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络一愣,而后说道:“奴婢走了九个药铺,七个香料铺,辨认出里头有镇魂香的,有三个掌柜。”
“才三个?”
缨络忙说道:“奴婢回到耳房时,真的闻着屋里味道不对,后来拿着手帕子包着香灰出去询问,味道淡了许多,故掌柜们不太容易闻的出来。”
至于沈今竹卧房是否真用了*香,当时沈今竹朝着无脸鬼扔胡椒瓶,呛鼻的胡椒四处飞溅之时,就是放个臭屁也能把味道盖住了,更别提那虚无缥缈的*香了。
福嬷嬷突然说道:“夫人,奴婢知道一人,鼻子特别灵敏,会辨别百种香料,而且可以信任,不妨让那人一试?”
沈佩兰道:“是谁?”
福嬷嬷说道:“夫人,您可还记得沈三爷房中的筱姨娘?”
沈三爷是商人,惯在风月场上打滚的,城西八府塘的家里虽不是妻妾成群,但也佳丽云集,现成的姨娘好几个,还有那些用以享乐招待宾客的歌姬舞姬更不必说,但是唯一有生养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上月刚生下儿子的筱姨娘。
沈佩兰说道:“记得的,那个筱姨娘居然是个瞽女,眼睛看不见的。”
福嬷嬷说道:“上月新生的哥儿洗三,表小姐在拂柳山庄喝醉了,在筱姨娘院里找到她时,奴婢也是跟着去的,奴婢听丫鬟婆子们说,这筱姨娘眼虽盲了,但鼻子耳朵特别灵的,老远闻着香味,就能把里头含着多少种香料全部说出来,分毫不差的。想来这世上残缺之人,耳目舌鼻缺了一个,其他几个分外灵敏些。”
如此说来,这筱姨娘还是个合适的人选,既能解开谜团,也不用担心泄密——一个瞽女,又是个姨娘,太适合保守秘密了。
沈佩兰立即吩咐福嬷嬷亲自拿着缨络包着香灰的帕子去城西八府塘找亲弟弟沈三爷,想了想,又说道:“先别告诉三弟今竹的事情,才住了三天就出了这么大事,免得母亲担心。”
福嬷嬷退下,流苏瞥了一眼缨络,把刚才原管事送“七仙女”的事情说了,听到紫霞的亲妹妹青霞居然也在七仙女之列,缨络惊讶的张大嘴半天都没有合拢。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沈佩兰说道,凭她对三夫人刘氏的了解,把心怀怨恨的青霞塞进凤鸣院,一来震慑住了两个庶女,二来也是发泄不满——紫霞玉碎太湖石之事,源头在凤鸣院缨络这里,刘氏最好迁怒于人,把青霞赶出三房,叫原管事塞进凤鸣院。
流苏也叹道:“原管事也是个记仇护短爱面子的,唉,不是我说,这园子谁不知道她儿子混账?偏偏看中了冰糖,这冰糖又偏偏得了咱们表小姐的眼缘,太夫人要她挑人,一眼就瞧中冰糖领回来,这也是主仆的缘分。”
什么?缨络的嘴更加合不拢了,原来冰糖和原管事还有这种纠葛?缨络进园才四年,当差的时间短,也知道原管事儿子不成器,经常在外头胡混,这样的混账居然要染指冰糖,真是痴心妄想!冰糖为人随和,温柔可亲,才共事两天,缨络就对她有好感。
流苏并不知道冰糖之事其实是沈佩兰指使沈今竹做的,冰糖的老子娘曾经帮了沈佩兰一个大忙,原管事软硬兼施要冰糖从了她的混账儿子,冰糖老子娘都在外头商铺里当差,管不到内院,便求沈佩兰帮忙,沈佩兰若要强硬干涉此事,原管事当然不会不给沈佩兰面子,可一来,沈佩兰和原管事一个家奴争抢冰糖,未免失了自己四房夫人的身份,二来原管事是大嫂魏国公夫人的心腹陪房,以后妯娌两个关系因此起了耿介就不好了。
所以沈佩兰想了个法子,要沈今竹这个无知孩童借着太夫人送丫鬟的机会将冰糖挑回来,这样原管事就不好下手了,须知沈今竹是瞻园贵客,从客人手里要人,不用沈佩兰出面,魏国公夫人就会制止原管事犯傻。
这借力打力之法确实很妙,原管事即使心生怀疑,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但是当三夫人要她把青霞塞到凤鸣院时,原管事明知紫霞之死与缨络有关,还是眉头都没皱就同意了,心想我可不能白吃这个亏,借着机会给你们找点小麻烦,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队七仙女组合。
沈佩兰说道:“这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原管事是大嫂的陪房不假,可冰糖的老子娘也是瞻园的世仆了,她家世代都管着金陵三山门外的邸店(也叫榻房,就是客栈加仓库,类似现在的酒店加物流中心),在国公爷面前都是说得上名字的,这些年呐,原管事心渐大了,手越伸越长,唉,也不怕烫了手,到时想缩也缩不回去了。”
流苏出身单薄,是瞻园从外头买来的小丫鬟,父母将她卖了,自觉无脸见女儿,也再没找过她,到如今,流苏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听沈佩兰说起冰糖的父母居然也来头不小,觉得轻松了些,觉得有父母护着,冰糖无虞了,说道:“不满夫人您,瞻园的世仆看在国公夫人的面子上,都让她三分,她日子过的太顺遂了,以为别人都怕她,这几年很是猖狂,就连奴婢的夫婿齐三也受过她的排揎。”
“哦?倒没听你说过这事。”沈佩兰说道,“原管事总不会连你公公都不放在眼里吧?”
