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令沈今竹意外的是,老狐狸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江大人脸上戴着□□,头上缠了看起来有十斤重的蝉头,打扮成印度商人的模样找沈今竹在一间茶楼雅间谈生意,一见面就撕开面具,将缠头的布条子一圈圈的绕下来,一边绕还一边说道:
“沈老板,我们虽然初次见面,但是对你是久仰大名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是我的死期了。外面好多人希望我死,将秘密带进棺材,可是我不甘心,明明说好会保护我的家眷,可是他们保护的方式,就是凿沉大船,上到八十岁老母,下到嗷嗷待哺的孙儿都被淹死了。我知道许多秘密,随便说出一个,就能把一群人拖进坟墓陪葬。”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沈今竹恨不得这个江大人立刻去死!“你为什么找到我说这些?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江大人呵呵笑道:“生意人?你要是一个普通生意人,我就不会找你了。沈老板何必自谦,你曾经伴随御驾白龙鱼服,微服私访,几次救大皇子于水火之中,皇上信任你,钦点你为东厂档头,是大内密探。”
什么!厂公不是说过,此事只有皇上和他少数几个人知晓,怎么这个汪大人也知道了?沈今竹生意场上打滚好几年,已经有了一些城府,内心在咆哮,面上却不显,她对汪大人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不是来谈生意的,沈某就先告辞了。我们生意人最怕惹上官司,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把我们当做肥羊宰。”
汪大人说道:“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他和日本国人、西班牙人暗中有来往,他得的银子比我多出一倍!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原本我的案子归御史台还有刑部审查,结果他对皇上施加影响,我的案子落入了锦衣卫之手,被押解回京审问,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是曹大人,他只听命于皇上,因此在南直隶时我还活着,可是一旦走出南直隶地界,交给了京城锦衣卫指挥使手里,我肯定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他们做出畏罪自尽、或者在逃窜路上被扑杀的假象来,将此事掩盖过去。幸好我早雇了一群死士劫囚车跑了,否则此时已经是地下冤魂。”
“你冤?这些话对那些被你鱼肉过的百姓说去吧。”沈今竹转身说道:“掌印大太监是太监之首,皇上最信任的内官,比厂公还要厉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送银子都要排队的。日本人,西班牙,荷兰人,甚至英国人都给他送过厚礼,这并不奇怪。他的财富可能比皇上的私库还要多,官场就是如此,你吃了比他少,反而先被绊倒了,心有不满,想要把怀安也拖下水,你也太小看他了,掌印大太监收礼,岂能被你抓住把柄。别说你空口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即使有证据,凭借掌印大太监的权势,黑的能说成白的,我小小女子,还不够给怀安公公塞牙缝的,皇上信任我,但更信任从小就伺候他的掌印大太监。”
汪大人笑道:“可是我相信沈老板不惧怀安的。因为你和一般的东厂密探不同,你是一个有良心、对这个腐朽的国家有恻隐之心的人,你把从荷兰人手里偷来的火药配方、各种枪【械的图纸都无偿献给了皇上,工部视你为大恩人,火药厂新铸就的大炮和□□已经在宣府等边关大显神威了,击溃了鞑靼人的进攻。沈老板,皇上不介意怀安贪腐,但是他绝对在意怀安谋反!此人不除,我大明江山危矣,到时候蛮夷入京师,群魔乱舞,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啊!沈老板是有良心的人,不会独善其身,任由天下苍生于水火!”
