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正流行。
李贤惠笑道:“这鸡鸣寺还真有趣,崔打婿都出现了,是不是待会会遇见沈三离呀。”
这沈三离是金陵城夏天风头最盛的笑话,说的是乌衣巷沈家的二小姐沈韵竹成亲三天就和离,还丢失了不少嫁妆,和前夫白家反目成仇。
静室又是一阵笑,李七夫人给女儿编好辫子,用红丝扎束,给女儿后脑勺轻轻打了一下,说道:“这话自己说就成了,在外头和谁都别提,就是别人说了,也要远远避开。一来嘛,这沈三离是女孩子家,不好大大咧咧叫人诨名的。二来嘛,这乌衣巷沈家还是我们远房亲戚呢。沈家三夫人也姓何,与我是族人。还有你的姑祖母是魏国公府太夫人,这魏国公的徐四爷填房继室沈氏,是沈三离的亲姑姑呢。”
李贤惠想了又想,终于理清了这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说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种笑话儿亲戚,一表三千里,这么说,我还是沈三离表了好几表的表妹啰?”
李七夫人发狠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教训道:“什么倒霉不倒霉的?这沈家正经出过两个进士老爷呢,是魏国公府正经亲家,你莫要胡说八道,惹得你姑祖母不高兴,如今咱们曹国公府,如不是身为魏国公太夫人的姑祖母做靠山,早就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李贤惠被打疼了,憋着心里的话不敢说:哼,我再讨好姑祖母也没用的,横竖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堂姐李贤君,从小就把贤君姐姐接到身边养着,感情好着呢。
李七夫人母女用了早饭,便要去佛堂诵经了,这李贤惠早上被母亲打了手背,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便装病说头疼,在净室里休息,不肯跟着母亲诵经。李七夫人无法,心想女儿还小,没有性子念佛经就算了吧,由得她去。
管事嬷嬷留在静室照顾女儿,李七夫人独自往佛堂走去,路过一个长廊拐角时,一个不留神,与一人迎面撞上,两人行走的速度都快,这一撞很是厉害,李七夫人身形娇小,一下子被弹开,好在那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李七夫人被撞的头晕眼花,正欲反手给那人一巴掌,定睛一看,居然是位穿着圆领大红蟒袍,腰间束着玉带的男子,中等身材,约四十来岁,气质威压,眼神锐利,妇人的手在空中就顿住了,这人来历看似不凡,还是不要得罪的好。那人先是一怔,见李七夫人梳着妇人头,衣着华丽,便拱手道歉道:“冲撞了夫人,对不住了。”
李七夫人不好与男子多说话,轻轻颔首道:“我无事的。”转身便走,行了约十步远,觉得好奇,转身回头看去,那男子居然停在原地看着自己呢,遂脸红耳赤,逃也似的走了,在佛堂诵经也是心神不宁的。
且说那男子停在原地,见妇人居然回头看了自己,心下莫名有些愉悦,也看着那妇人,直到身影完全淹没在黄墙翠柳中。一个干瘦的知客僧瞧见这一幕,心想机会到了!这是在怀义公公面前显能的绝佳机会啊。
赶紧靠过去说道:“公公,可是对此妇有意?”