流苏的公公是外院的齐大总管,魏国公的心腹,连一般官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流苏说道:“她现在倒是没这个胆子,我来瞻园才几日?以后得空便来夫人这里慢慢说。她带来一队七仙女,除了青霞,奴婢都还没来得急摸清底细,不好安排,但是目前中元节将至,在十四日之前,奴婢要把定了品级的名单交给账房发月钱,时间紧迫,您瞧我干脆一股脑的按照她们进园子服侍的时间定品级好不好?”
沈佩兰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好歹是个合情合理的标准,不得罪她们背后的人。你做事我放心的。”
流苏又说道:“如今凤鸣院迷雾重重,今天又多了来历不明的七仙女,不管缨络查探到的香灰是否有问题,在查清罪魁祸首之前,表小姐是不能再住这是非之地,但仓促之间搬离,外头风言风语肯定难听的,夫人好不容易把表小姐接来教养,可不能一开始就这么不顺,连带着沈老太太不放心,表小姐将来的路也不好走。恰好中元节将至,表小姐母亲也忌日到了,奴婢有一两全之策。一来可以堵住外人的嘴,二来也可以保护表小姐不被鬼魅所扰。”
沈佩兰笑道:“你啊,有话就直说,怎么嫁人做了娘了,说话开始七拐八弯的,生怕我会生气似的,以前那个爽利脾气那里去了?”
流苏一怔,讪讪道:“在齐家成亲生子两年,奴婢确实变了不少——还是先说表小姐的事吧。七月十八是咱们大姑太太的忌日,姑太太葬在靖海侯家的祖坟,不方便拜祭。国公夫人早就吩咐了奴婢的夫婿齐三去鸡鸣寺安排道场超度亡灵,吴敏表小姐和吴讷表少爷前日就去了鸡鸣寺住下,斋戒抄经为大姑太太祈福,约半个多月才回来呢。”
沈佩兰眼睛一亮,“你是说今竹也去鸡鸣寺住着?”
流苏点头道:“正是,奴婢夫婿虽无用,但安排表小姐住鸡鸣寺是肯定没问题的。咱们瞻园每年给鸡鸣寺送的香火钱往海里去了,定会盛情款待表小姐。鸡鸣寺是皇家寺庙,江南第一古刹,守卫森严,那存心祸害表小姐的,肯定预料不到这些,即便后来知道表小姐去了寺庙,他也轻易不得近身;再说佛门胜地,即使真有鬼魅也无处藏身。总比现在咱们在明,他在暗要安全。”
“表小姐也打着为母祈福的幌子搬到鸡鸣寺暂住,旁人肯定议论不得——吴敏吴讷不也是如此么?有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谁敢胡说八道?”
吴敏吴讷是国公爷正儿八经的亲外孙,在瞻园许多人眼里,这对兄妹比太夫人的侄孙女李贤君的地位还尊贵,特别是吴讷作为靖海侯世子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未来的侯爷呢。而太夫人早已不理家事,而国公夫人是当家主母,现管着瞻园大小事务,讨好还来不及呢,谁敢说这对兄妹的不是。
“此计甚妙。”沈佩兰频频点头,“把今竹送走,我们也能安心查凤鸣院,揪出幕后黑手来。事不宜迟,你赶紧安排,在晚饭前就把今竹送走。”
“是。”流苏说道:“去寺庙不易带太多人服侍,否则为母祈福就说不通了,奴婢是要留在凤鸣院管事搜查的,不能跟去;不若派了金钗和冰糖这两个稳妥的人,再加一个小丫鬟跟去?”