沈今竹心头一惊,难道怀安要和番邦勾结谋反?这可能吗?满朝文武如何会听从异国人的话,她故意讥笑道,“汪大人,你欺我不懂政事吗?唐以前太监权倾朝野,可以掌控皇位废立,可是大明朝是皇族和士大夫共治,内阁和司礼监互相掣肘,谁当皇上,太监说了不算,天下不会容得一个阉人做皇帝吧。皇上是怀安最大的靠山,他谋反岂不是自掘坟墓?皇上还是奶娃子的时候,怀安就伺候他了,对皇上的喜怒是了如指掌,皇上对他很依赖,每年多少御史围着他咬,怀安公公都没掉一根毫毛。”
“我要是怀安,就日夜在佛前上香,求皇上长命百岁才好呢,谋反,呵呵,即使拿出证据也很难扳倒的。怀安想要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命都没了,天下苍生与我何干?你还是去找海澄县的孙县令吧,他是皇上钦点的县令,手上还有尚方宝剑呢,比我靠谱、比我有本事多了。”
汪大人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找他吗?他身边已经布满了怀安、日本和西班牙的人,天罗地网的等着我入局,不仅仅是他,连钱粮师爷李鱼,还有刑名师爷、你的大堂哥沈义斐身边都埋伏着无数钉子。你是我急中生智能能想到最可信、最可以托付的人了。我手上有一本西班牙人的会议记录,上面提到了日本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联合怀安,还有内阁的一位阁老有了大阴谋,他们计划害死皇上,扶持年幼的大皇子登基,背后操纵朝政。他们的行动早就悄悄开始了,我怀疑两年前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承恩侯府坏事,就是他们的行动之一,目的是剪除皇后娘娘的势力,将来太后在政局上没有支持的人,只能任凭他们摆布。”
沈今竹顿时无语了,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其实只是一个偶然,而且是走投无路的无奈选择而已,谁会想到汪大人会将这个惊天的大秘密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商人呢?把她拖下水,其实是赌一把运气,狗急跳墙做最后一搏了。
这个汪大人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承恩侯府已经被夺爵圈禁了,两年前承恩侯运到宣府的劣质棉衣应发了军队哗变,槽兵和宣府官兵皆有死伤,智百户差点被砍断了胳膊,此事涉及皇后娘娘颜面,庆丰帝念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上,强行将此事遮掩过去。不过按住葫芦浮起瓢,此事过了不到两月,西北军又出现了吃发霉军粮毒死戍边将士一事,应发了大规模的哗变,这批军粮又是承恩侯所为,震惊朝野,这下庆丰帝都遮掩不过去了,找了几个替死鬼砍头抄家,夺了承恩侯的爵位,全家都被圈禁。
皇后娘娘深感娘家罪孽深重,好几次自请废后,朝廷也有不少官员说皇后一无所出,并且没能管束娘家作恶,不堪母仪天下,要求废后。庆丰帝念及少年结发,夫妻情深,驳回了废后的请求,皇后娘娘自行搬出了坤宁宫,去了琼华岛的一个偏殿里居住,日夜诵经念佛,据说从年头到年尾一直病着,吃药如吃饭似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如果真如汪大人所说的那样,庆丰帝驾崩,唯一的儿子大皇子继位,大皇子只有八岁,鼻涕都没有擦干净呢,那里懂什么国事,当然是需要太后、司礼监还有内阁代为理政务,太后早就被整治的形容枯槁,一个等死的女人对政局毫无影响之力,那是司礼监有怀安这个掌印太监,内阁有某位内阁大臣坐镇,勾结在一起操纵大明朝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日本、西班牙、葡萄牙三国暗中支持怀安他们把庆丰帝搞下台,他们有何图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葡萄牙人的战船确实有能力和大明水师一决雌雄,难道是想乘火打劫,把海南岛、台湾或者大明某些个沿海的城市占住了,搞出无数个澳门来?或者他们的野心更大,想把大明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日本人是想借机分一杯羹?
正思忖着,汪大人塞给她一本书,说道:“那个会议记录,还有一些证据就藏在这本书里,你取出来交给你们的厂公怀恩,厂公和怀安是死对头,两人明争暗斗很多年了。你动不了怀安,厂公可以,加上这些证据,即使暂时扳不倒怀安。起码皇上对他起了疑心,怀安是靠着皇上的信任生存的,宫里都是人精,一旦觉察出怀安不再得宠信任,加上厂公在后面推波助澜,手下背叛反噬,一人一口,就能将怀安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墙倒众人推,历朝的大太监不都是这么个下场吗?怀安倒台,厂公怀恩成了秉笔太监,那位内阁阁老孤掌难鸣,内阁一共五位阁老,凭着怀恩的手段,肯定能把那位意图谋反的阁老揪出来。他们杀了我全家,我也要他们千刀万剐,抄家灭族!”
沈今竹将这本书翻了翻,“《西游记》?你给我一本小说做什么?”