这男子正是奉旨管理鸡鸣寺的太监怀义,怀义咯咯一笑,说道:“此妇气质不凡,是官家诰命夫人吧。”老实说,最近腻歪了那些娇娇怯怯的扬州瘦马,确实伺候的舒服,但总觉少了些什么,方才那妇人的模样虽不如瘦马好看,但是那股通体的华贵气质,好似清晨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追赶不到的云彩,反而引起了他的某种征服欲【望。
要说在北京,大太监和官员的诰命夫人有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多少小京官都巴不得用妻女换富贵呢。可是他初来南京,又是明升暗贬,万一踩到惹不起的,这太监的位置恐怕坐不稳了。
知客僧低声道:“这妇人贫僧认识,原本是商户女,嫁给曹国公府的七爷了,曹国公府早就败落了,李家人坐吃山空,要不然怎么会娶商户女当儿媳妇?这金陵稍有脸面的勋贵人家,都暗暗取笑曹国公府呢。还有,这妇人身上没有诰命,她的夫婿李七爷只是个秀才。”
商户女,破落贵族的儿媳妇,无用的丈夫,即使撞破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简直是绝佳机会呢,怀义想着,渐渐面露春光,“那就请圆性做月下老人了。”
知客僧圆性忙说道:“为公公效命,贫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首先,要试一试这妇人是否和您有眼缘了。公公给贫僧一个定情的物件,贫僧姑且一试,若这妇人有意,肯定会回个帕子或者戒指做信物;若是无意——”
怀义说道:“无意就罢了,咱家不是那强人所难之人,这情之一事,两情相悦才有意思。”
圆性暗道:如此看来,公公对这妇人倒也一见倾心啊。
要说这怀义和李七夫人还真有些缘分,他自从来到南京,平日出行都坐着轿子,前呼后拥的,很是威风,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之遇。昨夜偶遇沈今竹,说他轿子坐的多了,体虚发胖,他听到心里去,今日怀义用罢早饭,就没有坐轿子,也没让人伺候,在寺里步行消食,恰好就遇到了李七夫人。
怀义心情大好,带着圆性去了自己院里,东挑西拣,找出一匣子明珠来,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已经打磨好的红宝石进去,他在南京二十四衙门的银作局,就是管着给宫里头打首饰的,这些明珠宝石等物,只要过了他的手,都会留一些备以后送人情使用。
圆性拿着一匣子宝贝,乐颠颠的去寻李七夫人说和去了。此时日头初升,天渐热了,怀义坐在庭院凉棚里喝茶,一对扬州瘦马照例过来捏肩揉腿伺候,被他赶苍蝇似的不耐烦的撵走了,眯着眼睛盘腿坐在黄花梨禅椅上,想着刚才少妇的模样,正入神呢,他新认的干儿子、昨日呵斥齐三的南京银作局奉御元宝急忙跑过来禀报道:“干爹,城北大营的人来了,要搜咱们鸡鸣寺呢。”
要说这元宝其实和怀义同龄,只是内侍这一行当,官大的就是爹,元宝钻营了好久,才使得怀义点头认他这个干儿子。
“城北大营?”怀义猛地睁开眼睛,“不好好的守着城门、皇陵,还有太庙那些功臣灵位,巴巴跑到鸡鸣寺干什么?我是皇上派来守着皇家香火院鸡鸣寺的,他们城北大营想要擅闯进来搜寺,这是要造反啊!”
怀义存心显示自己的威慑力,他穿着大红蟒衣,头戴簇新的黑纱三山冠,坐着明轿,摆开太监的仪仗,除了同是阉人的小内侍们,还叫上鸡鸣寺的住持并近一百个和尚走在后面,颇有威严。
鸡鸣寺山门外,城北大营的老大、陆指挥使下马抱拳说道:“公公,住持,在下有命在身,不得已要搜一搜鸡鸣寺,还请行个方便。”
陆指挥使是世袭千户出身,行伍世家,最明白规矩:在军中,不是将军最大,而是督军的太监最大。在皇家寺庙,太监的地位高于住持,所以他先和怀义打招呼。
怀义冷笑道:“咱家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你一个地方的军官,要搜皇家的寺庙,好大的胆子啊,是觉得我怀义初来乍到,想来试试斤两吧。”
老大开了口,小弟们是要上去摇旗呐喊助威的,元宝小尖嗓的声音分外刺耳,“擅闯皇家香火院,待公公禀明圣上,定诛你九族!”
鸡鸣寺住持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易动兵器干戈。”
“不敢不敢。”陆指挥使双手递上一封书信,“请公公阅览,就会明白在下的意图。”
怀义给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取了信件递给怀义,怀义瞧了,顿时面色大变:沈今竹被绑架?怎么可能,昨晚还聊的好好的,说今天带她逛遍鸡鸣寺的,这会子天早亮了,连早饭都吃完了,没有听说沈今竹院子有异常啊!
怀义附耳对元宝说了几句,元宝撒腿就跑,约过了一刻钟,元宝上气不接下气的飞奔过来,耳语:“真——人真的没了,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小红和银钗都还晕着,不见沈小姐踪影,被窝是凉的,应该离开很久了。”
“混账!”怀义低声问道:“早饭不是都由小沙弥送过去吗?敲院门没有人应答,怎么不进去看看?”
元宝说道:“送饭的小沙弥以为昨晚主仆三人太累了,早上贪睡了些,敲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将食盒放在门口就走了,等着中午送饭时再过来收。”
怀义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若是一般家的千金,在寺庙被绑就绑了,交给应天府过来查案,再想法子把责任推给知客僧和住持,可是现在被绑架的是沈今竹!
