假,还是见一见那小首领,若真问出此人所在,定全力除之,以绝后患。
魏国公说道:“我去见他,那个孙秀才现在如何了?此事暂时不能告诉他。”
“属下明白。孙秀现在已经起床了,正检查考篮和户籍文书,待会吃过早饭,我们的人就送他去江南贡院参加秋闱。”听魏国公提起孙秀,幕僚面露佩服之意,暗想这孙秀瞧着不过是个乡下土秀才,但心志极为坚定,一夜之间遭遇巨变,失去妻儿,换成其他人,早就被打垮了,这孙秀也就在出事那晚抱着他妻子尸首流泪到天明,次日一早亲手火化了,收在骨灰坛里,然后提笔将晚上那些行凶的恶人小相画了个大概,真是一手好丹青啊,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八恶人巢穴,把人抓回来。
孙秀左肩有箭贯穿其中,上了伤药,连带着左手都不方便,偏偏进贡院考场是不能包扎纱布的,以防止考生夹带作弊,这孙秀今日清晨就解了伤口的纱布,准备赤膊上阵!秋闱连考三场,分别是今日,八月十二和八月十五。对考生的意志和体力都是考验,这孙秀左肩严重受伤,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前途未卜,不过单看其非人的毅力,若真能在科举上有所作为,将来定是个有前途的。
魏国公微微点头说道:“给他预备上好的伤药带进去,守在江南贡院门口接送,一应汤药补药都不能缺了,此人非池中之物,将来功成名就,未必不成我们的膀臂。”
幕僚应下,去了瞻园地牢,那带头的恶人果然就是雨夜将车夫和余三娘割喉之人,他见魏国公气势打扮,先是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笑道:“国公爷长相与我家主人居然没有一点相似,我家主人比你年轻俊秀些,算起辈分,他还要叫您一声堂哥。”
牢头一鞭子挥过去,“老实点!”
魏国公暗道:原来是世子的儿子。恶人闷哼一声,笑道:“成王败寇!我家主人的祖父没能坐稳魏国公的位置,让你们这些鼠辈有可乘之机,沐猴而冠,这瞻园原本是我们主人的。”
魏国公听了,冷冷说道:“继续用刑,直到会说人话为止。”
那恶人呵呵笑道:“来金陵城之前,我家主人已经说过了,万一被你逮到,就顺便给你捎个话,说你若想见他一面,就在秋闱第一天去喝怀义公公的喜酒,他就在喜宴上揭穿自己的身份,恭候大驾啦!”
什么?此人居然和怀义认识?魏国公心中警铃大作,暗道怀义今日成亲之事天下皆知,有守备太监怀忠做主婚,今日赴宴的宾客地位都不低了,世子余孽如何会在婚宴上?难道他早就改名换姓,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考科举做官了?如果是这样,这样问题就更严重了,将一个朝廷官员斩草除根,纵使是他魏国公也很难做到。
那恶人笑道:“我家主人说过,魏国公最贪心了,总是希望名利双收,今日必然会去赴宴的。新娘子和离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外人也在看你们魏国公的反应。你也接到了怀义公公的请帖,今日若亲自上门贺喜,金陵之人不仅不笑话你,还会说你有容人之量,不计前嫌呢。既能得到宽厚的名声,还能和我们主人会面,见到主人真身,岂不是一举两得?”
魏国公朝着行刑人使了个眼色,那行刑人存心想在国公爷面前摆威风,又是虎虎生风的两鞭子,将那恶人胸膛上连皮带肉都撕扯下两长条下来,肩上白生生的琵琶骨清晰可见,一时痛入骨髓!
恶人顿时疼晕过去,行刑人泼了一盆冷水,后来又在恶人口鼻里吹进一阵奇异香味的烟雾,那恶人醒过来,眼神迷茫,行刑人低声说道:“公爷,乘着他现在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没防备,您有什么话赶紧问。”
魏国公说道:“主人是谁?”
恶人气若游丝的说道:“不知道,主——主人就是主人,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魏国公冷哼道:“还嘴硬。”,言罢,行刑人再次用刑,反复再三,依旧是不知道,魏国公面色铁青,行刑人慌忙说道:“公爷,这个人快不行了,这时候不肯说,恐怕是真不知道。”
这帮废物!自从三年前宋校尉死后,这刑房就没个可用之人了!可惜了,他知道的太多,又在北极阁被沈今竹识破,我不得已亲手杀了他,唉,是个人才啊。
魏国公问道:“笨蛋!不是抓住了六个人吗?把其余五个也照样拷问!以前宋校尉是怎么做的,你照葫芦画瓢都不会?!”
言罢,魏国公出了污浊的地牢,上去透透气,行刑人赶紧将其与五个人拖出来拷打,约一盏茶时间,幕僚上去告知魏国公,“都只剩一口气了,都说不知道,他们都是那个人豢养的无业江湖客,都不知那人底细。五个人是分开拷打的,都这么说,恐怕是真不知道,那人藏的好深啊!”
魏国公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只能亲自去会会这位神秘人了,本来是要你代替我去的,告诉夫人,贺礼加倍,我要去城北喝怀义的喜酒。”
幕僚忙说道:“公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那人使诈,恐怕对您不利啊。”
“你去没有意义,他不会显身的。”魏国公说道:“栋儿快十九了,已经能担当一些责任,我前些日子已经上奏为他请封了世子,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能下来册封他为世子的圣旨,瞻园后继有人,我已无后顾之忧,若是去喝一次喜酒就能为栋儿解决掉这个隐患,我何乐而不为呢?”
幕僚说道:“公爷舔犊情深,五少爷将来一定会继承瞻园荣耀的。”
又问:“您既然决定亲自去喝喜酒,那么国公夫人要不要同去?”
魏国公摇头道:“女眷就算了,妇人堆里多口舌,那个新娘子毕竟是以前的表侄媳妇。夫人面皮薄,哪怕是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她心里也不舒服,我自己去即可。”
幕僚应下,想了想,又问道:“公爷,既然已经抓到了八恶人,是不是可以通知应天府尹解开全城戒严了?今天是秋闱第一天,又是怀义成亲的日子,若依旧戒严,恐怕会闹出乱子来,卑职担心应天府尹兜不住,到时候把瞻园顶出去,我们就多一层麻烦,秋闱士子的嘴碎着呢。”
魏国公说道:“那就解禁吧。”
幕僚领命而去。应天府尹得到消息,赶紧解开了全城戒严,暗想连魏国公都怕天下读书人的嘴呀,终于在秋闱这天收手了。
庆丰十一年八月初九,金陵城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天气晴好,而且秋高气爽,太阳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晒的难受,黄历上也写着诸事大吉。良好的天气给即将奔赴江南贡院考场的秀才们带来了好心情,贡院街上挤满了秀才,有白发苍苍的老秀才,也有十一二岁,稚气未脱新出炉的小秀才,按照贡院统计的数字,今年秋闱又有两万五千多名考生争夺不足一百个举人名额,江南之地,人才济济啊。
当然,最多的还是像沈义然这种青壮年秀才,此时沈义然站在自家马车的车辕子上,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书童则牢牢抱着他的考篮,生怕丢了。
“沈兄?沈兄!沈义然!”有人隔着老远叫他,沈义然闻声而望去,赫然看见前任妹夫白灏从人群中挤过来,连头上的方巾都挤歪了,好容易挤过来,沈义然将白灏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