缨络没听到自己名字,心下暗暗着急——好不容易讨了表小姐喜欢,如今表小姐要在鸡鸣寺住那么久,等她回来,会不会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沈佩兰看了缨络一眼,说:“你先退下。”
缨络满头雾水退下了,暗想怎么回去和表小姐说,要表小姐带着自己同去——一来是维持主仆情谊,二来是为了躲避青霞,那张脸总是会让她想起死去的紫霞!
房里只有流苏和沈佩兰,沈佩兰说道:“凡是在耳房值夜过的丫鬟,都留下。金钗、冰糖、缨络、还有佩玉都不能跟着今竹去鸡鸣寺。”
多年的主仆默契,流苏明白了沈佩兰的想法:在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谁都不能相信!
流苏沉吟道:“那——剩下的都是些不顶用的小丫鬟,或者是今天刚来的七仙女了,都不太合适。”
沈佩兰拍板说道:“我把玉钗先借给今竹使,你身边那个叫做小红的丫鬟看起来是个伶俐人,可信否?”
“小红?”流苏点头道:“她信的过。”
沈佩兰说道:“好,那就玉钗和小红吧,叫她们赶紧收拾准备。”
凤鸣院,沈今竹早上留了峨嵋吃早饭,昨夜一场恶斗,似乎并没有给峨嵋留下任何阴影,她胃口颇好,尤其是看见沈今竹吃一碗咸卤子的豆腐脑,顿时起了兴趣,照着沈今竹的样子连吃三碗!外加素包子、素冷热菜肴无数,当她终于停筷子,吃力的撑着桌面站起来时,沈今竹觉得她的脸又圆润了许多,身体更是胖了好几斤。
一早瞻园挺凉快的,沈今竹亲自送峨嵋回南山院抄经书,顺便消食,问道:“峨嵋,昨晚那无脸鬼出现,你看见了,为什么不叫醒我,一个人对付它?”
峨嵋轻松的模样,就像是昨天半夜只是吃了顿夜宵,她说道:“那时我想,若是真鬼,枕下朱砂抄的金刚经和十小咒,还有羊脂玉净瓶里头的露水加上杨柳枝足以对付它,根本不用叫你起来嘛,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那无脸鬼长相难看,你会害怕的。若是我的幻觉,在我的梦里,那就更不用叫醒你啦,做自己的梦,让你睡去吧。”
沈今竹有些小感动,问道:“你就没想过那是人假装的鬼,想要害人呢?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叫上我,起码是以二对一。”
“这个呀。”峨嵋一愣,说道:“我就想到前两种情况,你说的这种,我没想。”
只是见过三次面,峨嵋就如此慷慨的伸以援手,虽说是无知者无畏,沈今竹也十分佩服,换成是她,早就开始瞎嚷嚷了,说道:“昨晚谢谢你,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你去凤鸣院找我便是,我能帮上的一定帮,帮不上,我会求别人帮忙。”
峨嵋当了真,停步说道:“不用以后了,我现在就有难处,你帮我吧。”
“啊?好!”沈今竹有些触不及防,说道:“你说。”
峨嵋认真说道:“你给七梅庵捐一些香火钱吧,我们七梅庵香火向来就不旺盛,了凡师太支撑的挺累,以前都不屑做驱鬼这种活计,现在也开始接了。七梅庵里孩子们的饭食、一月四次的肉、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有生病的买药钱,一年下来不是小数目。”
沈今竹问:“要捐多少?”
峨嵋也不客气,说道:“你有多少就捐多少,我不介意的。”
这是狮子大开口吧?想到积年的压岁钱都要飞出去喂孤儿,沈今竹有些肉疼,但话都说出去了,不好收回的,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回到凤鸣院,沈今竹按例在书房练小篆,写了几张都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昨晚和峨嵋斗无脸鬼的场面,干脆弃笔去了卧房,那时缨络早已将房间打扫干净,屋里不知谁熏了零陵香,昨夜铺天盖地的胡椒粉味道难觅芳踪。
沈今竹仰首看着屋顶天花板上平棋,此时日光充足,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平棋上的团花花纹,这房子是在七十年前修的,天花板采用的是平棋工艺装饰,以遮住房梁,将房顶弄平,美化房顶,隔绝灰尘,所以也叫承尘。这房子的平棋十多年前淑妃娘娘住在这里时重新油漆过的,一个月多前沈佩兰派人收拾凤鸣院,来不及给平棋重新上彩漆,所以平棋上的团花花纹很是暗淡无光。仆役爬上去打扫了一下平棋里头的灰尘,十几年没扫,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