沈今竹在京城只待了一年,就四五次在皇宫暂住,淑妃娘娘这个亲表姐自不必说,大公主、太后,连皇上皇后都很喜欢和她说话,她若在我的地盘出事,宫里头淑妃娘娘等人怪罪下来,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本来就被明升暗贬,又出这档子事,我怀义恐怕轻则被罚去扫皇陵,重则一命呜呼。
怀义面色如此纠结,陆指挥使心中了然:如此看来,瞻园那位表小姐真的被绑架了,赶紧先飞鸽传书给国公爷吧。
脸面重要还是性命前途重要?怀义挥挥手,说道:“放行!”
陆指挥使抱拳道:“多谢公公!”
鸡鸣寺的山门是太【祖爷亲笔所书,所有人等均刀剑入鞘,下马通过山门,
怀义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头兵进了寺庙,昂首望天,很是惆怅,元宝凑过去说道:“干爹不必如此烦恼,依儿子看来,这未必是坏事呢?”
怀义瞪了元宝一眼,“这不是拍马屁的时候,沈小姐在我的地盘被绑架了,无论安然回来与否,我都脱不了干系。”
元宝说道:“干爹言重了,儿子斗胆分析一下,您看儿子说的有没有道理。儿子昨日也遇到沈小姐,是瞻园的齐三管事送来的,昨晚那沈小姐说她住在瞻园,由四夫人教导。可见这沈小姐出事,不是因为她来鸡鸣寺,也不是因她是沈家人,而是瞻园出了事,殃及沈小姐这条池鱼罢了,说到底,这错不在您身上。”
怀义叹道:“虽如此,我也有责任的。”
元宝说道:“这正是干爹立功的好机会啊!干爹若是能在瞻园之前找到沈小姐,把此事上奏给皇上,有淑妃娘娘和大公主说好话,您说皇上会不会嘉奖您?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回到京城当差呢。”
怀义能从十万太监中混到如今这个地位,心思活络着呢,立刻想到了两条计划,对元宝说:“在寺庙神不知鬼不觉绑架沈小姐,这种事肯定有内鬼相助,你去找住持,悄悄排查能接近静室的僧人,若有行踪诡异者,告诉他们,放开胆子审问,有我担着,打死都不怕的。”
又说,“说道查案子,有谁能比得过锦衣卫呢,恰好南京锦衣卫同知汪福海一家人都在咱们寺里上香抄经,我去寻汪同知说说话。”
元宝有些迟疑,说道:“魏国公恐怕不愿意让汪同知知道自己家事吧?”
怀义冷冷一笑,说道:“我还不愿意他命人来搜我的鸡鸣寺呢。我是皇上的人,这金陵城啊,只有守备太监怀忠有资格管我。锦衣卫也是如此,魏国公的手也伸不到哪里去,别以为谁都怕他徐家。”
元宝有些不解,说道:“淑妃娘娘也是姓徐的。”
“唷,你还真以为这种家族会是铁板一块?兄友弟恭?”怀义一脚踢着元宝的屁股,“别啰嗦了,赶紧去查啊,耽误事了,小心你的狗头。”也不细想,这元宝若是狗头,他这个当干爹的,会是什么。
城北太子湖,芦苇荡小茅屋。
已经是正午了,金大早已乔装出发去了金陵城西北部的仪凤门附近,这里靠近长江,水路和陆路都很方便,商贩人烟密集,大小船只如过江之鲫,最适合逃脱了,这也是他在信件中要求释放金钗和金爹的地点,确保金钗和金爹没有被严刑拷打,没有人跟踪,一家人顺利逃脱之后,他才会飞鸽传书给守着沈今竹的圆慧,要他赶紧逃走,并释放沈今竹。
当然了,此刻他还不知道,沈今竹已经成了弃子,事关金书铁卷,一大家子的人富贵,魏国公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一家,早就在凤仪门设了暗桩,就等着请君入瓮了。
沈今竹抱着半个冷馒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圆慧腰间挂着的火镰,圆慧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出去掏鸟蛋野鸭蛋吃的,这芦苇丛太密了,你要是跑了,我一个人不好找。再说了,这屋子地上铺的,屋顶盖的全部是芦席,你如何生火煮蛋?放火把这太子湖芦苇荡都烧了,好给魏国公来个烽火传信吗?”
“不会不会。”沈今竹连忙说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乱放火的,这芦苇烧起来很快的,又刮着风,我人小腿短跑不过火,何必把自己变成烤蛋呢。”
算你还识相!圆慧瞪了她一眼,继续啃着冷馒头。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