汪大人说道:“你回去用炭火慢慢烘烤纸张,那里头——”
轰隆!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扔了一个包袱过来,沈今竹看见包袱上火花四溅,顿时大惊,拔腿快步跑到窗户前,也顾不得这里是三楼了,狠下心肠往下面马房的干草堆里跳下去。
离窗的瞬间,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从雅间里响起,整个三楼都被炸榻了,砖瓦、楼板等物飞溅开来,沈今竹抱头从下方的干草堆里滚落在地,随后如老鼠打洞似的,掏出一捆稻草,蜷缩着身体瑟缩进了草堆。
爆炸的声音太大了,沈今竹耳朵一度失去了听觉,眼前一片烟尘,什么都看不见,她埋头在稻草堆里,依旧避免不了那股呛人的烟尘和火【药味。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慢慢有了声音,脑袋很胀痛,像是要爆炸开似的。
周围各种呻【吟、惨呼和咳嗽的声音,沈今竹担心外头还有杀手在,她将头上的网巾帽子都摘下来了,披头散发,慢慢从稻草堆里出来了,装着受伤的样子在满是烟尘,灰泥和鲜血的地上翻滚,衣裙和头脸沾满了鲜血和尘土,一瘸一拐在一片废墟里和一群伤者一起呼救,远远的看见曹核带着一群锦衣卫跑来了。
☆、第146章 为脱身借尸又还魂,去双屿林凤送东家
沈今竹正想着如何向曹核求救,江大人在雅间约见自己,万一被那些追杀他的刺客们瞧见了自己的样子,咬住不放就麻烦了,当时他们将一包袱炸【弹扔过来,为了是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全部灭口。
不如先消声匿迹,暗中将证据找出来,送到厂公那里去,等绊倒了怀安再回来?不过这样的话,日月商行的生意会受影响——干脆将此事交给莺儿翠儿她们做吧,她们是东厂老人了,会暗中联系同伴完成使命了,岂不是比我这个商人更靠谱一些?
正思忖着,装瘸的脚腕突然被人死死拽住了,沈今竹低头一看,惊的差点干呕出来,但见一个女人的双腿都被炸没了,左胳膊也折断了,只有皮肉连接,诡异的弯曲在旁边,四肢唯一完整的是右手,脸皮都被炸得揭开了,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如厉鬼般牢牢的抓着沈今竹的脚踝!
沈今竹下意思的想要踹开此人,挣脱出去,岂料这团血肉瞪大眼睛,气若游丝说道,“小——小姐,有人想要杀你!把你的玉佩、腰牌、荷包都放在我怀里,我替小姐死一次,您先避一避!”正是莺儿的声音!
今日沈今竹来茶楼赴约,莺儿和四个女镖师并一个掌柜跟在身后,她和江大人密谈时,随行的人就在隔间等候,她进雅间时,应该就被刺客们认出身份了,晓得江大人八成和她说了什么秘密,一包炸药扔过来,目的是将她和江大人一起弄死。茶楼被刺客炸塌,周围全是碎石瓦砾和楼板木头,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鲜血的气味,遍地尸骸,犹如边关沙场,自己带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没曾想第一个发现的就是垂死的莺儿。
莺儿虽然不晓得沈今竹被卷入了什么漩涡,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刺客的目的是不死不休,反正自己是活不长了,不如替沈档头走一趟阴曹地府。
沈今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被汪大人拖下水,刺客们如果晓得我还没死,肯定是想方设法要我去阴间见江大人了,我在明,他们在暗,该如何是好?从月港到京城那么远的距离,我如何将证据送到厂公手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可能消息还没传出去,我就已经死了。为今之计,只有莺儿说的这条诈死之路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诈死之后,日月商行的生意会受影响,甚至可能面临倒闭的风险,这几年的心血可能白费了,但是——正如汪大人所说的那样,沈今竹心里是有一股热血和良心的,对大明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一群野心家阴谋得逞,看着怀安他们联合番邦把大明弄的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庆丰帝虽不算是个明君,但有他坐江山,不至于天下大乱吧,宁为太平犬,勿做乱世流离人。何况她若不诈死,恐怕也会被蜂拥而至的刺客们各种花式弄死了,无论如何,保命要紧。等扳倒了怀安,粉碎了番邦的阴谋,她照样能够东山再起。
打定了主意,沈今竹趴伏在莺儿渐渐冰冷的尸首上,接着身体的掩饰将玉佩、腰牌、荷包等物都转移到莺儿身上,最后拔下手上一枚硕大的扳指,戴在莺儿